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万元户——老胡十八
时间:2021-06-17 09:44:30

  无论男女,只要换身干净衣服,洗洗头脸刷刷牙,谁不得年轻几岁?
  珍珍猜的不错,季六娘做中间商吃人头费呢,一个礼拜只假模假样去干一天,钱却一分不少拿。幸好,今儿她偷懒,珍珍有时间跟几个男人套话。
  除了季世明,另外俩人一个叫季聪明,一个叫季光明,都是白水沟的同族兄弟,按辈分都得叫她一声大嫂。兄弟仨都是老实人,除了珍珍主动搭讪基本无话,走路也急冲冲的让她差点跟不上。
  养鸡场全名叫“清河县利民养鸡场”,听说民国时期就是一个大买办的私人物业,那个年代瘟疫频发,他就把养鸡场建在山里,还大手笔的挖了一条公路直通公社主干道,到县城非常方便。后来几经易主,解放后收归国有,这几年越发不成气候,在全市十几家养鸡场里压根排不上号。
  而那座山呢,居然就在白水沟生产队后面,中间隔着两座小山包,抄近路半小时就到了!
  兄弟仨熟门熟路来到鸡场后门,远远的就闻见一股鸡屎味儿,珍珍屏住呼吸,六千只鸡的排泄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难怪她有几次进后山的时候,刮东南风那几天隐隐觉着有怪味儿。
  “大嫂就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杨主任,但你没干过,可能……”季老二话未说完,珍珍等不及他的吭吭哧哧,“我问你,你们每天杀几只鸡?”
  兄弟仨对视一眼,算了一下,“过节一百只,礼拜天八十,平时就六十左右。”
  “那平均能上七十吗?”
  “能。”
  珍珍绕着后门溜达一圈,“那拔下来的鸡毛你们咋处理?”
  其实,不用问她也猜到了,后门左右两侧都是土坡,腐烂的鸡毛发出恶臭,周围的野草树木也比别的地方粗壮,秋天了叶子依然是墨绿墨绿的。
  这说明,营养好。
  大多数人只知道鸡粪是好肥料,家里养鸡的,见到泡鸡屎都得搂自留地去,却不知道鸡毛也是顶好的肥料。珍珍专业课上学过,鸡毛的含氮量很高,是一种含氮为主的综合性肥料。
  而且,跟动物粪便和化学肥料不一样的是,鸡毛作肥料不会烧根,最适合种菜种花和种果树!
  “这玩意儿又脏又臭,咱都给扔土坡上,场长同意的。”
  林珍珍眼睛一亮,那就是不要钱的。
  “这样,以后你们杀完别扔,全给我带家去,我按重量给你们钱。”
  “大嫂你要鸡毛干啥?可臭着哩!”
  林珍珍心说,鸡毛用处可大呢,别说沤肥好,嫁接的苹果枣第一年最是需要肥料的生长期,拿去就是雪中送炭,要是沤肥用不完也能做别的啊,鸡毛掸子,鸡毛毽子,鸡毛枕头,鸡毛扇子……
  “我给学生做教具用。”
  兄弟仨自动默认是毽子之类的玩具,家里杀鸡的时候孩子也会捡鸡毛玩,倒是不足为奇。
  “但需要你们帮我保密,我准备明年元旦节的时候用教具带着孩子们上公社表演节目,赢个大奖回来……”
  大家连忙点头,这年代的人啊,集体荣誉感特强,绝对守口如瓶。当然更不可能要她的钱,不说季渊明会做人,每次回来都不忘关照同族兄弟们,让人如沐春风,就是眼前的“大嫂”也是村小的老师,大家伙的孩子都是她教的呢!这也是为孩子们好,为生产队好。
  “大嫂你放心,以后我们帮你洗干净再带回去,前几天扔的还没臭,得有百来斤吧,你要不嫌弃的话待会儿我们洗干净给你带回去?”
  那可真是意外之喜!
  一夜之间,林珍珍就成为拥有两百斤鸡毛的人啦!
  幸好季家院子大,有足够的地方将鸡毛摊开晾晒。这样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狗鼻子的季六娘,她爬墙头一瞅,害,鸡毛啊,也不嫌脏。
  季老太一听珍珍说能做肥料,这满院子的鸡毛顿时成了金疙瘩,这年代最缺啥呀?不就是肥料嘛!这路上啊,捡到泡臭牛屎都是撞大运。
  而且,她还无师自通的把鸡毛分类,公鸡尾巴毛又长又漂亮,颈毛不长但毛色光泽尤其好,有红的绿的黑的紫的,阳光下还能反射不同的光,至于小绒毛就不用洗太干净,反正都是要施枣树下的。
  现在的枣树已经长得非常结实了,新发的枝芽有小指粗,还有几颗着急的居然开了枣花。别的酸枣树果子都快落完了,它们才开花,你就说奇怪不奇怪?
