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婉兮道:“我来时还在的,后面就出去了。”
“去哪儿了?”
“这就难说了,兴许是出去走走,一会儿便回来吧。”风婉兮说着,将一盏茶捧到姜安城面前,“小姜大人才从外面回来,喝杯热茶祛祛寒吧。”
姜安城就像是全然没有看到这杯茶,抬脚走到屋外,高声喝道:“曹嫂!”
“曹嫂好像不在。听说是家里有点事,下午便告假了。”已是寒冬,但风婉兮身上穿的却是胭脂色的薄绡,即使披着狐裘,也挡不住屋外的寒风,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听上去楚楚可怜,“小姜大人,外头冷,回房等花公子吧。”
姜安城抬起头,天上一轮明月,光芒皎洁,今日是个难得的清朗冬夜。
花公子,等是等不回来了。
“郡主请回吧。”姜安城搁下兵书,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
南山酒楼是通州最大的酒家,后院引入的温泉被分隔着一个个雅间,木质的托盘浮在乳白色的水面上,有酒有菜,还有有专人服侍。
风长健、姜钦远、韩松三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风长健更是这里的常客,每回来看外祖必要来此处的,因此被奉为贵宾,服侍的人格外卖力。
三人在这里如鱼得水,宽了衣舒舒服服里泡进温泉里,花仔只宽了外衣,穿着里衣就下了水,且因为肩上的伤,没办法像三个人那样嬉闹,只靠着池壁,特意坐得高些,不让伤口浸着水。
泉水温暖,小菜可口,酒更是一壶一壶往下灌,花仔喝得醺醺然,感觉魂儿都在往外飘。
花仔赞道:“这酒确实不坏。”
韩松提醒她:“花哥,泡汤时喝酒原就容易醉,你悠着点。”
花仔对此嗤之以鼻,就算是烧刀子也很难灌醉她,何况这点子芙蓉酿?
但不知是温泉的热汽浸人,还是这酒的后劲足,花仔很快就觉得脑袋有点晕晕的。
风长健闹累了,头上顶着块布巾,划到花仔身边边,大着舌头道:“花哥你怎么不脱衣服?”
花仔一本正经道:“当然不能脱,我可是个女的。”
风长健呆了呆,然后发出疯狂的爆笑。
姜钦远和韩松也没憋住,韩松道:“我也是女的!”
姜钦远道:“我也是!”
风长健道:“我可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两人按住:“快打出去,臭男人来泡女汤了哈哈哈哈!”
花仔拎着酒壶看着三个人打闹,脸上带着笑。
终于可以出门了,还喝上了好酒,照理说心情应该很好才是,可脑子虽然有点晕,心里头却明明白白有一个地方像是坠了个什么东西似的,微微往下沉。
是什么呢?
她困难地开始思索。
姜安城愿意天天跑回郑家,为的不就是郡主么?她把郡主约过来陪他,又可以掩人耳目,他应该很开心才是吧?
他和郡主在郑家开心,她和韩松他们在酒楼开心,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有什么不好吗?
水面上热汽蒸腾,花仔仰头再喝一口酒,倒了半天却倒不出半滴来,她疑惑地晃了晃。
“姜、姜夫子!”
耳边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花仔一面懒洋洋晃着酒壶,一面口齿不清地道:“姜夫子春宵一刻值千金,才不会来这里呢……”
下一瞬,水池里哗啦一声,有人跨进来,大步涉水,停在她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她提着酒壶的手。
“花、仔!”
这两个字咬牙切齿,每一个字好像都是在嘴里用力嚼烂了才吐出来。
第46章 醉酒 是,我喜欢她
“夫子?”
花仔的手指一松, 酒壶落进池中,咕嘟咕嘟冒着泡沉下去。
姜安城的脸就在面前,眸子里全是火气, 眉头皱得死紧, 眉心皱出了一道竖纹。
花仔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那道竖纹, 还用指腹揉了揉。
她的手湿湿的,一滴水珠顺着姜安城的鼻梁往下滑, “嗒”地一声, 滴进温泉中。
这一滴水好像同时也滴进了姜安城的心里, 他整个人的动作微微一僵, 连快要炸裂血管的愤怒也随之一顿。
花仔脸上红扑扑的,肌肤细致如玉, 眸子迷濛,像这水面一样微微笼着一层水汽,整个人都软绵绵, 红润润,湿漉漉, 像是一朵着过露水的花朵, 或是一枚洗净了的甜果子。
她还摸了摸姜安城的脸, 觉得有点冰, 便拿掌心替他捂一捂, 还顺手捏了捏, 然后, 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卧槽,”花仔笑着转脸向韩松三人,“你们快来看, 这好像是真的哎……”
韩松、姜钦远、风长健,三人抱团瑟瑟发抖。
花哥你快醒醒啊再乱讲话命要快没了!!!!
