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软禁在公主府,不知昼夜。
只能凭借婢女们的八卦,判断已经过去很久。
耿达解甲归田,以累累战功抵他一命。
除他,温家都被流放宁古塔。
皇帝驾崩,苏孚继位。
……
浑浑噩噩,明黄袍子靠过来。
“咔哒。”
锁住手脚的锁链松懈,温慕言迟钝望着床边的女人。
她负手而立:“耿达在后门等你,你们走吧,这辈子不要再回来。”
温慕言嘶哑道:“您要放罪臣走?”
光影明暗中,看不透女人的表情。
只能听她缓缓道:“温大人,你不要怪本宫。”
她自称本宫,仿佛她还是妙陵公主。
而他还是前途无量的刑部侍郎。
停顿片刻,她盯住温慕言,淡淡道:“一年前,本宫做了场梦。梦中,你利用本宫对你的感情谋朝篡位,最终,本宫亦死于你奉上的鸩毒。所以,本宫开始并未认你,而是决定去蕴州查探。”
温慕言愣住。
荒谬。
苏孚自嘲:“本宫从未失忆,不过是,想给你个机会。罢了,事已至此,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铺天盖地的冰冷袭来,温慕言身心拔凉。
她也做了梦。
不是只有他做了梦。
她说,他会欺骗她,杀了她。
可他清楚,他不会。
那他梦中……真的是前世吗?
一直以来,温慕言认定那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故而虽决定放下,心中难免留有痕迹,认为苏孚利用过他,背叛过他。
可若没有呢?
若一切,都只是命运开得一场玩笑呢?
温慕言急急想要说些什么,苏孚已离去。
年轻婢女要他赶紧去后门。
温慕言恳求:“我想见殿下。”
婢女躲开,翻白眼:“陛下是谁想见都能见的?赶紧走。”
年长婢女叹口气:“温……大人,您还是赶紧走吧。”
年轻婢女叫来侍卫,温慕言直接被丢出去。
耿达接到吓了一跳。
他从未见过侄子这般痛苦的模样。
双目含血,浑身发抖,好像下刻就要死去。
闯门,耿达拉之不及,被不耐烦的门卫当胸狠踹:“呸。”
温慕言倒在地上,像枯萎白蝶,跌落深渊。
第42章 本宫害死的驸马重生了(13)……
瓢泼大雨, 紧闭的府门,异样眼光,与切切察察议论。
温慕言直挺挺跪在公主府外, 所有狗血元素再次汇集。
耿达劝他:“酉时前得出城。”
“大丈夫, 拿得起放得下。”
“过往不谏, 来者可追。”
……
两顶油纸伞罩过来,耿达接过其中之一。
雨滴击打伞面, 水从四周流下去, 形成水幕,隔绝伞里伞外。
私密空间, 苏孚居高临下地:“听说你要见朕?”
温慕言惊喜:“陛下。”
挨淋许久,衣衫湿透,漆黑的发丝半散, 笼在瘦削的身子上,与薄透上衣融为一体。脸色煞白, 唇色乌青。实在狼狈。偏偏那眼光彩夺目,勾魂摄魄, 叫人恨不得将全天下捧到他面前。
“起来罢, 进来说。”
耿达左右一晃,跟着进门。
屋中, 苏孚除去斗篷:“有什么话赶紧说。”
温慕言:“其实,罪臣一年前, 也做过一场梦。”
他将梦境娓娓道来, 苏孚讽刺:“这就是你谋反的理由?”
温慕言张张唇, 自知理亏,什么也说不出。
着实凄惨。
“摆出这个样子做什么?”苏孚责问:“朕可有哪点对不住你?谋逆大罪,都给你们将功补过的机会, 你还有哪里不满意?”
温慕言一愣:“将功补过?”
苏孚:“北漠羌族一直是我朝心腹大患,你和耿将军去降敌……耿将军没与你说?”
“那您前面说,不许臣再回来?”
“你有前科,非召不得入京。”
他的眼眸渐渐黯淡,存了化不开的墨,良久:“臣遵旨。”
连夜离京,耿达问:“真想开了?”
温慕言浅笑:“想开了。”
他当然得好好赎罪。
别无选择。
一无所有,满手罪孽,拿什么求娶大邺最尊贵的女皇?