  要以前,大家还觉着小女孩子说话夸张,可现在,她亲手嫁接的苹果枣不仅活了,还反季节开花了,让人不得不感慨“有文化就是好”。
  这不,有文化的林珍珍轻轻挖开枣树根脚的泥土,不能伤及树根,把鸡毛围着树根埋了一圈,再把土盖上,浇半桶水,完活儿。
  每棵枣树埋二三斤,也只用去冰山一角。珍珍还挺发愁的,剩下的小山似的鸡毛该怎么处理?兄弟仨每晚都给送十几斤来,院子很快就要堆不下了。
  “看把你愁得,你不是说能做鸡毛枕头?那我把鸡毛壮衣服里也能穿不是?还省了棉花钱。”老太太是真脑袋灵活,这年代缺衣少食,珍珍只想到“食”,却忘了“衣”。
  城里干部有棉花票,可农民没有啊,大横山区又不产棉花,眼见着深秋就得换棉袄,供销社每次限量供应的棉花干部们排队走后门都抢不上,哪有农民的事儿?
  以前,季家都是破了再破,补了再补,最穷那几年还往里头塞过稻草。
  “臭点算啥,大不了多漂洗几道。”老太太背着一篓篓鸡毛出门,几天就给洗得干干净净,直晒到几乎闻不见鸡屎臭才壮进棉衣里。
  ***
  到周末,珍珍提出想回娘家看看超英,老太太自然同意,“别忘了带上那对鸭子。”
  抱的第一窝鸭苗,她专门给林丰收留一对母的,还很贴心的多喂了半个月,喂得又肥又圆,走起路来只看见它们扭肥屁股。
  天天给它们打鸭草找蚯蚓的来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精心呵护的卫红和卫花俩姐妹花就要被送人了,他能不哭吗?一想到以后每天回家再也没有胖鸭子围着他转,他的世界都崩塌了。
  林珍珍实在是想笑,来狗同学,虽然小眼睛小鼻子小心眼的不招人喜欢,可他有颗爱心啊!尤其是对卫红卫花,真是他的好朋友,就连写作业也要把它俩搂怀里放腿上,写着写着睡着了,他宁愿麻着腿也不敢动一下。
  “放心吧,我姐家不会吃你的好朋友,只养它们下蛋。”
  “真不吃它们?”那么肥那么圆滚滚的小身子,肉得多香啊。
  “我发誓,除非它们作死。”抱着卫红卫花,林珍珍憋着笑说,至于它们的麻麻灰鸭子,好像爱上了孵化,不仅不下蛋,不关心一茬茬被送走的孩子,居然又开始孵下一窝了。
  真·流水的小鸭子铁打的鸭麻麻。
  自从胡来宝进砖厂当搬运工后,林家的日子起色很明显,厨房里放着两大缸苞谷碎,中间还藏着五斤白米,那可是净净的一粒杂粮和谷颗子都没有的白米,才拿出来就能闻见米香味那种。
  赶美深深地吸了一口,“香吧小姨?这可是我妈跟人换的新米,给我哥养胃。”
  林珍珍也馋,但她能控制住口水,“嗯嗯,快放回去,每天早晨给他熬一碗稀饭,要有猪肝啥的加进去还能补血。”
  林超英的面色,不止肺虚,还贫血。
  “嗯呐!我爸前天刚从黑市割了一两回来,我哥不愿吃独食,非得跟我们分着吃,你说他倔不倔哪?”
  这就是林珍珍最喜欢超英的地方,他瘦弱,但他心善,他热爱劳动,跟她在支教班见过的想当网红的同龄人完全不一样。可惜就是性子太弱了,又不爱出门,在村里也没啥小伙伴,刚进门就看见他拿着本赶美的课本看,怪可怜的。
  十二岁的男孩子,正是漫山遍野疯跑的年纪啊。
  但现在好了,他脚边围着卫红卫花,嘎嘎嘎的叫着,熟悉他的气味后干脆翅膀一耷拉,坐他鞋子上睡觉了。小伙子就盯着软软的黄绒绒的两小只,不知不觉笑起来。
  第一次被其他生物依赖的感觉,真好。
  “傻笑啥,咋今儿回来了?”林丰收刚下工,杂乱的短发粘在额头,鼻尖上的汗水干了变成一层薄薄的盐粒子。
  “我姐家在这儿,我想我姐了不行吗?”
  林丰收哈哈大笑,“小嘴儿真甜,赶美给你小姨泡蜂蜜水来。”
  “好嘞!”厨房里传来刮蜂蜜罐子的声音。
  泡出来满满一大碗,珍珍喝一口,非得逼着姐姐和超英赶美都来一口,蜂蜜少了,其实不怎么甜,可大家心里都是甜的。
  “去去去,不喝你们嘴巴子。”林丰收嫌弃的推开,顺便说起正事来,“渊明给你写信没?”
  珍珍红着脸点点头。别说,季渊明这家伙还不赖,上个月来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家里人的,一封是她的。虽然说的话差不多,可给她的似乎要更琐碎,就连字也更周正些。
  他平时斯斯文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文化人,谁知写的字却……嗯,小学生就是小学生。
  见此,林丰收倒是放心了,“那你来是啥事儿?”
  “送鸭子。”
  “拉倒吧,这多大点事儿,带个话让你姐夫去呗。”
  林珍珍见瞒不过她,“我想去逛逛黑市,姐你让赶美陪我去好不好?”
