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孚如实相告。
她看不见的角度, 太后眼里射出尖锐刀锋。
先帝早亡,太后垂帘听政, 如今皇帝长大, 她愿还权柄,拖为皇帝不够稳重, 怕有隐患。可苏恂不知,暗中作对。原轨迹, 因出现共同敌人温慕言, 矛盾才没暴露。现在么, 苏孚试图搅浑水。
唯有如此,她这个没有实权的棋子才有更大用处。
太后需要能给她养老的继承人,供她安享晚年, 而不是处心积虑设计她的好皇帝。否则当年,何苦出卖所有,从无数英雄手里夺来江山?
苏孚无意权势,但为攻略,只得一试。
受制于人的小可怜的真心不值得信任。
那坐拥天下的女皇的呢?
至于当下的委屈,苏孚不在意。
并非吃亏的性子,温慕言现在有多故意折腾她,未来,知道“真相”,面对心灰意冷的女皇,就会有多痛心。
哪里有肆意伤害,却不付出代价的道理呢。
婚期定在九月初。
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即便在行宫,规格、婚袍、现场立即着手设计。
温祈乐酷爱炫耀,苏孚乐得配合。
她不再纠缠、要夜夜去温慕言的住处。
不再煞费苦心白日创造与温慕言的偶遇。
依旧时常来温家地盘晃悠。
谁都知道,公主来找准驸马。
偶遇碰见温慕言,不过淡淡一笑。既不喜爱,亦不厌恨,全当陌路,擦肩而过。
好像不曾说过做过那样出格的挑逗,好像眼里口里的真心眨眼间渣都不剩。
她捧风筝,拖温祈乐去广场。
温祈乐伤没好全,跑不起来,她亦玩得津津有味。
火红凤凰随风起舞,与温祈乐一笑,眼眸晶亮,繁星闪烁。
温慕言伫立在角落,冷眼旁观。
赵立怕苏孚恢复记忆,怕苏孚出卖他们,问:“要不要解决掉?”
“没到那一步。”温慕言淡淡道:“今夜叫她过来。”
赵立小心瞥他,没忍心告诉,见他心情低落,自己已主动请过,人家委婉拒绝。
“好。”
他决定再请一次。
要说温祈乐被选为驸马谁最得意,还真不是温祈乐,而是李蓉李氏。
李氏家世低微,不惜做妾,伏低做小,才有今日富贵,从前受尽排挤嘲笑,不敢多说什么。好容易扬眉吐气,不顾病体,日日出去聊天,三句两句,拐到儿女身上。
于温家,亦逐渐狂妄,对待温慕言,连表面温和都失去。
温瑀看出点苗头,奈何温慕言沉默寡言,从不诉说,李蓉能说会道,一来二去,温瑀心安理得,接受一进一退的家宅和平。
晚霞流火,温祈乐邀留膳,苏孚欣然同意。
饭前,李氏满面愁容:“长幼有序,慕言婚事还未有着落,放在旁人眼里,该是妾身失职。”
温瑀叹息:“蓉儿想得周全,但时间紧迫,哪里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
李氏嗔笑,拿出准备好的画像。
清一色官家小姐,知书达理,打眼看好,可惜都是出名的懦弱性子,且娘家爹没什么实权。
苏孚提醒:“该给大伯先看。”
这声大伯听得李氏心花怒放。
这已经是拿他们当家里人了!
满脸堆笑,将五张画像铺给温慕言。
温慕言难得主动瞟苏孚,眼神微凉。
“全凭母亲定夺。”
苏孚掺和进去,这个姑娘好,那个小姐也好,察觉到寒芒,侧头,对温慕言报以灿烂微笑。
楚惜春亦跟来行宫。惊闻温慕言要娶正妻,听其他女婢酸溜溜刺她,才回过来味,似乎自己是有点喜欢温慕言,打扮一番,找到温慕言告白:“奴婢才发现,喜欢您。”
异族姑娘直白火辣,若非有苏孚珠玉在前,温慕言还有可能被震撼打动。现在他翻来覆去想的,只有苏孚被带过来,他要如何应对。
她如今应该算得上逆反心理?
温慕言神思不属。
楚惜春顿觉被伤了心:“少爷!您在想哪个女人?您喜欢她?拒绝我是因为她吗?”
