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孚镇定道:“谁说本宫是假货?”
盛气凌人,倨傲自信, 温慕言恍惚中,竟有种她恢复记忆的错觉。
“再说, 走也来不及了。你看。”
御前总管已经带众侍卫走至院门。
“去找太后。”
殿前对峙, 苏恂偏帮,布下无数语言陷阱, 见苏孚不踩雷,脸色难看。
看来皇姐并不愚蠢!
那之前, 都是糊弄他的?
凝霜被血肉模糊丢回来。
屈打成招认罪状呈上去, 苏恂总算露出笑意:“这怎么说?”
苏孚挺直脊梁:“真就是真, 假就是假!”
苏恂看向御前总管。
东厂的人欲拿苏孚。
苏孚悲切道:“阿恂,你要对我动刑?”
“瞧瞧,果然不是皇姐。一着急, 连称谓都出错了!带下去!”
苏孚:“本宫看谁敢?”
千钧一发,太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都给哀家住手!”
苏孚松口气,扑到太后怀抱中,强忍的眼泪流下来:“母后!皇弟不信妙陵,还快将凝霜打死。”
苏恂示意楚惜春说话。
温慕言跟在太后身后,见楚惜春巧舌如簧。
太后安静倾听,不辨悲喜。
太后捏着佛珠,淡淡道:“皇家血脉,不容混淆,但邺朝也容不下残害手足的皇帝。”
太后平静看苏恂一眼。
苏恂不寒而栗。
太后能进来,证明宫殿内外,已经被她控制。
他有点后悔,不该冒进。不过事已至此,妙陵就算是真的,也得是假的!
众人目光共同落在苏孚身上。
苏孚从太后肩头起来:“您怀疑我?”
她鼻尖儿红红,眼眶红红,太后心里叹气。
亲生的,怎么会认不出来?
皇帝被猪油蒙了心!
太后抱了抱她:“怎么会,你是哀家十月怀胎掉的肉……”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您与皇姐母女情深,自然容易被居心叵测的利用!凝霜已签字画押……”
苏孚打断他:“好好,皇弟相信谗言,不顾姐弟情分,本宫就与你说道说道。”
“三岁,母后被打入冷宫,咱们吃不饱、是谁去御膳房给你偷吃的?穿不暖、是给冬天将你抱入怀中哄你入睡?”
“五岁,你该上学堂,先贵妃干涉,是谁在卢太傅面前差点下跪,才求他偷偷教你?”
“八岁,你被小太监推进湖里……”
“九岁,你登基,夜里睡不着,是谁陪你?是谁帮你挡刀?”
……
“是我!是你阿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过往艰辛历数,太后眼睛也红了。
她这辈子,对得起娘家,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儿子。
唯独对不起大女儿。
她将苏孚紧紧揽入怀中,大骂苏恂:“恂儿,你还不知错吗?”
苏恂被幽禁在行宫,对外称病。
太后雷霆手段,不过半日,天翻地覆,彻底洗牌。
要治罪,发现楚惜春不知被谁给救走!
盘问、彻查,找到少年御厨,御厨早已自尽。
苏孚当然知道楚惜春被谁救走。
异族奸细。
引导太后找到同党,虽没抓获楚惜春,但成功明确她的身份。
异族公主,那她诬陷苏孚的目的就更加值得深思。
太后知道这一点,彻底对苏恂失望。
直到酷暑消去,皇帝仍旧缠绵病榻,不能理政。
那日殿前争持后,温慕言隐隐猜到个不敢深想的真相——妙陵已经恢复记忆。
既然恢复记忆,凭她的聪慧,自然能猜到他的野心。
就算猜不到,那些折辱,凭她的狠辣,她为何不动手?
她是不是,真倾心自己?
可真倾心,为何还要照旧嫁给温祈乐?
心里吊桶,七上八下。温慕言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回京城后,尝试求见,苏孚均避而不见。
妙陵莫测的心思像眉骨上悬着的刀。
迫近的婚期似脖颈周围逐渐勒紧的绳索。
压得他喘不过气。
某天枯坐至天明时,记忆闪回,想起上辈子虚假甜蜜点点滴滴;又想起这辈子,救温祈乐那趟,苏孚从湖水里跃出的后怕。
极端的情绪忽然殆尽。
她活着,心仪他,他们还有机会,已是大幸。
至于其他的,为还未发生的,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呢?
