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和宋辉说得那样,与苏孚关系不一般吗?
那为何惺惺作态,不愿与自己好?
倘若和宋辉说得那样,将他灌醉,他会不会说出真话?
他醉了,会是怎样的绝色风情?
江怀瑾捏紧酒杯,力道几乎要将薄瓷捏碎。心中越怒,笑得越漂亮:“光喝酒多没意思,不若玩个游戏?”
摇骰子,点大者喝,由点最小者定几杯。
昭拂见状不好,偷偷跑出门去。
待苏孚冲进门来,发现那两波斯商女与宋辉,三个女子醉成一团,唯君兰息还剩几分清醒。
——江汉阳早有预料,叫江怀瑾练出千杯不醉与出老千的技能。
不醉是不醉,酒精导致的头痛欲裂,并不会因此减少。
江怀瑾半靠椅背,表情中微微泄露一丝难挨,看得君兰息兴致勃勃,欲|念丛生。
要再开局,门外冲进来个青衫女子,定睛一看,是她最厌恶的苏孚。
苏孚以江府急事叫走江怀瑾。
昭拂扶着江怀瑾,一点一点走下楼梯。苏孚半步不落地跟着。
功亏一篑,君兰息站在二楼边,脸黑似墨。醉倒的宋辉晃悠悠站起来,口齿不清说:“您看,他们必有一腿。”
宋辉又提:“若用草民那药,定叫他不敢再拿乔,暴露本性,从此听话乖顺。”
君兰息沉默不语,半晌,哑着嗓子说:“对男子用药?亏你想得出来。你将那药交给本殿保管,不许再制造。”
宋辉诡谲地笑了:“遵命。”
昭拂有心,携昭陵坐在后面那辆车,车厢只苏孚伺候,端茶倒水,按摩头顶,手刚贴上去,便被一把抓住手腕。
江怀瑾阖着的双眸霍然睁开,眸光锐利而清醒:“若是其他男子,苏翰林也会上手就摸?”
苏孚收手,收不回:“自然不会。”
江怀瑾红唇微微上扬,锋利地似一把刀:“哦,因草民行商,所以低贱,可以随便摸?”
苏孚连忙解释:“在下是看公子难受。”
江怀瑾缓缓靠近,眸中都是嘲讽:“你以为,草民会相信?”
女子皆风流薄幸。
就连江汉阳的话,他也是不信的。
江汉阳爱父亲爱得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似的,还不是两年,就要新娶?
若不是他出手……
看着苏孚紧张惶恐的表情,江怀瑾悲愤地想,她到底是哪来的勇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自己呢?
是他过于心慈手软了罢。
该给她一点教训,江怀瑾眼尾赤红,捏紧苏孚单薄的肩膀,狠狠地,咬下去。
第75章 赘妻(7) “苏翰林,你……
咬得狠, 瞬间皮开肉绽,血迹蔓延,青布污成褐色。
牙齿与肩膀一触即分, 江怀瑾退回原位, 他唇瓣原是浅淡粉白, 此时嫣红,透着说不清的妖异。
狭长的眼轻眯, 冷声告诫:“若再纠缠不休, 可不只这点皮肉之苦。”
苏孚左肩胀痛,火气蹭蹭往上冒。
江怀瑾不以为意。少女克己守礼, 和寺庙里直念阿弥陀佛的尼姑别无二致。脾性温软的尼姑,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不成?
惫懒地阖眸,不料一阵天旋地转。
江怀瑾被反剪双手, 压跪在坐垫上。
胸膛抵在坚硬的梨木车壁,甚至能感受到上面栩栩如生的花纹, 硌得生疼。
一只手,铁钳般牵制住他双腕, 另一只手, 捏起他的下巴。
靠得近,能看清少女被怒火烧红的眼眸:“公子认为, 在下碰你,是图占便宜?”
江怀瑾不示弱, 讥笑:“怎么, 被说中心思, 恼羞成怒?”
少女胸膛起伏,连说:“好、好”。随即一拨江怀瑾领口,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江怀瑾才有点慌, 后颈刺痛,眼尾刹那渗出生理泪水。
长腿侧踢,反被擒住,少女死死压制他,俯身在他耳廓。
江怀瑾浑身一个激灵,面皮滚烫,骂她:“混账!”
少女挑唇一笑:“为何日日追在你后面?因我是女子,深知女子是个什么玩意。你生得闭月羞花,长眼睛的谁不觊觎?只百日做贼,无百日防贼,为商为官,谁缺心眼?君子著称的二皇女,府里府外,小侍可少?个个都是心甘情愿去做妾室、外室?我知你处境艰难,护你疼你,你今日辱我咬我,不就吃准我倾心你?混账,我倒宁愿自己是个混账!”
一段话又急又快,似一阵雷又一阵雷兜头劈下。
江怀瑾前期无从插话,后期已被震得头昏耳鸣。
她在说什么?
夸自己闭月羞花?
说人人都觊觎自己?
