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大人今天崩溃了吗——山中君
时间:2021-06-17 09:38:51

  这些都是下人有意无意告诉他的。
  当然是出自姜原的授意。
  姜原在等他低头。
  这天夜里,姜雍容从外面回来之后,发起了高烧,梦中胡话不断,口口声声直嚷着要二哥。
  姜原命人把姜安城带了过来。
  这是这么长日子以来姜安城第一次离开被禁足的院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姜雍容。
  姜雍容瘦了很多,靠在枕上只得轻飘飘一抹,像一缕仿佛随时都会飘散的青烟,她双目紧闭,脸上烧得通红,“二哥……二哥……”
  “阿容我来了……”姜安城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二哥……二哥你别走……”姜雍容两手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二哥在,二哥不走。”姜安城心中酸楚,在母亲和大哥离去的那段日子里,两兄妹就经常这样靠在一起,像两只被遗弃的小兽互相舔着伤口。
  忽地,他感觉到姜雍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上轻轻划动。
  她在写字。
  假。装。服。软。
  刹那间,姜安城明白了姜雍容的病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布局,他的面上没有露出丝毫异常,只是轻轻握了握姜雍容的手。
  姜雍容的目的终于达到,不必再强撑着高烧的身子演戏,渐渐安静下来。
  姜安城一直守在床畔,直到她睡着之后,起身去见姜原。
  姜原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
  “我想清楚了。我对父亲很失望,对姜家也很失望,这一点一直没有改变。但我不想看见阿容受苦。阿容若是再这样病中嚷着要见我,我希望我还能像今夜这样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一直在。”
  姜安城脸上的神情恢复了从前的冰冷沉静,这是姜原最乐意看到了姜安城。
  “好。”姜原扶住他的肩膀,“我已经有了一个姜家的皇后,一个依附于姜家的皇帝,只要诞下身具姜家血统的皇子,姜家,将成为大央真正的主人。阿城,担负起你的责任,来助我一臂之力吧。”
  姜安城的脸上无情无绪,声音如古井不波:“是,父亲。”
  他就此解除禁足,再次出入朝堂,声势更胜从前——从前至少还有保皇一党与姜家一争长短,现在则是姜家一家说了算。
  从前他的马车过处,无人敢挡,现在他的马车过处,百官皆下车马行礼。
  无限尊荣,无边寂寞。
  忽地,前面的府兵一声大喝:“什么人!”
  “呦,人都换了?难道不认得我了。”
  花仔的声音清脆爽朗,让姜安城的手迅速在袖中握紧。
  她此时应该被鲁嬷嬷留在西郊别院才对,怎么会来京城?
  姜安城身边的府兵确实被尽数换过,季齐等人早被姜原调开。姜安城的俯首认错是让姜原满意不假,但姜原从来不会真正相信什么人。
  姜安城甚至敢确定,这些天依然有暗卫在暗中跟着他,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
  府兵立即过来请示,姜安城在车内看到了花仔。
  她每一次出现,仿佛都能撕裂时空,让他想起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模样。
  许久不见,她身上依然是随随便便穿着一件圆领袍,头发依然是随随便便束着成马尾,背负陌刀,英姿挺拔,双眸明亮,脸颊红润,看来在西郊得到了不错的照顾。
  很好,很好。
  花仔隔着数十名府兵,对他挥挥手,露出灿烂的笑容。
  姜安城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此人是逆党,给我将人擒下,生死勿论。”
  花仔的耳力那么好,当然能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最后一句,他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花仔脸上的笑容顿住,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府兵们得了严令,立即围攻花仔。
  姜安府兵虽是天下少有的精锐,但在花仔这等高手面前根本不够看的,花仔虽是有点愣愣的没反应过来,手起刀落踹开府兵倒是毫不含糊,她大声道:“夫子!你发什么疯?!是我啊!”
  姜安城看到她要么用踹的,要么用刀背,没有杀死一名府兵。
  傻子,他已经说得这么明白,她还要手下留情吗?
  走啊。
  逃啊。
  远离姜家,远离京城,远离乱局,去做你逍遥快活的二当家!
