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张开双臂挡在自己面前,一脸认真,眼睛睁得滚圆,大有他不听话就把他扛回床上的架势。
“知道。”姜安城嘴角有一丝低笑,“这伤,回家养。”
花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对对对,回家,先回家。”
她走上前,一把就把姜安城打横抱了起来。
“!!!!”姜安城,“你干什么?!”
“你有伤,不能动,我抱你回家啊!”
姜安城急道:“放下!谁说我不能动?皮外伤而已,何须如此?快、快快放下!”
真这么被她抱着出了这扇门,他还要不要做人?!
“放下就放下嘛,夫子你结巴什么?”不但结巴,好像连脸都有些发红了,花仔有点好奇地打量他,“夫子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姜安城道,“教了你这么久,你还是不知道尊师重道,我这是生气。”
“哦。”花仔立刻听话地把他放下了,动作有点快,姜安城一时没站稳,踉跄一下,花仔连忙去扶他,以她的身量扶他的肩比较吃力,一顺手就抱住了他的腰。
然而就感觉姜安城的腰身猛然间一紧。
她抬起头,视线正迎上姜安城。
姜安城低下头看着她,眸子仿佛比方才还要深些,脸也仿佛比方才还要红些。
花仔:“……”
这是又生气了?
“……扶也不行么?”她忍不住问。
她的脑袋刚好探在他的怀前,双手将他的腰身箍得结结实实,一起被箍住的好像还有他的呼吸,姜安城深深地看着她,一时间忘了呼吸。
花仔没有得到回答,自动理解成自己不够尊师重道,于是松开了他的腰,伸出手去颇为吃力地扶着他的肩。
方才被抱着时腰间有多么暖,此时她的双臂离开后,腰间就有多么空虚。
姜安城无声地叹了口气,拉下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
花仔眼中有喜色,所以能扶腰啦?
“走吧。”姜安城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声音轻缓而温柔,“回家。”
*
“走了?”
姜原在书案后抬头。
夜枭垂首回禀:“是。”
“这是刚醒,迫不及待就走了。”姜原手里的笔停了停,轻轻叹了口气,“女生外向也就罢了,她有从夫之义。怎么男生也如此?”
夜枭没有说话。
“你定然是在肚子里埋怨我下手太狠了。”
夜枭:“属下不敢。”
姜原看了他一眼,“把鞭子拿过来。”
夜枭迟疑一下,还是依令取来鞭子,呈到姜原面前。
姜原伸手拿起鞭梢。
他的手苍白修长,鞭梢漆黑,握在一处,有一种格外残酷凄绝的美感。
“转过身去。”他吩咐。
夜枭垂下眼睛,转身。
“啪”地一下,鞭子抽在夜枭的背上。
夜枭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姜原慢慢问,“暗卫无心无情,你昨晚却在为阿城求情,夜枭,你做得好啊。”
夜枭跪下,垂首无言。
“你教了他几年剑法,便会心疼他怜悯他。而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你觉得我不会心疼么?”
姜原一点一点将鞭子卷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夜枭,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都有自己当做的事。我是姜原,更是姜家家主,你是夜枭,更是暗卫首领,他是姜安城,更是姜家少家主。他要当一个上好的少家主,便当不了姜安城。而我要养出一个上好的少家主,便当不了一个好父亲。
阿城这孩子样样都好,聪明,坚忍,对自己能下狠手。可他有个大毛病,那就是他的心实在太软了。若他是姜二公子,心肠再软也无妨,可他是未来的姜家家主,那付柔软心肠终有一天就会要了他的命,也会葬送整个姜家。
所以,我需要一点一点打磨他的心肠,让它够冷,够硬,够狠,这样我才能安心地把姜家交到他的手里。”
夜枭深深叩首:“属下愚昧,属下知错,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鞭子完美地团成了一团,姜原拿在手里掂了掂,扔进了炭盆里,炭盆里迅速生出火舌,将鞭子吞没。
“万幸,他终于占胜了这根鞭子,这便是战胜了他的敬畏和恐惧,我很欣慰。”姜原说着,望向窗外,那是姜家大门的方向。
姜家的花木与屋宇重重,视线当然看不到姜安城的离开,但姜原仿佛看到了,他的嘴角有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战胜自己的贪恋了。”
若能,他便为姜家收获了一个合格的少家主。
若不能……
他便亲手帮他战胜。
*
姜安城挨鞭子已经挨出了经验,三鞭,是他第二天能勉强行走的极限。
他原想早些带花仔入宫,但花仔坚绝不肯,她捂着肚子:“不行不行,我肚子疼,我今天入不了宫了!”
