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便是直奔那家卖冰糖葫芦的店。
曹嫂说那家店做冰糖葫芦有十几年了,老板即大厨,名叫张全,在通州名气大得很,人称“葫芦张”。
“当时夫子问通州可有什么甜食好吃,我便告诉他这家店,没想到他是给你准备的。嗐,你说说,在你身上花这么多心思,还说不喜欢你,谁信呢?!”
曹嫂一直为输了十两银子耿耿于怀,可能怎么样呢?姜安城的话她可是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得清清楚楚。
韩松道:“曹嫂这就是你不懂了,夫子对弟子的喜欢也是喜欢嘛。”
花仔十分赞成:“就是!”
她拎着金珠,心情十分之好。
只是到了那家店,她就笑不出来了。
大白天的店铺大门紧闭,上面还贴着一张字条,言明东主关张,再不营业,请客人们另觅佳处云云。
“他不做了?!”花仔难以置信,备受打击,“做这么好吃的人居然说不做就不做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管有没有天理,人家不做就是不做,买不到就是买不到,花仔恨也无用。
好在韩松三人都跟在身边,立马表示通州好吃的东西多着呢,点心什么的可以买上一整车。
怎奈花仔受此当头一棒,顿时神情萎靡,再没有逛街的兴致,顺便抛了几只金珠给韩松等人,让他们跟着曹嫂买些东西,将来好送给天虎山的兄弟们,然后便怏怏地打道回府。
这是班师前的最后一天,军中事务烦多,姜安城离开前已经说好晚上不回来,第二天一早,花仔和韩松等人从郑府出发,在通州三十里外与大军及麟堂众生徒汇合。
郑家给花仔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辆满载各种通州特产,一辆供花仔坐卧。
花仔自我感觉伤口已经没有大碍,除了不能舞大刀,已经和常人没什么差别。但郑家仿佛当她是件易碎的瓷器,底下和四壁皆铺着厚厚的软垫,以免震动花仔的伤口。
两边汇合之后,花仔从软绵绵的马车上爬起来,正要下车去见姜安城,车帘子便在此时被掀起,姜安城已经跨上了车辕,一手朝外一伸,再收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碗药。
“……”花仔,“夫子,你随身带着药么?”
“今日我不在郑府,早上那碗药必定没有人约束得了你,所以我带了药材过来,让军医一早熬好了,一直用炭火温着。”姜安城声音平静,“喝吧。”
花仔:“……”
除了说一声“夫子您真是料事如神”,花仔还能说什么呢?
“我也不是故意不喝,就……就没有糖葫芦了嘛,这药又苦死个人……”花仔接过药碗,皱着脸试图狡辩,啊不,是解释。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姜安城再一次向马车外伸出手,这一次再收回时,手上多了一只纸盒。
眼熟的纸盒,纸盒打开,里头是眼熟的冰糖葫芦。
花仔:“!!!!”
花仔:“夫子你哪儿买的?!还是说你昨天囤的?!囤了多少?还有吗?!”
一面说,一面顾不得手上端着药,猛地探身出去,要看看马车外头是不是有个百宝箱,让姜安城一伸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姜安城急忙托住她端药的手,花仔的身形随之一顿,扑到了姜安城肩头,看起来很像是投怀送抱。
马车外冰天雪地,益发显得马车内温暖如春,花仔便在这马车里浸得温软香融,姜安城伸手抱了个满怀,恍惚间像是抱住了一个迎面扑来的春日。
人顿住,手顿住,时空好像也随之顿住。
花仔全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从他肩上望出去,只见一个相貌敦厚的中年男子,手里捧着托盘,老实巴交地等在一旁。
“你谁?”花仔问。
“小人张全,见过小公子。”男子露出一个朴实欢喜的笑容,“小公子喜欢小人的糖葫芦,小人以后专门做给小公子吃。”
“你就是葫芦张!”花仔惊讶,回头望向姜安城,“你要把他带到京城去?”
“不、不止是带小人去京城,还、还要带小人去姜家。”说起这个,张全激动得声音都打颤了,“小的要去姜家做糖葫芦了!”
姜安城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你既喜欢,那便买了。”
花仔:“…………”
所以,夫子不买糖葫芦,要买就买做糖葫芦的人?!