说她,倾心于自己?
怎么会?
思绪紊乱,一塌糊涂时,少女寒声呵停马车。
她眉眼罕见地凌厉:“公子不信,在下说什么都是错,就此别过,万望珍重!”
车帘荡开,后颈余温尚在,少女窈窕的背影已消失在视野中。
*
本以为按江怀瑾的个性,反应过来,就会找上门,或开门见山,或暗藏机锋,将事情原委问个清清楚楚。
出乎预料,江怀瑾一直没有动作。
等来等去,尤怜已冒险将那阴阳账本原本换回来,誊抄作旧的,换去宋家老宅。
苏孚将账本藏好。——关键证据不多,要保护周全,用在刀刃上。
原轨迹,今冬边境敌寇来犯,我军接连三败,痛失十座城池,军粮不饱腹,军衣不暖体,甚至部分军刀,都是破铜烂铁的消息,才传到京城。女皇震怒,太女被嫁祸废黜,二皇女上位。在悲剧发生前,危机来临后,披露证据,才能让证据,发挥最大的效益。
得到账本,苏孚开始着手拯救尤辰。她备三月俸禄,寻京兆尹喝酒,话里有话。京兆尹以为宋辉不长眼,抢她情弟弟,一口一个妹妹你放心,这事姐姐给你办好。翰林三月俸禄聊胜于无,那宋辉见出事,后续不还得送?那才是大头!
搜查令下得痛快。平平无奇的小别院搜出百余名漂亮少年,指证宋辉拐卖人口,培养瘦马,送去各个达官显贵家中。本单纯想卖个人情,再捞一笔,谁知发现个大案,正高兴,继后密诏,京兆尹差不点当场跪下。这宋辉,是继后的人?难怪入刑部,没死没伤地出来,可她京兆尹不知道啊!
抓人抓得兴师动众,百名少年和京中各个势力都在盯着,事情压不下来的!
硬判无罪,谁随便参一本,她乌纱帽还能保全?判有罪,可就不是乌纱帽的事!谁不知当今继后面白心黑,纵在后宫,百般手段,得罪他,要命啊!
京兆尹本是酒囊饭袋,得此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官职,全靠宰相世姨,今进退维谷,厚着脸皮,求到宰相府邸。
宰相闻涵亦正亦邪,行事没套路可循,闻言只轻轻笑了下:“你不是想得很明白么?”
京兆尹怕她,不敢上前,求道:“就没个万全的法子?”
被丢出宰相府。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话不假。京兆尹不愿被弹劾,丢掉发财路,想了个损招,拖。拖到案件热度下去,最好有新事出现,再重拿轻放,从轻处置,这样既没违逆继后,也最大程度地降低被政.敌揪住不放的风险。谁料继后脾性暴烈,认为京兆尹藐视他。于是京兆尹因侥幸心理,龟缩在府邸的第二夜,就于梦中“暴毙”。
京兆尹勉强算个肥差,利益相关者为在女皇面上好好表现,走马上任,更加严办大案。
继后再想故技重施,已来不及。
——宋辉在严刑拷打下,认罪了。
当朝,拐卖人口,贿赂官员,都是大罪,罪上加罪,宋辉被判秋后问斩。秋后问斩,不好死在牢中。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继后派人割断她的舌头,切断她双手双脚筋脉,这样,她说不出,也写不出,只剩一条命,苟延残喘。宋辉失去一半舌头,失去行动能力,只能日复一日,吃着馊饭馊菜,受着牢头打骂,恍惚间,她总要以为自己是不该这样的。她身为宋家嫡女,搭上继后一脉,足智多谋,善于蛰伏,她是要娶皇子,夺江家,美人在怀,富有天下的呀!
罪恶不会因小喽啰伏法停止。这处别庄被查还有别处,失去宋辉还有宋菲。暗地里的产业链还在运转,继后一脉依旧极尽奢靡。
但罪恶的停滞,并非毫无用处。至少它令百余少年逃离魔窟,令无数家庭骨肉相聚重获新生。
尤辰、尤怜团聚,一齐住进苏府。
这弟弟与尤怜截然不同,没尤怜的美貌与黑心,他是单纯的,病弱的菟丝花,需要紧紧攀附着别人,才能活下去。
当朝女子极喜欢此类男儿,苏孚也欣赏,可惜身负任务,一颗心都系在江怀瑾那儿,多看两眼的时间都无。
翰林院清闲,偶尔翘班没人在乎。
苏孚提前去酒楼定好包厢。
江怀瑾长年专属雅座就在隔壁,然而今日他没去隔壁,停在半路,抬起手腕,指节刚碰到门,门便被打开。
苏孚问:“何事?”
故作不在乎的姿态演绎得极其到位。
故作冷漠,可感情压抑不住,嘴巴不说,也会从眼睛跑出来。
那目光更加黏答答,盛满久别重逢的惊艳渴慕。
江怀瑾眼底掠过一丝满意:“不请草民进去坐坐?”
