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来狗在院里喊“吃饭了”,珍珍先出去帮忙抬饭了。按理来说,季渊明回来,家里肯定会吃好的,可今儿老太太实在是气坏了,王丽芬和曹粉仙又躲房里不帮忙,全家就只有一蒸笼苞谷饭,配着一锅早做好的鱼肉炖大白菜。
老二和老三倒是出来了,只他们媳妇儿躲蛤.蟆瘟,老太太冷哼一声,“爱吃不吃。”
都这么躲着,敢情还得让她老人家去三催四请?
为了一团和气的时候她也不可能拉下脸去,现在既然都想好要分家了,那当然更不可能!她直接把筷子一摔,大声道:“今儿咱就把家分了吧。”
“啥?”
“娘,咱可不能分家,会让人笑话的。”老二急得火烧眉毛。
“你们这么偷偷摸摸搞吃的,这么掐架,别人要笑早笑死了。”她戳了戳老头子,“待会儿去把书记和队长请来,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季老三心头一痛,跟自个儿的肉被割了两刀似的,“那津贴咋办?大哥的津贴是不是也得一分为三?”
“放你娘的狗屁!”老太太没想到他居然打这样的主意,“还想分津贴,我还得让你们平摊我们养老钱呢!”
她可不傻,只是平时不愿意跟儿子们计较。
听说要出养老钱,连老二也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就是不敢说话……他理亏啊。
“可……可……”他们家负担最重,来狗猫蛋穿衣吃饭上学,哪一样不花钱?这以后要真分开了,没大哥的津贴顶着,这么些钱让他上哪儿抓去?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可耐不住他们吃啊!
“我已经申请转业了。”季渊明忽然淡淡的说。
这下,全家人“啊”一声,一个个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转业就不是军人身份,不是部队编制了,没有津贴自然也就没有“一分为三”的纠葛。
所有人都在心里重新衡量“没有津贴该怎么过日子”的问题,毫无疑问,唯一能把三家人绑一起的“纽带”消失了。
“很好。”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老爷子率先说,“枪炮不长眼,回来也好。”
老两口把所有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更是下定决心必须分家了,随便扒拉两口饭,就把书记喊来,队长听说是上公社开大会去了,陈大娘听说他们要分家,也颠颠的来了。
“好端端的分啥家呢老姐姐?谁家的妯娌不吵几句嘴的?”她们这么大的动静,全村都知道了。
可老两口在意的是今天的掐架吗?
是,也不是。
他们更在意的是老二和老三的态度,儿媳妇是娶进门的歪瓜裂枣他们也认了,可儿子是自个儿生,自个儿养的,他们这么只顾着打自己的小算盘,瓜分老大的血汗钱,从来不顾爹娘死活,这才是令他们最心寒的。
“树大分枝,分了好过清静日子。”
陈大娘见他们板着脸,神情淡漠,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倒不好再劝了,“行吧,那让他二爷爷来看看。”
不仅请了大队书记,还把颤颤巍巍的二爷爷请来,这是整个季家族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有他在,只要是姓季的,都得乖乖听话,不然他老人家的拐杖可是能打“不孝子孙”的。
老爷子颤巍巍地问:“小七,你家这仨小子是不是不孝顺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两口还是给他们留面子的,绝口不提他们干的好事儿,只推说是树大分枝,渊明转业得把日子过起来啥的。
土地属于集体所有,分不了,只能分工分。从今儿开始,以后四个房头的工分就各家记各家的,今儿以前的工分,则按人头分——这算是便宜二房了。
刚干完一架的曹粉仙肯定不乐意啊,捧着肚子也要让她那没出世的孩子占一份,不然她撒泼打滚也要讨个“公道”。
行行行,分就分,终究是自家儿孙,也不是外人,老两口挥挥手同意,又拿出这几年攒的钱来,人民币一共三百二十八块,他们虽然都不识字,可记性好,每个月寄回津贴多少是有票据的,何年何月何日因何事花出去多少,他们心里都有本账呢!一五一十说出来,三个儿子就没有不服的。
于是,就在全村人的羡慕嫉妒中,老两口算一个房头,和三个儿子一样各分到了八十二块钱。这笔钱,生产队一年到头也分不了啊!
看来,这季渊明的津贴确实高,以后分了家啊,老二和老三的好日子就到头咯!
至于房屋和其他粮食生产工具,也都是按四个房头平分的,要是遇到不好分的东西,像油罐就只有一个,不可能锯成四瓣儿,季渊明和爹娘就主动退出,老二要油罐,老三把盐罐抱走,以此类推。
到最后,大房除了一间屋子一点粮食和吃饭碗筷,啥也没要。
分完东西,终于开始讨论养老问题。毫无疑问,农村养老都是靠长子,老二和老三每家每年给老人二十块养老钱,不愿?那怕是当二爷爷的拐杖是摆设!
