李佳氏果真做了膳食,忙不迭地喊人端出来,还冒着热气。
胤礽宴上光喝酒,并没有吃什么,此时倒也真的饿了。
洗漱一新的李佳氏领着吉兰出来,母女两个坐在胤礽对面,她伸手夹了块枣泥山药糕给胤礽。
“殿下自来爱吃这个,您尝尝妾身做的好不好?若是喜欢,妾身明日还给殿下做。”
吉兰自胤礽过来,就笑开了,小胖手抓了一块糕,也要喂给阿玛。
室内暖意融融,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倒像一家三口似的。
李佳氏勾唇轻轻笑了笑,心中熨帖不已。
细细白白的糕点做成了梅花状,放在碧绿色的盘子里,此刻正冒着热气,上头撒了一层沙沙的糖霜,隐约还有点点桂花香气。
不用尝,胤礽都知道,若是掰开,里面必然放着撵的细碎的枣泥。
清甜适口,确实是他喜欢的。
如今他盯着这块山药糕,却彻底失去要尝一口的欲望。
盖因他突然想起,在殿中太子妃夹给他的那块,也是枣泥山药糕。
“殿下,您尝尝呀?”
李佳氏的声音刻意放软了,娇滴滴的。
胤礽却觉有些腻味。
殿内的熏香不对,说话的声音不对,连笑起来的样子也不对。
他豁然起身,“你们吃吧,孤还有政务要处理。”
李佳氏咬着唇,紧紧捏着女儿的小手,目送他离开。
“额娘、额娘,疼......”吉兰挣扎。
她一惊,再松手,女儿白嫩嫩的手腕上,多了一圈红痕。
“香兰香兰,把紫荆化瘀糕拿来,小格格手腕受了伤......”
*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阳光穿过屋檐照射进来,把廊下的水都晒干了,昨夜的疾风骤雨,一上午便了无踪迹。
宁容趴在栏杆上向外看,身子懒懒的,眼神没有焦距。
早上小灵子要过来禀报太子昨夜的行踪,被她拦了,没道理忍着不舒服也非要听这些。
可心底其实是在意的。
怕太子真的温香暖玉,所以直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秋蕊见宁容懒懒的正忧心,就见小宫女匆匆而来,“娘娘,五公主和六公主来了。”
“二嫂二嫂,我刚刚和小六一块儿去放风筝,结果那风筝线断了,一下子挂在了毓庆宫的树梢上。”
五公主从外间跑进来,人未见,声先至。
她穿着翠绿色宫装,像只百灵鸟一般,灵动活泼,一双好看的眉眼,灵气四溢,叫人心生好感。
五公主是四妃之一的德妃所出,今年十三岁,年少聪慧,很得康熙和太后的喜欢。
宁容常去太后处请安,见得多了,一来二去两人相熟起来。
但像这样,奔跑到毓庆宫中找她,还是头一次。
宁容笑,“我说呢,若不是风筝进了毓庆宫,想来是不会来找我这个嫂嫂玩的。”
五公主挽住她的手臂,摇晃着撒娇,“二嫂。”
她旁边的六公主,娴静文雅,见五公主挽住宁容,两人笑着打闹,她也只远远坐着浅笑,并不靠近。
宫中最是看眉眼高低。
六公主的生母不过是宫中一位小贵人,并不得宠,若不是五公主拉着她一块儿来,宁容几乎要忘了,宫中还有这么一位。
宁容终是被五公主拉了去。
毓庆宫宫墙的一角,有一片玉兰花树,长得极高,树梢上的花苞都开了,风里隐隐传来一阵花香。
宁容定睛一看,那雄鹰风筝就挂在树梢上晃荡,就是不掉下来。
踩着昨夜被打落的花瓣,宁容往前走了几步。“树倒是不细,但昨夜下了雨,还有些滑,小太监们爬上去,不到一半估计也得滑下来。”
她一转头,就见五公主皱巴起来的小脸。
宁容与四妃来往甚少,但也知道德妃从宫女之身,走到如今高位,心机手段样样不缺,不曾想,她生的女儿倒是天真烂漫,娇贵却不骄矜。
“别担心,有二嫂在还怕拿不下来?等下使小太监拿了□□来,不用旁人,我亲自替你们取下。”
她神采飞扬的,豪气万千的模样,叫五公主、六公主一时看呆了去。
见惯了宫女娇柔貌美的女人们,难得碰见这么个率性明媚的,一下就显出了来。
何况太子妃极美,明艳照人,此刻笑起来,比暖阳还要灼人。
五公主一下子欢喜起来,拍巴掌道,“那好,咱们就等着瞧二嫂的啦!”