温慕言摇头苦笑,栽得彻彻底底,不留余地。
八月底,耿达战功赫赫回京。
洗尘宴没两日,时光已腾挪至九月初九。
至阳日,宜祭祀,宜动土,宜婚丧。
妙陵公主大婚,锣鼓齐鸣,十里红妆。高头大马,温祈乐去公主府接出苏孚,喜轿后马车队列从街头排到街尾亦不能完全容纳。鞭炮阵阵,红绸满地,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温府僻静院子,与外界不相容的冷清。
温慕言问:“舅舅安置好了?”
赵立:“耿将军现已在别庄。”
温慕言颔首,赵立欲言又止:“少爷,真要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迎亲队伍应绕城一周,再转回温府。
哪想到半路杀出来群黑衣蒙面客,不杀人不夺财,将婚轿抢走。
轿子里有妙陵公主!
太后震怒,全城戒严,寻找公主与贼人。
城外远郊,山坡古道,槐树繁茂。
地道就在不远处,苏孚掀起盖头:“温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臣多次求见不得,只能出此下策。”
“那见到了。速速将本宫送回,饶你一次。”
温慕言拧眉:“你真想嫁给温祈乐?”
苏孚突然笑了。
凤冠霞帔,妆容精细,她今日比寻常还要明艳三分:“温大人莫不是忘记,哪里是本宫想嫁,本宫没得选不是么?”
温慕言握住她纤薄的手腕,焦急道:“你不知,我那么做是因为,曾做过一场梦……以后仔细说给你,随我走,我会好好待你。”
“梦?呵,温祈乐温驯听话,风流倜傥,不失为良配。本宫为何要放弃荣华富贵,随你逃亡?”
她漠然而疏离,执意回去,真对他毫不留恋似的。
温慕言刺痛:“你明明对我有情,为何不承认?你恢复了记忆了罢?却不揭露……”
苏孚没否认:“知道本宫恢复记忆,还敢往本宫身边凑?温大人就不怕本宫将你大卸八块?”
温慕言悲哀且执着地望着她。
她嗤笑:“别做出那副表情。罢罢罢,你执意要答案,本宫就给你答案。本宫确实曾经爱过你。当年石缝通信,鼓励之恩亦记到现在。然,时过境迁,错过终究错过,本宫奉劝大人,还是早点放手罢。”
石缝通信?当年那小宫女是她?
温慕言心绪起伏,见她顽固不化,面容冷峻:“既然殿下不愿意自己走,只能臣绑你走。”
说罢,示意心腹过来,苏孚冷冷地:“非要带本宫走?”
“非要。”
“那不必劳烦旁人。”
心腹停在半步远,苏孚骤然掏出袖中匕首,抵住温慕言胸口。
心腹们大骇,立刻出手,温慕言抬手阻止。
“温大人真以为这么重要的日子,本宫会没有任何准备?不说这匕首,嫁衣上撒过追踪粉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追兵就会到了。奉劝大人,还是……”
话音未落,温慕言竟然直直冲向前,匕首没入胸膛,血液喷在苏孚姣好的面容。
苏孚眯眯眼,在心里骂任务目标不按常理出牌,系统嘀嘀发出文明用语警告。
温慕言凄恻一笑:“如此,殿下可消气了?”
第41章 本宫害死的驸马重生了(12)……
“温大人, 本宫从未生过你的气。”
还是要离开,繁杂情愫藤蔓般爬满眼底,温慕言寸寸加力, 血越流越多, 染满前胸。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 他今日亦一袭红装,牡丹暗纹。血液将衣裳染成暗红, 映衬那张如冠玉的脸庞愈加苍白。
苏孚左手敷上去, 制止匕首再进,斥咄:“你疯了么?”
温慕言低低笑道:“或许吧。”
僵持间, 终于还是揭破底牌:“殿下不是想要兵符吗?”
苏孚猝然望进他的眼底。
他怜爱地,沉痛地,企图用手去触碰苏孚脸颊。
苏孚躲开, 他手指微微蜷缩,收回:“耿将军的兵符在臣这里。”
苏孚嘲笑:“威逼不成改利诱?”
“您会被诱惑吗?”
“跟你走, 你会将兵符给本宫?”
匕首不知是否扎进心脏,血液多得温慕言奄奄一息, 不得不靠在她的脖颈, 竭力吐字:“凭殿下的本事,当然能拿到兵符。”
“那还不赶紧走!”