珍珍本以为会持续很长时间的分家拉锯战,因为季渊明的转业而进行得非常迅速,相当彻底,也十分平静,她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他们只当转业就是退伍,以后就没津贴拿了,却不知道转业其实是包分配的!
而季渊明分配的单位暂时还没下来,听说秦政委不愿给他批申请,过几天家里的事尘埃落定他还得再回北城一趟——跑工作。
第26章 026 铜板儿
借着有孩子的名义, 堂屋被老二要走,老三则当仁不让要了厨房,老两口和大房就只分到两间睡觉的屋子, 季渊明也没办法再去别的地方打地铺……当然, 这么冷的天, 打地铺可是要命的。
这是双方都决定好好过日子后的第一次同床共枕。
炕是暖的,被窝是才洗过的肥皂香味儿, 屋子虽小, 但收拾得非常干净,这让忐忑了好几天的季渊明不由得连心也平静下来。
家的味道。
连续同床两次, 他都没提那什么要求,林珍珍也放心了,盘腿坐炕上整理东西。分家了, 以后衣服就是各洗各的了,她得把属于她和季渊明的衣服整理一下, 幸好被褥也分到两套,不然得冻死。
通过这次分家她算看清家里人的嘴脸了, 老二老三虽然不吭不声的, 可其实纵容王丽芬和曹粉仙抢东西也是他们的态度。反倒老两口,哀莫大于心死, 只要能把这俩没良心的打发走,就是少分一点也没关系。
这不, 她和季渊明就连吃饭桌子也没分到一张, 以后跟老两口一起吃饭的地方也没有。
真是愁人啊。
看来, 厂区那套小房子是不买不行了。
“洗漱吧。”季渊明见她发呆,端了半盆热水进来,好容易烧一锅热水, 也让老二老三家抢光了,这是他洗干净铁锅,又重新烧的。
果然,珍珍发现水里居然破天荒的没有飘菜渣子,两个人就着,洗了把脸,共用一块毛巾。
“你先洗脚。”
“那你呢,锅里是不是没水了?”真想骂那两家,连个洗脚水也要抢光光,还是人嘛他们。
季渊明倒是满不在乎,温和的笑笑,“我脚脏,你先洗。”
珍珍的脚很小,有着常年不见天日的雪白,也不柴,反而有点肉乎乎的,肩背上还有小窝窝,像两只漂亮的艺术品一般,季渊明不防看了一眼,愣了。
这也太漂亮了吧!
当然,他没机会多看,小女同志已经迅速的洗好,把脚窝炕上去了。他只好就着她坐过的板凳,脱鞋,把脚放进去……温温热热的,真舒服。
林珍珍没想到,他说的让她先洗,原来是用她的洗脚水啊……
从来没跟奶奶以外的任何人这么亲密过,她小脸烧红,他的脚得有她两倍大,比脸白多了,关键吧腿毛还不少,“喂,你们男的……男同志腿毛都这么多吗?”
季渊明一愣,“你还见过谁的?”
珍珍闹了个大红脸,撅着嘴:“我们村好多男的啊,夏天谁不得穿个大马裤?”体育老师大概是世界上最喜欢把裤腿卷起露出腿毛的男人了吧。
见她害羞,季渊明也就不再多说,迅速的洗干净脚,把水倒粪桶里,可不敢倒地上,搞不好会结冰,谁不注意踩上去滑倒就不妙了。
被窝已经被小女同志捂得暖融融的啦,甚至他还闻到一股独属于她的,淡淡的香味……整个屋里都是她的气息,说明这里长时间没有第二人来过。
说实在挺对不住她的,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
他不由得侧身,轻轻把手搭她肩上,“以后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家了。”
珍珍有点紧张,“嗯。”
“我过几天还得出去一趟,跑工作的事。”
“什么工作?”珍珍转身,这是她好奇的。毕竟,上辈子的他转业时拒绝了组织安排的工作,一直待在白水沟,如果能有工作,说不定最后就不会死了。
面对面,他能闻到她的气息更浓烈了,他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得更快,“赵建国,就是我在部队上最好的朋友,建议我回县里的链条厂,他说以后咱们这边大有可为……或者按惯例分配进公安系统。”
珍珍敏感的听出来,虽然对两份工作描述的语言明显有差异,貌似是前一份说得更多,可他更倾向于后者。
“那就去当公安吧。”
“嗯?”季渊明睁开眼,看见她漂亮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看着他,里头是真诚的鼓励和赞成,真就像鼓励丈夫的妻子。
他不由得心头一跳,试探着握住她的手,“那我们会好好过日子吗?”