丹桂引着小太监架好□□,和秋蕊两个一人扶住一边,手抓的紧紧的。
娘娘的性子最是说一不二,既然说了要自己拿,必定不肯让旁人上手。
本还有些担忧的,见太子妃终于变得活泼起来,两人松一口气,自然不会阻拦。
宁容说爬就爬,她把花盆底踢开,细白的手指抓紧□□,仅着罗袜就要往上。
风筝挂的有些偏,她爬到半空中,努力定住身子,伸长了手臂往外够。
胤礽领着老三、老四回来议事,正巧看见这一幕,心狠狠提了起来。
好不容易见宁容一把勾住风筝线,笑着对五公主挥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她一时忘形,差点跌下来。
胤礽动作比脑子还快,来不及思索,身体已经先一步迈出去了。
一只脚在□□上借力,纵越、揽人入怀,回转,落地。
一气呵成。
太子的动作很快,宁容来不及失声尖叫,就已经安全落地了。
男人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她垂着头,贪恋地嗅嗅鼻子,随后果断退开。
胤礽怀里一空,垂眸看着小女人乌黑的发顶,不辨喜怒。
“好棒好棒,太子哥哥真厉害。”五公主在底下激动的拍巴掌,不想被胤禛弹了额头,“啊,四哥你最坏了,做什么弹我,看我回头不告诉额娘。”
给太子妃遥遥行过礼,胤禛老神在在,“若是额娘知道,你怂恿皇嫂爬树,你看她会不会帮你?”
兄妹两个兀自斗嘴,气氛欢快,更显太子和宁容这一处安静异常。
几人都是有眼色的,见此,老三立马道,“二哥,太子妃恐怕有些受惊了,臣弟等先告退。”
太子微微颔首,几人有一个算一个,走了个干净。
五公主走时,手里捏着风筝,冲宁容俏皮的眨眼。
宁容心底好笑,一回神,才发现这处就只剩她和太子了。
沉默漫延,谁都没先开口,半晌胤礽被她仅着罗袜的脚,吸引去了注意。
他额角一跳,沉声道,“太子妃可有什么要同孤说的?”
第13章 春风得意
看着太子意味深长的眼神,宁容才明白,太子指的什么意思。
她不安的动动脚趾,想往后缩。
可惜此处草木不茂盛,她穿的罗袜雪白,在嫩生生的草地里,格外显眼。
太子额角突突直跳,扫了一旁站立的秋蕊一眼,眼神沉沉。
秋蕊头皮发麻,立刻跪倒在地上,帮宁容穿鞋。
宁容倏地涨红了脸,太子一个字都没说,但每个动作都在指责她。
她总是太跳脱,一个人生活惯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初来乍到还能披着原主的皮,摆娴静文雅的谱,时日长了,可不就显出来了?
穿好花盆底,宁容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给太子行礼。
太子眉目认真,“这次是孤还好,下次若是旁的人......”他眼神深了深,“往后若再犯,可别怪孤罚你。”
“是,妾身知错了。”宁容低着头,认错认的干脆,半垂的眼睛,把所有的流光溢彩都收敛了去。
胤礽定定地瞧了半晌,终是收回目光。
她这个样子,恭恭敬敬的,把他完全当外人的样子,又叫他不习惯了。
斥责的人,是他;想要她端庄的人,是他;不习惯的人,也是他。
宁容垂着眼,就是不肯看他。
她初来乍道,见到的第一人就是胤礽。
他很好,完美无缺,对她又呵护备至,让她常常有种在恋爱的错觉。
昨日加今日,胤礽一连串的举动,把她打醒了。
即便他再好,也不是她可以全心交付的人,当她忘记了自我以后,在他这里就会变得什么都不是。
再者,胤礽是个古代男人。
刻板、守礼、胸中有沟壑,他大约是不会把这种小情小爱看在眼里的,对于他的大业来说,她根本不足轻重。
两人久久无言,胤礽眼神幽幽地看着眼前这人乌黑的发顶,心底一叹。
“罢了,你自回宫吧,孤还有事要办。”
“是,恭送太子殿下。”
宁容沉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胤礽脚步顿一顿,压下心底的不舒服,阔步离开。
“娘娘、娘娘......”
太子一走,秋蕊红着眼圈,立刻把宁容扶住了。
她和丹桂故意把五公主、六公主放进来,就是想让娘娘开心的,结果......