  “我要杀的人便是你。”全身的自制力都用来维持声音的平稳与冷漠,他说给花仔听,也说给隐在黑暗中的暗卫听,“风长天已经完了,你就留下这条命给他陪葬吧。”
  花仔整个人顿住了。
  数把府兵的刀已经砍到她的身前,姜安城几乎要喊出声,在刀锋劈到身上的最后一刻,花仔的陌刀重重挥出,一连掀翻四五名府兵,瞬间向着马车冲来。
  “保护少家主!”
  府兵们跟着护住马车,可没有一个人能挡住花仔的刀,府兵们这下才见识到花仔真正的实力——她不单力大无穷刀刀要命,更可怕的是她根本不加防护,哪怕拼着受伤也不会停下脚步,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不要命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一名高手豁出去不要命。
  几乎只在几个起落间,花仔冲进了马车,刀架上了姜安城的脖颈。
  然而她的动作也到此为止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抵住了她的背心,一个平淡无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花将军,我劝你莫要冲动。”
  是夜枭。
  姜安城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知道父亲一定派了暗卫跟着他,但没想到派的人居然是夜枭。
  “那你要不要试一试,看看你快还是我快?”花仔没有回头,嘴里是在跟夜枭说话,眼睛却是盯着姜安城,“说不定在你把我捅穿的时候,我已经割下你们家少家主的脑袋了,一命换一命,我倒也不亏。”
  夜枭道:“花将军何必要将自己逼上绝路?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好。”花仔答应得痛快利落,“我数三个数,我们一起收手。一,二,三!”
  数到第三声的时候,她蓦然收刀,整个人冲破马车,掠向旁边的房顶,转眼没了踪影。
  “少家主还好吗?”夜枭问道,“可有受伤?”
  “没有。”姜安城淡淡道,“回府吧。”
  车帘放下,他的眼睛也垂下来。
  视线落在自己的衣袖上。
  方才花仔冲进来的那一刻,刀搁上了他的脖颈,左手却按住了他的右手。
  明明隔着衣袖,他却觉得她掌心的温度好像透过了衣料,渗到他的肌肤上。
  他缓缓伸出手,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
  ——经此一事,她应该不会蠢到再来找他了。
 
 
第86章 噩梦   你真想杀我?
  姜家的花园在京中算是一绝, 即便不是百花胜放的时节,也依然有红叶绿景,赏心悦目。
  姜雍容坐在亭中抚琴。
  姜安城走过去, 接过侍女手中的斗篷, 轻轻替她披上。
  姜雍容停琴,回头, “二哥今日回来得倒挺早。”
  然后便见姜安城身后不远处,季齐静静地侍立着。
  “父亲把季齐还你了?”
  姜安城点点头。
  不单是季齐, 还有季齐带惯了的那群府兵。
  “二哥你做什么了?”父亲的馈赠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每一件礼物都有标好的价格。
  “没什么。”姜安城无声地叹了口气, 握了握她的手, “天凉了,莫要在外面抚琴了。”
  夜枭显然是将那一晚的事情如实回禀给了父亲, 当天季齐便回来了。
  这是一种奖赏,也是一种宣示——听话的孩子,便会有糖吃。
  “二哥你没发现吗?父亲喜欢看到我在这里抚琴, 小时候我、你,还有荣王, 就经常坐在这里, 你们高谈阔论, 我在旁边抚琴。”
  对于父亲来说, 这样一幕意味着一切都回到当初他所计划的正轨, 他最初想扶持的便是荣王。
  儿子和荣王成为密友, 女儿和荣王成为夫妻, 姜家便将荣王紧紧地捆在了身上,掌握荣王便能掌握天下。
  姜安城望着园中景象,仿佛可以隔着时空望见当初年少的他们。那时候的他们意气风发, 根本不知道三个人的快乐时光背后,有一双眼睛已经替他们设定好了未来。
  姜雍容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上姜安城的面颊,“二哥,你是不是很累?”
  姜安城低了低头,无意识地一笑:“我不知道。”
  不知道累,不知道饿,不知道饥寒饱暖。
  偶尔的偶尔停下脚步,会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也会在吃饭的时候回忆一下从前吃到嘴里的滋味,但转即便会被自己强行打断。
  因为曾经拥有过的日子那样鲜活,所以最好不要忆起,不然会更加悲哀。
  “我们还要做多少,才能结束这一切?”