温慕言骇了一跳。
沉着脸,将楚惜春赶走。
他还是头次态度如此恶劣,楚惜春更伤心,嚎啕而去。
过会,敲门声响起,以为是苏孚,温慕言蹙眉,总算找到适合的表情面对她。
开门,正待斥责张扬,居然还是楚惜春。
她抱着酒坛子,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道:“少、少爷,你别喜欢她了。”
言罢,张开双臂扑来。
转眼瞥见,拐角,苏孚似笑非笑。
温慕言嘭地关上门。
苏孚扭头就走。
赵立痛心疾首!
这是什么运气,费劲口舌请来人,撞见这一幕!
夜里,苏孚睡得香甜,系统在脑海中警报[宿主!醒醒!]
她动了动眼皮,闻到一股酒香。
赵立蹲在屋顶,忐忑难安。
或许,他不该助明显不清醒的温慕言过来。
掀开瓦片,因妙陵公主少女心,层层罗幔,挡住他的视线。
只能见到温慕言探下半身。
赵立不可思议地合上瓦片,又掀开。
然而,帐中并没有他想象的香艳场景。
温热气息靠过来,温慕言在她耳边郑重地说:“我不喜欢你。”
第37章 本宫害死的驸马重生了(8)^……
“温大人半夜过来, 就为了说这个?”
温慕言打个激灵,酒醒大半,缓缓直起身子, 低哑道:“往前撵都撵不走, 今儿叫人接你, 怎么不过来?”
苏孚坐起来:“怕误大人好事。”
行宫建在山野,明月高悬, 群星璀璨。
光线透过花窗纸折射进来, 泛靛蓝,将温慕言俊美白皙的面庞剪裁得严丝合缝, 仿佛立体的水墨画。
他眸色比不合格的夜色还要漆黑深邃:“我与楚惜春并无暧昧关系。”
苏孚愣了下,莞尔:“闺阁私事,本宫并无探听的嗜好……因为说过喜欢你?本宫已经想明白, 与其勉强,倒不如接受你给本宫选的驸马。起初觉得温祈乐心眼多, 接触下来,怎么说, 被捧着的感觉还不错。”
温慕言紧紧盯着她, 试图从那张惹人恼恨的面容上找出强撑、亦或撒谎的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她的笑容甜美, 语气真诚。
回味与温祈乐的点滴时幸福愉悦。
温慕言不自觉退后半步,心脏钝痛, 表情有刹那悲哀。
片刻后, 眉眼中的柔软杳无踪迹。
凤眸微眯, 寒光乍现:“只是让你嫁给他,别忘了,他终归还是我们的敌人。”
苏孚笑盈盈地:“人生得意须尽欢, 大人把心放进肚子里。倘若有一日要杀死他,本宫不会犹豫。”
“希望你说到做到。”
“说起来,本宫还有件事要请教大人。”
“什么事?”
女子半跪在床上,倾身,靠过来。
青丝未束,披散在肩,莹白小脸皎洁,眼眸微弯,玉臂缠绕上他的脖颈,带来似有若无的桃香。
温慕言没躲。刚交锋,此时躲,输阵。
呼吸相闻,距离极近,温慕言能看清她黑白分明的眼眸。
似乎有他,又似乎没他。
“大人。”她轻轻道,仿佛山中成精的魑魅精灵:“你可通男女之事?”
温慕言喉结动了动:“问这个作甚?”
苏孚轻笑:“你又不说为何让本宫嫁进去。听闻温祈乐十五岁通晓,本宫怕应付不了,届时失宠,徒添波折。”
她的手划过脊背,带给温慕言一阵战栗。
“大人,倘若他这样,本宫要如何做,才会更符合期待?”
干燥的唇瓣,划过脸颊:“大人,倘若他这样呢?”
“大人,这样呢?”
“大人……”
温慕言猛地去推,竟推不开。
苏孚练过武功,真论起来,比自小体弱的温慕言力气还要大。
二人双双跌落床榻,柔软丝绸塌陷,温慕言别过脸:“我不懂,你也不需要懂。”
“怎么不需要?”
“不需要你讨他欢心!”
“床榻之事,终归要做不是么?”
纤细的手指,顺着他精致的侧脸划到领口,温慕言握住她的手,被激得胸膛起伏:“你真是、真是……”
苏孚见好就收,婉叹:“看来你真是不懂。”
“别找别人请教。”
苏孚极富深意的目光中,温慕言冷下脸,威胁道:“冒充公主,是诛九族的死罪。被看出来,我只能弃卒保车。”
苏孚无所谓:“既然你说不需要,那就顺其自然。”
温慕言临走告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真想拴住温祈乐,别总上赶着。”
“都是温祈乐主动。再说,本宫没有经验,拿捏不好尺度。”说着,她想起什么:“不如大人帮本宫?”