“我没事,走吧,咱们回正殿。”宁容浅浅勾着嘴角,脸上不见丝毫异样。
*
此后过了几日,太子都没来宁容这里,却常听小太监来报,说太子去了李佳侧妃处。
只不过并不曾过夜就是,他总是在那边呆半个时辰就走。
宁容听了听,很快便抛之脑后。
有了一次教训,她倒也悠哉,并不为他而烦恼。
每日该吃吃、该喝喝,闲时看书、画画。
她画技不好,一朵花画成了四不像,原主倒是画的一手好画。
避着丹桂、秋蕊,她在这上头多花了些心思,又有原主的记忆在,渐渐地宁容画出来的画,同原主也有九成相似了。
一副画毕,宁容收了画笔,喊了丹桂进来收拾。
丹桂把颜料一一放好,又把画笔挂回笔架上,眼神不自觉看向宁容。
太子妃还是一如从前。
太子不来对她仿佛没有丝毫影响,荣光依旧,风采不减。她脸上很平和,叫人看不出端倪。
可这几日丹桂和秋蕊却都没睡好。
太子几日不来正殿本来没什么,偏偏他没来这边,去了李佳侧妃处,几日下来,正殿这里说什么都没有,秋蕊斥了一回小宫女,回去嘴角却起了燎泡。
怕宁容问,这会儿特意躲在屋子里擦膏药。
“娘娘,昨儿殿下又去李佳侧妃那边了,小太监来说好像小格格有些不舒服。”丹桂觑着宁容的面色,一番话说的犹豫。“正殿的宫女、太监不知详情,却在外头胡乱说嘴,被秋蕊逮住了好几次......林氏本在罚禁闭,听了这等话,半刻也不等,竟是往澜庭苑去了......”
宁容深深看了丹桂一眼。
这丫头的意思说的很明白,太子去了澜庭苑几次,就叫那些人觉得她失宠了,李佳氏重新受宠,能跟她打擂台了?
什么小格格不舒服,不过是后宅女人家争宠的手段。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袜。
那人既然叫她恪守本分,那她就好好当个太子妃。
“丹桂,去请了杜嬷嬷来。时日久了,咱们这里人鬼蛇神也都现行了。”
丹桂眼神一亮,欢喜地抿了抿嘴,立马领命去了。
*
澜庭苑里,果然一片喜气洋洋。
特意跑过来奉承的宫女、太监,几乎把澜庭苑的门槛都踩薄一层。
林氏来的时候,里头洋溢着笑闹声,她立在门口听了会儿,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
“妾身给侧妃娘娘行礼了,多日不见,娘娘风采更甚从前。”她深深一礼,姿态摆的很低。
李佳氏抬眸看她,见她衣服都宽松了几分,心里划过一丝了然,“你今儿怎么也来了?若是我没记错,不是还在关禁闭么?”
李佳氏还是笑着的,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奴才面前提她被“关禁闭”一事,有什么不妥。
林氏从来依附她,在李氏这里,地位也仅比院里的管事嬷嬷好一点儿。
“还是多亏了侧妃娘娘您?守门的太监和您家里好像有些关系,人人都知道妾身同娘娘交好,如今娘娘重新得势,可不就把我放出来了?”
林氏捏着帕子,笑着恭维。
“什么重新得势?太子爷昨儿可来了咱们澜庭苑,有一就有二,往后说不准日日歇在咱们娘娘这里。”兰草笑起来,脸上带着一丝轻狂。
林氏笑得拿帕子捂住嘴,掩饰嘴角的讥讽。
李佳氏垂了垂眼,尴尬地捏了个枇杷吃。
每日太子来了又走,并不在她这里留宿,可好歹也没去正房。李佳氏为了不想底下人觉得她失了势,特意夸大了几分,没想到被兰草宣扬出去。如今澜庭苑里,满院子人都以为她重新得势。
待太子过了这段忙碌的时间,她大概又会是毓庆宫的第一人。
初时她还觉得心虚,追捧得多了,不由变得飘飘然,日子一久,连她也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太子没来的那几日,澜庭苑里冷清极了,来往的宫女少了一半。
就连吉兰哭闹着要的一叠糕点,大厨房也推三阻四。
李佳氏怀念太子妃还没进门的时日,那会儿毓庆宫什么不先紧着她?
何况她也也不是完全没成算,前几日特意试探了太子妃一番。
把吉兰从太子妃那里要来是一桩,再就是把太子从正殿截过来,这两件事告诉她,太子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氏再吹捧,李佳氏觉得自己的腰杆子都直了几分。
“娘娘,这是江南进贡的布匹,正适合做夏衫,奴才刚拿到手,就送到您这儿来了。”管事大太监福来捧着托盘笑得一脸谄媚。
李佳氏故意问他,“不必问过太子妃再做决定?”
“不用不用,咱们毓庆宫中的东西,哪回不是先紧着侧妃您这边。”福来摆摆手,一番话说的理所当然。
李佳氏这才笑起来,走上前选料子。
只觉得这匹好,可以给她裁了做夏衫,那匹也不错,给小格格穿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