温慕言眸中绽放喜色, 苏孚烦躁地不去看,吼心腹:“还傻站着做什么!”
地道步行换乡间牛车, 乡间牛车换官道马车。
车厢, 温慕言期期艾艾:“真没想到, 小宫女竟然是您。”
苏孚淡漠道:“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
无意中看到温慕言书写另种锋芒毕露字体产生怀疑。细查才发现,妙陵公主心心念念、微末之时耐心鼓励她的白月光,根本不是温祈乐, 而是温慕言。温祈乐乐衷抢温慕言的东西,温慕言习惯避其锋芒。
至于为何误会——小皇帝苏恂功不可没。当年信件是他帮忙送取,除去当事人温慕言,只有他知道,落款温到底指谁。皇姐与属于敌对势力的温慕言纠缠,难免影响皇权。而温祈乐不一样,秘密投诚,早是他的人。
苏孚问:“你说的梦什么意思?”
温慕言迟疑:“没什么。”怪力乱神,说出更像找借口:“……殿下,臣往前糊涂,辜负情意,往后定会尽心待您。”
苏孚冷笑,不再理他。
温慕言心神不定,马车趔趄,被甩出去。
被拦腰截住,苏孚松开手,面上敷着冰霜:“本宫兵符还没偷到,别摔死你。”
温慕言抿唇一乐。
谪仙动情,魅惑众生。
苏孚闭目养神。
日夜兼程,披星戴月,数日才来到边陲小城。
大漠孤烟,万里黄沙,街道由黄泥砖铺就,来来往往,皆用头巾包裹额头与脸颊。
杨树林机关重重,别庄就在绿植深处。
温慕言病恹恹、行动不便。
苏孚率先跳下车。
小厮要来扶,温慕言摆摆手,踩脚凳稳稳落地:“耿将军怎么样了?”
小厮:“开始闹,照您说得回话,现在一心在房中等您回来。”
温慕言点点头,叫小厮安顿苏孚,去找耿达。
回来时,左脸多个巴掌印。
耿达半分没留情,血印突出,肿出半张脸。
苏孚怼:“该。”
温慕言垂下睫毛,落寞凄凉。
不带偏见地相处,使他深切地感知到,妙陵实则是嘴硬心软的最佳典范。
果不其然,冰毛巾轻轻贴上来,少女还在怼:“耿将军还是留情。怎么不打左脸,多对称。”
温慕言抬眼,眼尾薄红,惨兮兮,波粼粼。
苏孚噎住。
温慕言纵容:“左脸留给殿下。”
苏孚把毛巾丢他怀里,出门:“实在不行,温大人还是去看看脑子!”
温慕言在紫竹林中找到她。
苏孚练剑,游如蛟龙,剑气如虹。
三米开外,他长身玉立,嘴角含笑。
天上月是圆满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回去时犯难,温慕言站久,腿抽筋。
苏孚:“浑身是病。”
温慕言涩笑:“臣缓阵就好,您先回去。”
更深露重,凉风习习,竹叶飒飒。
缓阵不知多久,再着凉这具身子估计命不久矣。
苏孚压低眉头:“让你心腹们过来背你。”
温慕言要面子,执意拒绝。
苏孚被气笑,走出两步,再回来,沉着脸:“扶你回去。”
温慕言环住她大半身躯,悄悄勾起嘴角。
生母早逝,生父离心,继母磋磨,兄弟嫉恨,唯一亲属娘舅耿达久在沙场,温慕言两辈子,未曾被如此疼宠过。
这样的光阴,简直像偷来的。
朝廷追捕令层层推进,虽迟但到。
温慕言秘密准备亦已逐步完善。
背水一战势在必行。
耿达意外逃出,给别庄众人心里蒙上一层阴霾。
决定紧急撤离前晚,苏孚头回亲自下厨,给温慕言做桂花粥。
事出反常,温慕言犹疑一瞬,还是在苏孚期待的目光中喝下去。
他应当学会相信她。
哪知当晚,别庄被层层禁卫军包围,耿达喊话。
漫天火光中,苏孚带着兵符,站去耿达身边,面无表情,指挥战斗。
而他中药,动弹不得。只能无力看着亲信被一网打尽,收入监牢。
温慕言凄惶大笑,呕出鲜血,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