姜安城便吩咐桑伯去请大夫,花仔立刻道:“不用不用,这个痛不用大夫瞧,我自己知道的!”
姜安城怔了一下,然后便想到了某种女孩子才会有的疼,脸上不自觉微微发热:“那你今日便好好歇着吧。”
然后厨房便给花仔送来了一盏红枣姜茶。
花仔只喝了一口就吐了。卧槽是她最讨厌的生姜!
于是她翻墙过去找荣王算账。
话说最了解姜安城的还是荣王,他教花仔,若想留住姜安城别入宫,硬劝是没有用的,但花仔若是生病,姜安城自然会取消这个计划。
而以姜安城认真的个性及关心程度,旁的病一定是要请大夫来瞧的,只有这款病,姜安城不好意思多问。
花仔对荣王算准的前半段心服口服,但后半段是怎么回事?!
“你没告诉我还要喝姜汤啊!”
花仔一脚踏进荣王家大厅,大喝。
最后一个字袅袅消散在空中,花仔愣在当场。
荣王懒洋洋坐在主位上,坐在他旁边的人身姿挺拔,不是姜安城是谁?
姜安城目光如冰雪一般,看看荣王,再看向花仔。
荣王像是忽然患了头风,埋头揉起了脑门。
花仔:“……”
然后撒腿就跑。
“站住!”姜安城低喝。
花仔只当没听见,转眼便跑没了影。
荣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姜安城恼道:“你还陪着她胡闹!”
荣王已是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我再教你一招,以后你喜欢谁,你就要记得她的日子,这样就不会被骗了!”
姜安城没脸再听下去了,拂袖离去。
回了自家这边,别院里已经没有了花仔。
花仔跑去麟堂混了一天,到晚才偷偷摸摸回来。
正想悄悄儿回房,哪知才进院门,就听见一声咳嗽。
花仔一僵,抬眼就看到姜安城站在庭中,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愣住:“夫子,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姜安城冷冷地瞧着她:“你说呢?”
原以为她会气怯理亏,哪知道她眉毛一扬,眼睛一瞪:“你是不是傻?!你现在是伤患啊!谁让你在外面吹风的?!桑伯呢?!季齐呢?!大刘呢?老李呢?!这帮人光吃饭不干活吗?就让你这么杵在外头?!”
她这理直气壮的架势倒叫姜安城愣住——现在到底是谁理亏?
再下一瞬,花仔已经气势汹汹地杀到姜安城面前,抬手就要把姜安城抱起来。
姜安城:“!!!”
急忙后退:“不要胡闹!”
“到底是谁胡闹?!你受伤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倒了几辈子霉才遇上你这样的蠢货夫子?明知道自己受伤了还站在这里吹冷风,明知道你那爹不安好心还要回去挨鞭子,你脑子进水了吗姜安城!”
花仔吼得很大声,声振屋宇。
悄悄躲在后面偷听动静的桑伯和下人们全部惊呆了。
两只仙鹤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危险气息,呼啦啦飞过院墙,去隔壁避难了。
好一阵天地俱寂之后,姜安城才回过神来,僵硬地开口:“你这是……在训我?”
第61章 烧吧 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不是训你, 我是骂你!”花仔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子不是铁打的,它会冷会热会累会疼, 你受伤了就该好好躺着去养伤, 去什么兵部?吹什么冷风?你以前是怎么教我的,怎么到你自己这里就过得乱七八糟, 还非要去什么兵部,去你个头, 爱谁去谁去, 老子不去了!”
“好, 好, 好。”姜安城脸色发青,点头道, “你和荣王合伙欺瞒我在前,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在后,现在还敢指着我的鼻子大骂……好, 二当家,你真是好得很!”
