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渊明淡定的点点头,脸上是一惯的淡笑,但珍珍就是知道,跟平时的笑面虎不一样,这次的笑里更多的是踌躇满志,当真是意气风发,青葱少年。秦小凤曾说过,女人靠爱情滋养,男人靠事业,看来果然是这样的。
她也放柔了声音,“去哪个部门,做啥?”
“还是副局,刑侦口。”
“呀!那是两级跳了呀!”珍珍高兴得蹦起来,县级的副局直接略过正局,跳到了市级副局,虽然都是副局,可级别完全不一样。关键他还三十不到,以后只要不出原则性差错,前途是真不可限量!
季渊明被她崇拜的小眼神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她被捏红的脸颊,“傻样儿,以后去市局上班,还得再借六哥的自行车,我看年底能不能有奖金,咱们买辆自个儿的自行车。”
“放心,车我给你买!”珍珍拍着胸脯保证。
“那可不便宜,好几百呢。”季渊明故意逗她,其实知道她的能耐,要不是买了房子和厂子,她现在手里也该有大几千了。
“切,我的男人以后哪能再开两个轮子的,那必须是四个轮子。”
季渊明也想起王伟那辆大屁股吉普,男人哪有不喜欢车的?两个人想着那情景就笑起来,连以后要去省城,要出省的事儿都给计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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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季渊明这边刚升官,丰收大姐那边跑销售一直锲而不舍,横西市六个门市部跑了不下三十次,跑到采购经理们看见她就想躲,推销话术说到唾沫都干了……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又卖出去一批。
有一门市那批打头阵,市面上反响不错,好多小学生进百货商店都问“有纽扣玩具吗”,三门市干脆订了一千个,每款二百五十个,库存一下子就去了大半。
当然,根据一门市一块二的售价,丰收大姐把价格也提到九角,不兴她们苦哈哈做出来,大头让商店赚走的道理。就为了这二角钱,她也舍不得天天坐公共汽车来回,每次腿着去腿着回,鞋子磨破好几双,一双大脚磨得全是水泡。
这九百块营业额,她可是能拿四十五的!
然而,好消息还不仅仅局限于此,第二个月,珍珍刚趁着提前下班去了一趟纽扣厂,刚进门就被春霞叫住:“珍珍,有个男同志找你,他一来就去咱们车间东看西看,还问咱会做玩具的有几人,多大年纪,平时厂里水电成本啥的,跟查户口一样。”
珍珍一愣,莫非是被革委会的盯上了?可她明明很低调啊,出头的事都让原厂工人顶着,就是丰收大姐她也想办法给办了个劳动关系,不是盲流啊。
“小女同志你好,还记得我吗?”
哟,一门市的经理来了!
而且是来送钱的!
第45章 045 真相
眼看着三门市也卖起跟他们一模一样的纽扣玩具来, 他坐不住了。明明纽扣厂最先找的是他们,他们刚把名声打出去,凭什么便宜三门市?
大家虽然属于同一个公司, 可门市部的营业额是各管各的, 年底大家各自发福利, 有人抢生意不就是抢了他的福利吗?
林珍珍也不跟他啰嗦,她卖东西肯定谁给的价高卖给谁啊, 他现在还想用七毛的低价买她能卖九毛的东西, 可能吗?哪怕是搬出文霞的人情来,也没用。
最后, 经理咬咬牙,答应给她一块的单价,并且是当场结清货款, 但前提是她只能卖给一门市。
“这可不行,你们一个门市才多大销售量, 咱们库存可不小,没有只做你们独家生意的道理不是?毕竟我还有那么多老弱病残工人等着开锅呢。”
经理现在一听“老弱病残”就头疼, 你说这小女同志怎么专拿大帽子压人呢?他们把货款拖一拖,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可怎么到了她这儿就是没良心道德品质低下了?
珍珍看着老奸巨猾的他,忽然眼珠子一动, “咱们也可以这样,把一门市的优先级放第一位。”
“什么意思?”
就是每一批产品出来, 第一时间供给一门市, 无论他们要多要少, 先紧着他们挑。他们挑剩下的,等一个礼拜以后,才能让其他门市部来挑, 从此以后无论哪个门市部愿意来补货的,都可以自个儿来,不分先后。
经理听着,嘿,还有点意思。
他是最先卖纽扣玩具的,已经尝到“先机”的甜头。虽然现在市面上的纽扣玩具依然受欢迎,可价格都上不去,顶多一块二一块三,他可是悄悄卖到一块五的……珍珍她们能打听到的,那都是上账的单价,报给国家的。
有了一个礼拜的先机,他的腰包也能比其他门市部经理更鼓不是?
得嘞,就这样,珍珍把给他的价格抬到一块,给其他门市的当然也得是一块,丰收大姐乐得见牙不见眼,也不埋头种地了,让胡姐夫把砖瓦厂的工给辞了,专门回家种地,她来厂子里帮忙,跑跑销售,做做手工活,一个月能挣□□十,比当副局长的妹夫还挣得多哩!