第51章 菜谱 他只为他的妻子下厨。
在张全眼里, 去姜家做糖葫芦,不异于去皇宫做糖葫芦,将来衣锦还乡, 他可是镀过金的人, 本人便是一块金字招牌了。
因此,张全着意讨好, 冰糖葫芦里除了山楂,还做了冰糖桔子、冰糖林檎等等, 细心装在椿箱里, 让花仔在马车上吃。
花仔舒舒服服地靠在软绵绵的马车上, 一路吃着冰糖葫芦, 心情好到飞起。
只是快到京城的时候,她感觉马车外的响动似乎安静了不少, 掀开帘子一瞧,大队人马正向着京城的城门方向行进,而她的两辆马车则驶上了另外一条往西边的道路。
“夫子, 咱们去哪儿啊?”花仔问道。
“去西山。”姜安城骑在马上,就在马车旁, “你伤势未愈, 不能去麟堂, 我先带你去西山静养。”
西山?!
花仔顿时大喜。
她早就听韩松他们提过西山。这西山就在京城西郊, 据说山上满是京中贵人的别院, 每到夏天, 贵人们都要去西山避暑。
诸多的别院当中, 又以姜家的别院最为出名,据说其行制规格,完全是按照行宫来建的。
花仔没见过行宫, 不知道行宫究竟是个什么规格,但当她站在姜家的别院前,望着那巍峨的大门以及大门后连绵的屋宇,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算是皇宫也不过如此了吧?
姜安城显然是早有安排,他们一到,桑伯便带着人从里面迎出来,热水热茶热汤热饭,色色都齐全。
在这里姜安城既没有公务,也没有军务,一天里的所有时间几乎都用来教导花仔。
这样一来,花仔在兵法上进步神速,不过她有点好奇,这日在书房上课的时候,问道:“夫子,你整天跟我待在这里,朝中的事情不管吗?”
姜安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你不必操心这些。”
“可你平时那么忙的,现在时间全花在我身上,等我学好走人,你会不会忙得吃不消啊?”
姜安城看了看窗外:“瞧见那棵树了么?”
别院的窗子上皆嵌着琉璃片,又挡风,又亮堂,窗外的景物一览无余,花仔一眼便看到一株高大的松树正立在庭院中,枝桠随风招摇。
“我就像那棵树,风起便忙,风停便歇。现在,我的风停了。”
“什么意思?”花仔不明白,“什么你的风?”
那是……整个大央最强大的力量,姜家的力量,也是父亲的力量。
当他顺从时,姜家的力量会成为他所向披靡的源泉。
当他违逆时,姜家的力量会架空他,打压他,甚至……抹杀他。
这样的念头如同从幽深的地底浮现出来,几乎要破除眼间岁月静好的画面,姜安城克制 ,道:“意思是,我此时有空陪你,你须得好好抓紧,片刻不能松懈。”笔尖圈出纸上阵图的几处错误,“重画。”
“又重画?!”花仔的脸垮了,“我都重画八遍了!”
“八遍都错,你须得好好反省反省。”
“要不这次就算了吧?”花仔苦着脸,“反正就右翼和后翼差了那么一点点……”
“花仔,你以为你学的是什么?是丹青画技还是诗词歌赋?”姜安城皱眉,“你将来是要上战场,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就算你天生神力,也有耗尽的一刻,你现在多学一分,将来的胜算便大一分——”
“改改改改改!啰里八嗦!”花仔回身铺开纸笔,画了两笔,还有难以压制心中的烦躁,“妈的我待这里就烦,回去画!”
她说走就走,步子又急又快,险些撞翻进来送果点的桑伯。
“花公子这两日气性挺大啊。”桑伯轻手轻脚把鲜果放在桌上。
姜安城深深叹了口气。
心底里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我不求你能打多大的胜仗,我只希望你能从战场上活下来。
桑伯接着道:“我估摸着,花公子大概是累了。”
姜安城微微讶异:“她这些天连门都没出,只不过学兵法而已。”
怎么会累?
桑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主子,正因为天天学兵法,所以这里累。”
毕竟不是谁都能跟您比,您熬得过太学麟堂的双修,可这些日子密集教学,已经让花仔有点吃不消了。
“……”姜安城倒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眼看就是腊八,半年之期已经过去一半,花仔眼下虽然能勉强领兵,但距离姜安城心中的“稳妥”二字还有十分遥远的距离,因此姜安城不免要加快速度紧锣密鼓往她脑子里多塞些东西。
细想想,头几天她确实是听得认真,反应又快,而他见此心喜,又给她加了不少功课……
*
“泡温泉?!”