从梳妆匣中翻出铃铛,轻轻晃动,激荡起一串清脆铃音。
“大人觉得过分的时候,就摇铃铛。本宫自会收敛。”
赵立看完全程,越发确认妙陵公主是个祸害。
少爷这是泥潭深陷而不自知!
作为心腹中的心腹,自认为了解温慕言十之八/九的计划。
早晚要反目成仇的两个人。
赵立送温慕言回屋,再次建议除掉妙陵公主。
温慕言凝视他。
这辈子,他不信任何人,当然包含赵立:“赵叔,你最近,在妙龄这件事上,话有点多。”
金戈铁马、征战沙场过的人,莫名被初出茅庐的孩子看得打了个哆嗦。
赵立回想温慕言那些杀人不见血的计谋,不再劝说。
是错觉吧?
是故意表现成那样的?
以少爷的心智,应该用不着他担心?
赵立离开,温慕言把玩着红绳上的金铃铛,嗤笑,丢到一边。
他当然不会如赵立所言,作茧自缚。
就让他看看,妙陵到底是口上忠诚,还是真忠诚。
若是温祈乐魅力至此,真短短数日令她动心……计划就不得不改变。
原想慢慢折磨,给点缓冲,她们不识趣,休怪自己心狠手辣。
接连几日,温祈乐与苏孚同游时,烦躁地发现,周围全是铃音。
游湖,数铃铛在画舫边沿。
游园,十数铃铛在凉亭八面。
游山,百数铃铛顺郁郁葱葱林木蜿蜒。
温祈乐头昏脑涨,疾声厉色问正在系的宫婢:“谁让你系的?”
宫婢小心瞟他身后。
苏孚一猜就是温慕言的人,笑吟吟:“本宫让的,本宫愿意听。”
温祈乐扭出个笑:“殿下品味超凡脱俗,臣还想问,是谁有此高雅情趣。”
“驸马喜欢就好。”
实在受不了刺耳铃音,温祈乐不再频繁找苏孚出府。
而是将苏孚邀来赏给温家的别院,变着法带苏孚玩。
斗蛐蛐,扯空竹,打弹珠。
文不成武不就,吃喝玩乐谁也比不过温祈乐。
这日,温祈乐兴冲冲邀苏孚去湖边,并要求屏退下人。
荷叶田田,他穿梭其中,泛舟而来,兴奋招手。
苏孚诧异发觉,舟上居然还载着温慕言。
“殿下——”
温祈乐双手合做喇叭状:“臣兄长发现个好去处……”
话音未落,就见小舟一个趔趄。
“扑通——”
温祈乐掉进湖里。
舟上,温慕言翻进湖里前,凉凉看她一眼。
左右无旁人,两人不会水。
[我没看错的话,任务目标是自己跳进去的。]
[是的,跳进去前还警告地看了您一眼。]
第38章 本宫害死的驸马重生了(9)^……
湖面波涌, 如匹上好绸缎,随风舞动。
苏孚穿行其中,载满粼粼金霞。
隔层水幕, 温慕言亲眼见到美人鱼游过来。
被选择了。
清瘦的腰肢被揽住, 氧气通过唇齿渡过, 窒息与快感令他心脏狂跳。
柳树密密匝匝枝叶中,赵立舒口气。
上岸后, 两人都湿淋淋的, 晚风一打,凉飕飕, 温慕言不由自主回抱。
怀抱骤然空落。
苏孚再次跃入水中,头也不回。
宫婢掐好时间过来,二人还没有上岸。
温慕言缓缓蹙起眉头。
尖叫划破长空:“快来人啊!殿下落水了!”
“什么?”
“殿下落水了!”
……
四周吵吵嚷嚷, 温慕言死死盯着水面。
平静如许。
会凫水的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落下去。
到处都是浪花,温慕言眉头越来越紧。
时间太久了。
他站起来, 踉踉跄跄,也要跳下去, 被宫婢扯住:“少爷!”
才猛然回神, 自己不会水。
一个又一个无功而返。
他内心升起偌大恐惧,几乎掩盖住重生以来的所有恨意, 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压垮。
妙陵不会真出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