“这还不都怪你?!”花仔怒道, “你总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我他妈是心疼你!”
最后一个字蹿升到空气中, 空气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姜安城整个人怔住, 像是被谁迎面揍了一拳。
花仔也怔住了。
她是一看姜安城居然一直在外头, 不知吹了多久的冷风, 也不知怎地心头就暴躁起来,这么劈里叭啦痛吼了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
她骗了夫子还不算, 溜完回来还把夫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开口。
一时间,万籁俱静。
躲在远处的桑伯却是缓缓地舒出一口长气,悄悄摆摆手,让大家散开。
下人们悄声道:“不是怕主子恼起来,罚花公子么?”
“主子恼不起来了。”桑伯笑眯眯道,“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
花仔耳朵尖,听到了他们那头的动静,不自觉就回了这一下头。
就在这一回头的功夫,姜安城转身便走向屋子。
花仔:“!”
这是真生气不想理她了!
完了完了这下怎么哄?要跪地求饶吗?
还是扑上去抱住大腿不放?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前头的姜安城忽然站住,道:“不是说外头冷么?还不进来?!”
他回头只回了一半,屋子里的灯光照出他侧脸流畅的线条。
虽然脸上还是绷得紧紧的,但声音里已经明显没有一丝怒气了。
这是,不生气了?
花仔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连忙跟上去:“哎!”
夫子为什么突然就不气了,花仔直到离开京城那天都没弄明白。
虽然她有心想搞清楚,但姜安城好像并不打算跟她再聊这件事,只是告诉她:“红枣姜汤是荣王教我煮的。”
又有意无意地加上一句:“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直接跟我说,不必找他商量。”
花仔当场就怒了,她拿荣王当智囊,结果荣王拿她灌姜汤!
她以后还找他商量个屁啊!
荣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发现花仔见了他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荣王问姜安城:“……我这是得罪她了?”
“问我么?”姜安城淡淡道,“你们背地里商量的事,我能知道么?”
荣王咬牙:“阿城啊阿城,我倒不知道你心眼儿这么小,统共只背着你商量了一回,你这是要记多久?”
*
花仔在京城的最后两个月,过得飞快。
她每天和姜安城同进同出,只有两个时间段两个人不在一处,那就是姜安城上朝和睡觉的时候。
天也越来越暖了,草木皆迸发出了满目的绿意。
二月里的最后一天,花仔跟着姜安城如往常那样去皇宫,有马蹄声追上马车,随后,季齐递了一封信进来。
花仔随了姜安城的习惯,在马车上也没闲着,正在以纸笔代兵阵,在纸上做攻防图。花仔最开始做出来的攻防策略姜安城随手就能破解,到现在已经要思量许久才能找到破绽。
此时姜安城正在低头沉思,花仔接过信,姜安城头也没抬,“读。”
花仔不是第一回 干这活儿,轻车熟路拆了信,一板一眼开始读:“二哥……”顿时来劲了,“哎,这是大嫂写来的!”
姜安城抬起头,将信拿了过来。
确实是姜雍容的来信。
他和姜雍容的通信一直未曾断过,姜雍容会将北疆战事的筹备方略及边境情形都写信告诉他,他也会将朝堂及各地的情形写在信中,两兄妹通过信件交换对彼此和对天下的了解。
这一封信上说,军械、粮草、兵马……种种皆已准备妥当,天虎山下已经扎好营房,准备开始练兵了。
“大嫂说什么?”
花仔凑过来,下巴往姜安城肩膀上一搁,就着他的手看信。
以往她这么干的时候,脑袋一定会被姜安城推开,但今天姜安城没有。
他的目光是望着信的,却又像是穿透了纸背,望着另一片虚空。
眼神是直的。
“夫子?”花仔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姜安城回过神,视线慢慢落在她身上。
花仔从来没有看过他这种眼神。
好像无比深邃,又无比痛楚。
“怎么了?”花仔忍不住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姜安城声音有些低哑,但吐字依然清晰,他甚至还微笑了一下,“花仔,你学有所成,可以回北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