他的目光太过热切,又太真诚,真诚到珍珍都能感觉到里头的热度,她也不由得软了声音:“好。”
季渊明一高兴,整个人就把她搂怀里,像抱孩子似的,让她头靠在自己怀里,还顺了顺她的头发,“我一定不会委屈你,你相信我。”
“嗯。”
珍珍感觉自己快热死了,他的身体就像一块烙铁,烫得吓人,“你是不是发烧了呀?”
季渊明没听清,低下头来,轻声问:“嗯?”
不防就撞进一双黑亮的带着水汽的眼眸里,绯红的小脸,红嘟嘟的嘴唇,肉嘟嘟的双颊,他整个人就控制不住了,低头,拱过去。
其实,他也没有任何跟异性相处的经验,只凭着本能,脸凑过去也没个掌法,只下意识的出于本能的去拱她,刚长出来的胡茬戳得她又疼又痒,她越躲,他越是凑过来,呼出来的热气像岩浆,灼得她脸都成了番茄。
珍珍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男人这是那啥了,赶紧把手隔在两个人的胸膛之间,“你……你别这样……”
季渊明理智尚存,果然没有再步步紧逼,可他的手也就放在她腰后,不愿拿下来了。
“我可以抱抱你吗?”
珍珍见他果然没有再拱过来,几不可闻的点点头。毕竟是两口子,她也没打算再穿回去,总要适应的,更何况,她一直不愿跟他那啥,进度明显落后了,上辈子这时候,他们的闺女,也就是季小牛的姑姑都快出生了。
他像个大孩子似的,抱了一会儿,似乎是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又睁开眼,“你会跟我好好过日子的,对吧?”
像个患得患失的孩子。
“嗯,我们好好把日子过起来。”珍珍看着他,摸了摸他左手上的弹孔,这是保家卫国的勋章,估计身上别的地方也有,不然立不下那么多功……不得不放弃热爱的事业,这个男人其实也挺可怜的。
第一夜,一夜无话,睡得香甜。
***
季家分家并未掀起多大风波,年关将近,生产队忙着算工分,分粮食和钱,季家的任务猪交完后还分到二十斤猪肉,四个房头各五斤。
一日三餐还在厨房里做,但各家做各家的,几乎都是排队用锅,可这又涉及柴火使用问题,暂时约定每个房头每天交五斤柴,顺便一起烧炕,这意味着珍珍每天要交十斤才行。
季渊明最近又回部队办理转业手续了,她一个人要弄十斤柴可不容易,外头天寒地冻,拾柴可真是一件要命的事儿!
“大婶婶,大婶婶在家吗?”门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小豆丁。
珍珍赶紧裹好衣服,这几天都没下雪,路上挺干净,她拿上一根绳子和砍柴刀出门。季海洋和冰洋对上山拾柴那是相当熟练,他们知道哪儿有柴,哪儿的柴好砍,珍珍跟着他们可以事半功倍。
而且吧,这俩豆丁跟来狗猫蛋不一样,满满的孩童的纯真,说起话来总是能让她啼笑皆非,三个人你帮我,我帮你,不用两个小时就能拾够三份柴火。
今天也不例外,他们提前完成任务,季海洋看周围没人,忙拽着大婶婶的手,往后山跑。
“大婶婶我带你去看我的秘密好吗?”
珍珍上次就听他说过了,可总觉着有点匪夷所思,这段时间都没来看个究竟。
毕竟,现在这年代,到处都是想搞吃的人,就连小鱼小虾都快被人抓绝种了,怎么可能会还剩一窝鸡蛋呢?尤其是就在白水沟的后山,每天都有人上来拾柴打猪草的地方!
季海洋信誓旦旦地说:“那里真的有一大窝鸡蛋大婶婶,我数过,有八……十八……八十个呢!”
这小子,在乡下混了这么多年,还没上学,家里人也不教他数数,他还真是个文盲。但他那激动得发红的小脸,唾沫横飞的描述,说明真的有很多很多“鸡蛋”。
弯弯绕绕爬到半山腰,他指着一个枯草堆说:“就是这里大婶婶!”
林珍珍先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没声音,这才走过去,差点被吓一跳,里头还真有一窝白花花的“鸡蛋”!粗略估计得有二十来个,难怪季海洋数不清呢,这也太多啦!
不过,她奇怪的是,这些“鸡蛋”似乎有点小。要知道,这年代的野鸡比家鸡吃得好吃得多,长得也肥,下的蛋也应该更大才对,可这窝蛋比当初季六娘赔偿给她的还小,就跟鹌鹑蛋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