同夜,系统问苏孚[就这么放任务目标走?会不会有变数。]
苏孚笃定[不会。]
烛火下,年轻的女皇在棋盘上,黑白子间与自己博弈。
落下黑子[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到北漠,见到心腹们全胳膊全腿,齐整整叫他少爷,温慕言热泪盈眶,更加觉得亏欠妙陵。
耿达拿出任命状,成为边陲小城县丞,温慕言任师爷。
新官上任,白日整顿政务,谋划战略。
夜里心绪翻腾,不得好眠。
日夜操劳,温慕言精神快速萎靡下去。
这时候,来自女皇的慰问信到达驿站。
耿达惊讶地发现,侄子突然如沐春风,神清气爽!
灵光一闪,温慕言终于找到,在赎罪期间,重新积累资本期间,与她建立联系的媒介。
奏折。
多年前,孤寂孑然的少年与备受欺凌的公主通过信件互相勉励。
多年后,远赴他乡的罪臣与至高无上的女皇通过奏折相互撩拨。
不幸,时光将芸芸众生变得面目全非。
万幸,经年后,信的那边依旧有故人留侯,未曾远去。
凝霜新晋秉笔,捧高摞奏折过来,嘟囔:“北疆每日两折,逢节加奏,比密探的情报还积极,这下子太后该放心。”
苏孚:“主动报上来必定有所隐瞒,怎知真假?”
凝霜愣住,苏孚打开奏折:“母后疑心有道理。”她感叹:“母后在位多年,经验丰富,说得话都是金玉良言。”
这话由凝霜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不再疑心苏孚,放胆,专注养老。
羌族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短短三月,被打得溃不成军。
从前冬日,北疆百姓都战战兢兢,生怕蛮蛮攻破城池,劫掠粮食,扫荡妻女,然而这个冬日,蝗虫般的羌族军逃窜回荒漠深处。
百姓丰衣足食,载歌载舞。
耿达邀请温慕言加入,温慕言推却好意。
摸黑,独自回到书房,提笔,书写奏折。
战况政绩简略概要,底下附密密麻麻,千字慰问才是正文。
锋芒毕露的字迹,袒露无疑的真心。
他总要在最后写一句:“吾皇安好否?”
苏孚简简单单回两字安好。
温慕言长久地摩挲着那两个字。
二月开春,羌族突袭,试图杀个出其不意。但耿达与温慕言早有准备,来袭敌军全部被捉,其中包括最受羌族皇帝疼爱的二皇子羌戎。
羌族败得惨烈,请求议和,归降大邺。
大功一件,作为押送二皇子的使者,温慕言理所当然获得进京名额。
陌上花开,漫漫归途。
春风得意,喜不自胜。
直到听到羌族使者与战俘叽里咕噜用母语交流。
小皇子年轻气盛,气急败坏:“什么?!父皇让我勾引那女皇?”
“大邺的女人多情敏感,大邺的男人柔弱无能。皇子您身姿矫健,阳刚威武,是我羌族女儿人人爱慕的梦中情人,必定令女皇一见钟情。只要委屈一下,略施小计,得到女皇,大邺江山不唾手可得?”
通晓多族语言,打量羌戎古铜色的皮肤与鼓囊囊的肌肉,温慕言渐渐沉下脸色。
第43章 本宫害死的驸马重生了(完)^……
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酣战前,温慕言已集全羌族重臣信息,与羌戎交谈老头乃羌族巫师, 脸上纵横的纹路和他的心眼一样多, 不好对付, 反倒是羌戎,头脑简单, 好大喜功, 且因羌族皇帝子嗣众多,地位岌岌可危。
凌晨, 羌戎醒来,震惊发现,巫师死在监笼外, 而自己正掐着苍老的,树皮般的脖颈。汗毛炸立, 羌戎立刻松开手,这一幕还是被羌族使者团其他成员见到!
巫师徒弟率先冲上来:“是你杀死的师父!”
骚乱引来更多使者, 部分使者回去报信。
午间, 羌戎蹲在笼子中狠狠捶地,满心绝望。
战败、害死巫师, 他一定会成为弃子!
一个大邺的男人靠过来。
是大邺的指挥官,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干什么?”