  穷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等苹果枣能创造经济价值的时候,估计是季小牛把她从养老院轮椅上叫醒的时候,致富还是得想想其他办法。
  现在打击投机倒把搞得风风火火,可黑市也搞得如火如荼啊,尤其是天将黑不黑那个时候,听说很热闹。白水沟离县城太远了,她要去了就回不来,倒是林家离县城近,天黑了也能有赶美做伴儿。
  “你去干啥?”
  “我就想看看,姐你就让赶美陪我去吧好不好?”
  “妈你就让我陪我小姨去吧好不好?我保证保护好小姨,带她全须全尾的回来,行不?”
  左一声“姐”右一声“妈”的,林丰收被她们磨得没办法,只能答应,前提是让胡来宝干完砖厂的活去黑市接她们。
  清河县虽然经济发展不如北山县,但它离市区近,周边是几座全省闻名的大工厂,比如市链条厂,镰刀厂,剪子厂,虽然生产的只是小东西,可每一件小东西都做精,精到全省乃至全行业闻名,那就是成功。
  厂子效益好,工人工资高,自然就有消费欲望,位于厂区附近的黑市上,卖啥的都有。林珍珍和赶美跟俩乡巴佬进城似的,看见一个个穿的又厚又大、鬼鬼祟祟的倒爷们,真是开了眼界了!
  这不,看她们是年轻小女孩子,有个袖着手的妇女蹒跚过来,“小女同志,要手表吗?最时兴的上海牌手表,戴你那腕子上特好看。”说着,掏出两只手,撸起袖子,哎哟那手腕上沉甸甸金黄闪闪银光闪闪的全是一块块的手表!
  林珍珍只听奶奶说过有黑市,她以为黑市就是小型的悄悄的集市,谁知却是一条光秃秃的巷道,没有摆摊设点甚至连背篓也没一只,全靠身体带货!能在这年代当倒爷的,都不是一般人啊。
  “怎么样?这只是女式的,上海的女同志们人手一只,专柜二十八,我这儿只要二十,便宜八块钱呢!”
  年轻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些的呢?她不说还好,一说珍珍还真觉着自己手腕光秃秃的贼难受……可,奈何囊中羞涩。
  她现在虽然有八百多块私房,可那本质上还是季渊明的钱,她只能代为保管。另一方面,哪怕真是自己的钱,从小穷惯了,总觉着这世上除了奶奶谁都不可靠,鬼知道季渊明的补贴到啥时候就突然断了,她得为自己和蕙兰留条后路。
  所以,今儿只带了两块钱出来。
  她摇摇头,拽着赶美,继续走。
  赶美吧,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她不爱穿的戴的擦的,唯独盯着那些藏弹弓的看,她小声道:“小姨小姨,那男的有气.枪,打鸟的气.枪哩!”
  珍珍回头,果真有个光头男人大衣口袋里揣着几个黑黑的家伙,看样子是气.枪被拆成几块。赶美要是不说,她还真不知道。
  “你咋知道那是气.枪?”
  “我小姨父告诉我的。”小丫头昂首挺胸,她的小姨父简直无所不知。
  正说着,林珍珍忽然眼睛一亮,在一根电线杆子上靠着个男人,他跟其他人不一样,没有穿厚厚的大衣也没有坠得满满的衣兜,他只是非常悠闲地,穿着个解放装靠着。似乎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珍珍看的就是他的手,他手上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个小铁片玩儿。不是硬币,是一枚黑亮的硬币大小的东西,磨得圆溜溜的,中间还打了个孔,挺像古代的铜板儿。
  “同志你好,你手上抛的是啥?”
  男人瞅她们一眼,慵懒而不耐烦的说:“没啥,边儿去。”
  赶美这小炮仗,“喂你咋说话的,我小姨好好问你话呢。”
  “哟,还是个小辣椒同志啊,我玩儿自个儿的传家宝不行啊?”男人故意把铁片放嘴边,“啾啾”吹了两声,嘚瑟。
  林珍珍发现,他的解放装上衣配的是一条深蓝色的工装裤,“你是链条厂的吧?私自倒卖国有资产,就不怕我去革委会举报你?”
  男人果然愣了愣,收起那副玩世不恭,”小女同志别胡说,谁规定我不能在这儿看热闹呢?”
  哼,还死鸭子嘴硬,珍珍直接指指巷道里停着的自行车,车后座上搭着两个沉甸甸的布口袋,“看热闹带这么多链条厂部件来干啥?”
  她之所以判断他是链条厂职工,除了他那条跟季海洋爸爸一模一样的工装裤以外,还有他的自行车链条,比一般自行车的新且大,花纹也不一样。这年代钢铁可是十分紧缺的计划物资,前几年家家户户砸铁锅响应大炼钢,许多人家现在还没口好锅呢,哪有钱折腾链条?
  “这样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个铁片能让我看看吗?如果合适我就全要了。”
  男人惊讶极了,这女同志是火眼金睛吧,他在黑市待了这么些天,就没几个人看出他是卖啥的。关键吧,这些铁片虽然是厂里废料,但仍然属于集体物资,他倒卖确实……可不敢大声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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