“闭眼,左转,出去。”
姜安城向三人低喝,纯然是施军令的语气,斩钉截铁。
三人心说闭眼还怎么出去?
但没有人一个敢说半个“不”字,三人哆哆嗦嗦摸索着出去,风长健走在最前面“哐当”一声撞门板上了。
花仔好奇想探头出去看一看,姜安城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扳过来,皱起眉头审视她:“谁让你在泡温泉的时候喝酒的?喝了多少?”
“一壶……”花仔认真地扳起手指头开始数,“两壶,三壶,四壶……”她伸出五个手指,在他面前晃,“四壶。”
姜安城:“……”
芙蓉酿向来以入口清甜后劲绵长著称,虽然搁在托盘上的酒壶不大,人泡在热水中酒气本就发散快,花仔的面颊已经变成芙蓉花瓣一样的深粉色,仿佛只要轻轻一掐,便能拧出花汁来。
姜安城能找到这里并非易事。
他先是审问了风长健房中服侍的下人,再命季齐把曹嫂带来,两处得出的结论,是花仔跟风长健几人去喝酒了。
通州芙蓉酿著名,酒楼也众多,姜安城几乎找遍了通州所有的酒楼,最后才来到这家带温泉的地方。
这家之所会排在最后,是因为姜安城觉得就算风长健等人再不懂事,也不该带着身上有伤的花仔泡温泉,花仔再不懂事,也不可能和三个大男人一起泡温泉。
因此找到这家,只不过是地毯式搜索的一环,其实心中已经在想也许除了酒楼,还有旁的地方可以喝酒。
然而上天狠狠照脸打了他一记耳光。
花仔不单和他们几个一起泡温泉,还一起喝酒,嬉嬉闹闹,在温泉池里扑腾得欢快,泡得无比开心。
姜安城杀人的心都有了。
花仔醉醺醺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穿着里衣靠在池边,右臂抬在石台上,避免伤口浸水。
但就算是穿了里衣,衣料被水浸湿,贴合着肌肤,只要三人稍微注意,便能看出那与男子迥异的柔软线条,隐在湿衣下半遮半掩,异常撩人……
姜安城猛地让自己别开视线,平息一下微微紊乱的呼吸。
胸中熊熊的怒火不自觉压低了一些。
“这酒怪好喝的,就是不够辣,还是我们北疆的烧刀子好,一口下去,像火一样,从喉咙烧到肚子……”花仔说着,伸手去捞酒壶,“我酒呢……”
姜安城抓住她的手腕:“走吧,再泡下去你只怕要醉得更厉害。”
“哈!醉?”花仔手一挥,气势豪迈,“老子长这么大,就不知道醉字怎么写!拿酒来,我还要喝!”
“若是真不知道醉字怎么写,那定然是因为你读书太少了。”姜安城没好气,想把她拉起来,但她的手腕湿漉漉,滑不留手,他也不大敢用力,这么任由她折腾了一阵,扑腾得水花四溅,他的发上身上都沾了不少水。
再让她闹下去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姜安城深吸一口气,弯腰打算直接把她抱起来。
只是手刚搂托住她的脖子,另一手还未在水到找准位置,花仔忽然歪一笑,揽住了他的脖颈。
姜安城正在待要发力之时,被这么一带,整个人朝着花仔跌去。
乳白色的泉水四溅,水面的木托盘剧烈晃动,随着水面一圈一圈荡起来的涟漪漂开。
水雾迷濛,每一片水雾里的细小水珠都折射着昏黄灯光,小小天地间蕴含着梦幻般的璀璨。
姜安城的手及时撑在了花仔的两侧,稳住了身体,没有倒在她身上。
但发丝散乱,水汽氤氲,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息息相闻,他清楚地嗅到她的呼吸里带着一股甜香,半是芙蓉酿的酒香,半是她本身的味道。
阵法中那个意外的的吻瞬间闯入脑海,所有关于她双唇的记忆都在脑海中复苏,放大,然后化为灼热洪流,冲向他的心脏。
似乎可以听得到“轰”地一声响。
似惊天动地,又遥远模糊。
眼前心里,全部被花仔的脸占据。
她的脸绯红,湿润,像是雨后莲池中遍选出来最美的一朵,花瓣上还有晶莹的水珠滚动,娇美,清艳,芬芳,诱人采撷。
“……你真是夫子吗?”