小白脸笑笑:“过来恭喜殿下。”
在羌戎厌烦排斥的目光中, 温慕言徐徐道:“听说前两日, 大皇子刚娶赫珠家二小姐。”
羌戎目眦欲裂:“你瞎说!”
赫珠蓝答应会嫁给他, 最重要的是,谁娶了她,就意味获得赫珠家族的支持, 获得继承权!
温慕言施施然离开,侧耳听羌戎与使者团用羌族语吵作一团。
不论使者们怎么解释,被刺激到的羌戎都不相信。
傍晚,温慕言再去找羌戎:“殿下想夺回你的女人与皇位吗?”
羌戎死死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探子来报,押送羌族皇子的军队走至一半,大部队忽然返程,只留少数继续。
消息瞒不住,压两天,太后与丞相知道这事。
整个朝堂开始向苏孚施压,要求出兵平乱。
她们认定,温慕言要造反。
金銮殿上,苏孚目光从殿下成片的脊背上扫过:“你们这是在逼朕?”
“求陛下出兵!”
“求陛下出兵!”
“求陛下出兵!”
整齐划一,荡气回肠。
[调出爱意值与攻略值。]
[爱意值90,攻略值99。]
“此事涉及机密,朕自有主意,众卿不必再谏。”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太后私下问苏孚:“真是你的意思?”
苏孚神色坚定:“是,朕的密折。”
系统问[任务目标真打算谋反怎么办?]
年幼的AI经历几个任务世界进步飞快,学会思考复杂人性。
[受过伤敏感,轻易不会交托真心,一旦付出,就是全心全意。所以最开始攻略值每每归零,而现在攻略值稳定在99……信任是相互的,要教他的,正是这个,有什么理由,不信他一次呢?]
[若信错了呢?]
苏孚幽幽道[那就证明你的检测值有问题,需要投诉。]
系统拟人化打个哆嗦,苏孚[也证明推测有误,那时候,耿达这枚棋子就会发挥作用。]
系统瑟瑟[嗯?]
苏孚轻轻叹息[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
三月,密探传来最后一条消息,大部队归队。
再无消息传来。
群臣焦虑,建议闭城。
军队到达皇城那日正值草长莺飞,杂花生树。
城楼,苏孚盛装迎接。
温慕言布衣轻履,率先跪拜。
后面依次跪倒一片。
监笼里不再是活生生的二皇子,而是七八个死不瞑目的人头。
有眼力好的近臣:“那、那不是羌族皇帝?”
“那是大皇子!”
……
羌族皇族男子齐聚监笼,羌族皇族女子与其他重臣亦成战俘,苏孚不经意般划过女子堆里,愤愤不平的小公主,吩咐:“开城门——”
她一步步走过去,亲自扶起温慕言:“温大人辛苦了。”
温慕言智取羌族的事迹传遍三江两岸,戏曲茶楼编排的都是他的传说。
庆功宴,温慕言亦步亦趋,跟上早退的女皇:“您当时不怕有诈?”
苏孚瞥他:“有什么诈?”
微醺,温慕言清俊的脸蛋浮上薄红:“臣听说,京城流言甚重。”
苏孚简单道:“朕信你。”
温慕言睫毛湿润,眼底万千星子涌动。
苏孚听到系统提示[恭喜宿主,攻略值达到100点。]
到寝宫,苏孚勾了勾唇角:“温大人跟进来做什么?”
温慕言胆大妄为:“陛下屏退近侍做什么?”
“自然是有体己话要与你说。”
灯火如豆,美人轻轻道:“丞相老迈,需要个接班的,朕也需要得力帮手。”
温慕言心头一跳,苏孚再道:“北漠苦寒,温大人可适应?”
竟不再提那话题!
你来我往,温慕言抓心挠肝,忍不住捉住她的手,放在胸膛。
叹息般:“陛下,臣的忠心,臣的真心,你这回可看见了?”
“唔。”
温慕言的脸愈发得红:“那臣可算将功赎罪?”
“算的。”
“那……”漆黑的眼眸深情地盯紧苏孚,喉结滚动,温慕言居然失声。
苏孚展眉一笑:“朕允了。”
温慕言理不直气也壮:“臣是说,可否永远陪在陛下身边。”
苏孚包容道:“是,朕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