  “快了。”姜雍容的声音和姜安城的一样飘忽,“总会结束的。”
  姜安城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想将胸中块垒一口吐尽。
  是的,一切总会结束的。
  这样,他们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计划已经进行到了关键时刻,任何一丝差错都会让他们前功尽弃,满盘皆输。
  所以这种时候,绝不能踏错一步。
  棋局已经布下,心累无妨,心痛也无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将棋下完。
  *
  姜家的夜晚亘久安静。
  姜安城躺在床上,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下里一片悄然,桌椅、几榻、屏风……一切皆浸在黑暗中,看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只除了屏风上模模糊糊映出一道影子。
  姜安城几乎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那道影子虽然模糊,他还是马上认了出来——那是花仔。
  是她的身量,是她的气息,是她带给他的感觉。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辨认她的存在甚至不需要看不需要听,单是她一出现,空气便会自动告诉他,她来了。
  “夫子你醒了?”影子动了动,花仔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听到你心跳突然变得好快。”
  姜安城:“……”
  你那绝好的耳力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你怎么……”
  你怎么会来?
  不,你怎么能进来?
  姜安城只说了三个字,整个人便顿住了。
  ——不对!
  即便季齐回来了,他院中的暗卫并没有撤回,不管花仔用什么方法混进来,也不管花仔的武力到底有多高,都不能不惊动暗卫。
  暗卫就算拦不下她,至少会出声示警。
  可此时外面半点声息也听不见,暗卫就好像死了似的悄无声息。
  只有一个可能——暗卫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进来的!
  巨大的寒意从背脊一直渗入肺腑,姜安城“刷”地一下抽出枕头的剑匣:“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闯进来。二当家,上次让你逃脱,我大为遗憾,没想到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剑尖指向花仔的咽喉,只隔着半寸的距离。
  握剑的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还手啊!
  他心中再呐喊。
  花仔却站着一动不动,声音也出奇地平静:“夫子,想要我的命,你的剑还须得再往前送一点。一点就好。”
  姜安城冷笑:“你以为我不敢?来人!”
  屋子里的动静外面显然已经有人听到了,姜安城这一声令下,季齐带着府兵高举火把冲进来。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两个人的脸,花仔看到了姜安城苍白的面庞,姜安城看到了花仔脸上平静的神色。
  拿剑指着别人的人,和被别人拿剑指着的人,好像搞反了。
  火光下刀光闪闪,全部对准了花仔。
  季齐眼中有丝犹豫不定,望向姜安城。
  姜安城苍白着脸,盯着花仔的眼睛,不允许自己露出哪怕一丝软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以她的武功无法压制暗卫,但若能逼到她逃,暗卫也无法擒住她。
  所以,逃啊笨蛋!
  季齐和府兵得了命令,所有的刀在火光下向花仔斩下。
  花仔的陌刀出鞘,没有回身,反手架住所有的刀,视线只盯着姜安城:“夫子,你真想杀我?”
  姜安城一字一字地道:“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么?”
  花仔深深地看着他。花仔的视线向来是如夏日里的溪流般澄澈,姜安城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深邃的视线,里面仿佛有无数的话在里头汹涌欲出,却被她全部压住,她只道:“这些人杀不了我,想杀我,你得自己来。”
  姜安城的视线越过她,越过府兵,看向院中。
  夜枭自黑暗中现身,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静静地看着这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就知道……
  他的手几乎是下意识想握成拳,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剑柄,“一定要我亲自动手是吗?”
  “你不是想杀我吗?”花仔盯着他的眼睛,眸子亮得吓人,“不亲手杀,怎么过瘾?”
  火光猎猎,每一只火把好像都燃进了姜安城的胸膛,一颗心受此烟薰火燎的煎熬,无法解脱。
  “好。”他慢慢地吐出这个字,举起了剑,“那便如你所愿!”
  他的剑和他的人一样修长,金翼护手如星辉般闪亮,剑身像是水晶一样明净透亮,在火光下耀眼至极。
  花仔上一次见识这把剑的美丽,还是那次在赌坊的时候。
  无论任何一次见它,它给她的感觉都像初见时那般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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