花仔怀疑自己听错了。
西山有最好的温泉,而姜家别院做为最好的别院,将温泉引到了别院中。
花仔住进来的第一天就去参观了姜家的温泉,只见那温泉足有南山酒楼的四五倍大,汉白玉砌成温泉池,池水从两头的金龙口中注入,又贵又美,完全震撼到了花仔。
花仔当晚就想去泡,哪知姜安城一听“温泉”两个字就变了脸色,只给她两个字:“不许。”
“为什么?”花仔问。
姜安城是位好夫子,以往花仔无论问什么,他都会耐心地跟她解释。
然而这一次,他直接背过了身,语气硬梆梆的:“没有为什么,说了不许就是不许。”
“可是……”花仔还想据理力争一下,姜安城已经冷冷道,“在通州这许多日子,你连家规都不记得了么?这是打算违逆师长?”
花仔:“……”
确实不记得了。
家规都搬出来了,花仔还有什么话好说?只得乖乖望温泉而兴叹,心里寻思哪天弄点迷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姜安城薰晕,她就可以悄咪咪去温泉里为所欲为了。
“桑伯你莫不是唬我吧?”花仔狐疑地打量桑伯,“夫子一听我要泡温泉,就好像我会把他家温泉池拆了似的,这会儿怎么会让我去?”
“是真的!”桑伯笑道,“主子若是不发话,老奴敢开口么?主子说花公子这些日子学得够辛苦的,特地让花公子泡一泡温泉,去一去劳乏。”
“这是你说的啊!”花仔立即脚底抹油,欢喜地去了。
*
别院的书房十分开阔,单是书架便有几十具,另外有撂在墙边的书箱无数,其中收藏着历代家主的藏书及札记。
姜安城翻出一箱泛黄的札记,年岁久远,即使是收藏得十分精心,上面也落上了一层灰尘。
桑伯乐呵呵过来覆命,姜安城只“嗯”了一声,依旧在翻那故纸堆。
“主子到底在找什么?主子把书名告诉老奴,老奴带人找吧?”
桑伯忍不住。这回过来,主子好像一直在书房里找什么东西,这些天已经把书架全翻了个遍,现在则翻到这几百年没打开过的书箱上了。
“没什么,我不过顺手整理一下。”
桑伯:“……”
主子,没有人“顺手”就把整间书房都“整理”了的。
不过主子既不愿旁人插手,桑伯便告退出来,再把外面的下人赶远些,好让主子静静心心地找他想要的东西。
然后就见花仔走过来。
桑伯眨了眨眼,疑心自己眼花了:“花公子?您泡好了?”
这也太快了吧?!
“嗯嗯。夫子在里头吧?”
“在……”桑伯只说了一个字,花仔就一阵风似的跑向书房的房门。
下人犹豫着问:“桑管家,您不是说不让人靠近书房,以免打扰主子么?”
桑伯抬手就给他一记爆栗子:“那是花公子,是旁人么?!”
不过……
桑伯望着书房方向,对下人挥挥手:“再退远些。”
下人:“再退就到二门外了,主子万一唤人,小的们可就听不见了。”
桑伯微微笑:“傻东西,主子才不会唤你们。”
*
花仔一脚踏进书房,就看见了姜安城。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黄昏时的光芒映在琉璃窗上,折射出一片炫迷的薄薄光晕,姜安城便是站在这片光晕中。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家常袍服,是一种靛青的颜色,在光晕中仿佛是深深海底采撷而来的颜色。
头上也没有戴冠,只束着和衣袍同色的发带,发带一直垂到他的后襟,无风自动。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看见他的侧脸,从额头、到鼻梁、到嘴唇、再到下颔……是一道流畅至极的线条,而阳光透过琉璃窗,给这道线镀上了一层莹然的宝光。
忽然之间,花仔有了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感觉。
好像迎面有人给她的心捶了一记。
充满惊动,却不疼。
真是奇了怪了,之前书房还是这间书房,夫子也还是这个夫子,她怎么就没注意到夫子这么好看呢?
花仔进门的时候,一声“夫子”已经到了喉咙口,但这一眼却把这一声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