那日她陡然剖白决绝而去,叫他又恼又喜,险些直接驱车去苏府表白心迹,却因联想到苏府小美人尤怜,止住想法。
喜欢他又如何?女子见异思迁,三夫四侍,是本性!喜欢他,也能同时喜欢旁人。不然为何撕毁婚约?
因她不愿入赘!
为何不愿入赘?或为名;或为利;或因女子的掌控欲;或因入赘后,她纳不纳侍妾,纳谁作侍妾,都得江怀瑾首肯!
苏孚性情温和,不重掌控欲。
苏孚拒绝皇子,不贪图富贵。
苏孚成日跟在他屁股后面,不在乎名声。
那她为何拒绝入赘,已很明了,贪色。
她若入赘,能说收美人就收?
江怀瑾理解。天下女子一个德行,苏孚在其中,已算道德上的标兵。
江怀瑾只是会忌讳,并且试图利用她这弱点,来攻克她,让她迷恋自己,自愿入赘江家。
怎么能让她迷恋?左右不能上赶着。上赶着不值钱,越是难得,越是稀罕。想通这一点,江怀瑾按捺住要见她的心思,决定晾她一晾。那日那般轻薄,矜持的小公子,不能随意消气。见她照旧暗中照顾自己,放下心来,边收集美容秘方,边悄悄关注她。
原打算再拖个半月,待二皇女生辰,宴会偶遇,再做计较,谁知苏府突然又接了个弱柳扶风的小美人进去。江怀瑾坐不住,这便过来,打算提前收网。
现在看,一个月没白捱。
江怀瑾示意昭拂昭陵等在外面,合门,低声问:“翰林道草民为何前来?月前的债,翰林不会不记得吧?”
苏孚一退再退,退至圆桌,再无退路,身为女子,又不能总做出逃避的姿态,只能硬着头皮,直视他的目光,问:“什么债?”
江怀瑾缓缓解开领口,露出纤长的后颈,白嫩的肌肤上,赫然用朱砂临摹着半朵牡丹,活灵活现,另半朵深入衣领,一眼瞥去,风月无边。
“牙印不消,草民再无法招赘,苏翰林,你得负责。”
月前,这人已国色生香,经过保养,肌肤水嫩,白得透光,漂亮得不似凡人,似仙非仙,比仙子多一分妖娆;似妖非妖,比妖精多一捧仙气。
苏孚嗓子发干:“江公子,想在下怎么负责?”
江怀瑾低低一笑:“这伤一日不好,翰林一日不许与男子欢好,草民一日未招来贤妻,翰林一日不可纳娶夫侍,可好?”
苏孚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江怀瑾打蛇棍上:“翰林答应得随意,可曾想过,苏府两位美人,该如何处置?”
第76章 赘妻(8) 苏孚大惊:“……
和尤怜的交易已经完成, 无亲无故,苏孚没义务一直将尤氏兄弟养在府中。
故而真挚诚恳道:“你若在意,打发回老家。”
江怀瑾注视着少女, 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不合时宜的留恋, 没成功。
江汉阳酷爱搜罗名家字画, 江怀瑾曾看她将一张前朝女皇与宠侍戏水图裱在金框中,图画角落, 其余妃子艳羡嫉妒, 其中一妃,与那戏水的宠侍生得七八分像, 惟妙惟肖,呼之欲出,题诗云:今朝新人笑旧人, 当年旧宠溢满池。年年岁岁新胜旧,纵得君恩能几时?
苏孚今日能轻而易举放弃尤氏兄弟, 明日会如何对待自己?
江怀瑾眼底绽开一滩郁色,淡淡道:“翰林打算何时开口?”
苏孚敏锐地觉察到, 不知为何, 江怀瑾情绪比刚见面时要低沉,试图将时间往前说, 以表决心:“今日?”
江怀瑾语含嘲弄:“翰林当真舍得?”
苏孚斩钉截铁:“有何舍不舍得!江公子可要与我同去?”
江怀瑾本不该蹚浑水,想见少女到底能冷漠到什么地步, 颔首同意。
朝廷拨款, 给新科状元提供宅院作为府邸, 可白住三年。
新宅院坐落城中心,交通便利,坐马车去只需两炷香的功夫。
尤氏兄弟正在榕树下纳凉, 见到苏孚与江怀瑾并肩归来,神色各异。
尤怜为兄,是能当家做主的人。
苏孚直言道:“尤怜,尤辰的事早已了结,听闻你们有回柳州的打算,不知何时启程?”
尤怜将眼珠往江怀瑾身上一转,心中明白过来,笑着开口:“这不正巧,刚与舍弟商量,要不要趁着明日,有柳州船归航动身。”
江怀瑾在旁边看着苏孚与尤怜交涉,觉出不对,相处这么生分?
却见那尤辰突然哀声插话:“翰林一回来就要赶人,可是厌烦了我兄弟二人?”
话音未落,两串泪珠已挂上脸颊。
这才是枕边人被辜负抛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