花仔的手攀在他颈上,唇轻轻开合,红润饱满,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姜安城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眼睛只看着她的唇,就像一个从荒漠跋涉千里的旅人看到枝头长得最好的那一颗樱桃。
……吃了它。
除此之外,天下地上都没有别的念头。
“发什么呆?”花仔只觉得他眸子格外黑沉,呼吸也格外急促,她不满地捧住他的脸,晃了晃他,“问你呢,是夫子吗?是姜安城吗?怎么不说话?”
姜安城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第一次被她碰触的时候不觉得她手暖,大约是因为他现在全身滚烫,如被火烧。
“花仔……”在这个时候,每吐出一个字,都仿佛是逆天而行,理智仿佛是要以一人之力拉住奔散的千军万马,姜安城的声音异常吃力,“你松手……”
“是夫子吧?这脸是,这声音也是……”花仔认真地打量着他。
唔,夫子的眉毛就是这样长的,眉梢几乎要扫入鬓角,夫子的鼻梁就是这样挺的,在灯火的照耀下尤为挺拔,夫子的唇呢,就是这样微微的红,让人很想咬一口。
夫子的声音,就是这样柔和悦耳,低沉起来落进耳里,听着特别特别舒服。
还有……
她微微抬起头,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
在酒香与温泉池水淡淡的硫磺气息中,花仔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深沉淡雅的芬芳,这种仿佛能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的味道,就是夫子的味道。
“这味道也是……”
姜安城整个人微微颤抖。
太近了……
她这么一抬头,将原本就近到咫尺的距离缩到了……危险的程度。
姜安成仿佛听到了脑子里有轰然一声响。
千军溃散,万马齐奔,理智荡然无存。
他闭上眼睛,低下头。
水珠从他的发丝滴落,不知是温泉水还是汗水,被灯光照得莹亮如水晶。
“啊……”
花仔皱着眉毛一声痛呼。
这一声瞬间把姜安城拉回了现实。
理智回笼,姜安城整个人顿住,僵了僵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痛。”花仔缓缓收回自己的右手,搂姜安城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右肩上的伤口的疼痛终于穿过芙蓉酿的麻醉,抵达大脑。
“伤还没好,怎么会想到泡温泉的?还喝酒!”姜安城托住她的右臂,帮她缓缓舒展,动作轻柔至极,语气却十分严厉,“你这条胳膊不想要了是么?以后别说打北狄,只怕你连刀都拿不起!”
花仔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眉眼弯弯:“我知道了,你真的是夫子,夫子就是这样骂我的。”
“……”姜安城简直拿她没了脾气,“还有脸笑!”
“可是夫子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花仔想了想,问,“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我房里陪郡主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姜安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花仔,你这个笨蛋,到底要干什么?”
“我……撮合你们啊!”花仔一脸认真,只可惜眸子有点涣散,因为总觉得姜安城的脸在晃,她不得不伸出一只手去扶住他的脸,“你……你好好呆着,别乱动,晃得我头晕。”
“谁要你撮合?”姜安城恨不能敲醒她,“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与郡主绝无可能,你少给我添乱!”
“你骗人。”花仔神情很认真,脸上还有一丝很柔软很柔软的情绪,“夫子,你老是骗人。明明有事,却说无妨,明明喜欢人家,却说绝无可能,明明不高兴,却说还好。夫子你这个人,老是不说心里话……可你骗不了我,你那么爱干净,衣裳沾了点灰尘都要去换,若不是因为喜欢,怎么肯亲自下厨呢?真的,你别再骗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你天天做烤羊肉全是为了她,你明明就很喜欢她!”
姜安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深深,像是要把这个人揉烂捏碎化成水,一口饮下。
她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明明醉得两眼无法聚焦,姜安城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的视线仿佛能看进他的心底最深处的地方。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这么傻,这么呆,又这么惹人爱。
“是,我喜欢她,我烤羊肉是为了她,天天从军营到郑家来回奔波也是为了她,但这个人,不是郡主。”
姜安城的声音低低的,一字一字仿佛全是从心里流出来的,涓涓细流,连绵不绝,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