她也不愿住妹妹家打扰小两口,就在厂里找间废旧办公室,打扫一下,摆张钢架子床,置办上几件生活必需品,就成了她的“宿舍”。
有了固定住所,她的干劲更足了,赶在春节前居然把销路跑到隔壁市去。反正有正儿八百的介绍信,穿着时兴的的确良衣裳,头发留到脖颈,别两个小钢夹,挎个绿书包,那精神得,满月生产队的社员都快不认识她了!
事实证明,女人自信,果然是事业起飞的第一步。
***
眼见着卖纽扣玩具比直接卖纽扣赚钱,还是数量级的赚,珍珍及时调整生产经营思路,机器坏的就坏的用,全做成残次品也无所谓,她照着以前的进货渠道,送了礼跑了关系,进回来纽扣生产原料,刚好老赵头以前也是搞生产的一把好手,带领着工人们连续生产出好几批“歪瓜裂枣”。
省了买新机器的钱不说,还变废为宝,打出“青云纽扣玩具厂”的招牌,每个月保证了五千个玩具的产量,曾经对这厂子爱答不理的人,全都红了眼。
正好新养的猪出栏,珍珍拿着季渊明的干部票,爽快地买了一整头猪回来,还另外多买了两个沉甸甸的后腿,给姐姐和婆婆各送一个,过个好年!她不怕别人眼红,因为珍珍知道,1977年,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年。
从今年开始,随着高考的恢复,整个国家,整个社会,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变好。
不过,今年过年能吃上肉的横西人,那都不是普通人,更何况他们还是杀一整头猪,大清早的天刚亮,桂花胡同就万人空巷,都跑胡同口第一家,林老师家看稀罕来咯!
那么大一头尖嘴黑毛猪,少说也是四五百斤,本来刚出栏的肯定没这么大,是珍珍找张胜利帮忙,从他表哥的养猪场弄来的大青猪,以前都舍不得杀,养着作种猪哩!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那肉肥得,那油厚得哟……胡同里的人们,恨不得一人上去摸一把,回家做锅汤都还嫌腻。
“嘿,你是没看见,猪大算啥,光猪血都接了满满两大盆呢!”
“猪血算啥,你看看那后腿,那猪心,黑市上也买不到这么好的。”
大家七嘴八舌,都在小声议论着豪气冲天的林老师家,光赶美领着季海洋为首的一群孩子,把杀猪匠刚刮下的猪毛一卷,用水洗干净,光这卖了就能换二两水果糖哩!
这是啥概念?
当然,大家看归看,馋归馋,都是工人阶级,自认为比乡下农民有自尊,看够了也就叫着自家那些没出息的咽口水的孩子回家了,不会一天到晚守着。
丰收大姐腌的猪头肉是一绝,珍珍请她帮忙给腌了满满两个小瓦罐,五花肉切出两斤一条的共八条,给厂里工人们每家送一条,并上两斤花生四斤瓜子儿五斤水果糖,那也是顶了不起的年货了,比以前街道办的时候还实在。
下水当天就三家人各分点儿,没了。
留下足够挂腊肉的,珍珍又指导着蕙兰给他们灌香肠,把一整根竹竿挂得密密麻麻的,坠弯了腰,每天不知多少孩子趴上头看他们的香肠哩!
当然,常走动的季六哥、张胜利、文霞,以及小两口要好的同事们,每家送一条猪肉一挂香肠,这些不用珍珍操心,季渊明早早的计划好,抽个礼拜天,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送去。
就这样,也还剩五分之四呢!季渊明提议要不给王芳家也送点,顺便看看荞荞,这几个月小两口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荞荞的病好些没,上次打电话的时候说孩子没回来,留在省医院住院了。
珍珍心里也怪想念小洒水车的,“行,那咱送他们条后腿吧,荞荞爱吃肉。”
王芳家在二楼,他们也不莽撞地上去,只在楼底下喊,没几声她就掀开窗帘:“哎哟,你们来了,快上来吧。”
“姐,荞荞在吗?”
这半年他们一直忍着没去看她,就是怕她还记得他们,哭闹起来王芳两口子会失落。
“在呢,你们上来吧,没事儿。”王芳打开门,还去拉珍珍。
当然,他俩注定要失望了,荞荞压根就不认识他们啦!小姑娘长得很快,半年时间不见窜了半个头,黄绒绒软塌塌的头发也黑了不少,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穿着一件红底带小碎花的棉袄子,跟年画娃娃似的。
看见他们就躲王芳身后,因为季渊明穿着制服。
可,她以前也见过他制服的样子啊……小两口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荞荞别怕,这两位叔叔阿姨是你爸爸很好的朋友哟。“王芳鼓励的摸了摸她头顶,她说的是赵建国。
然而,小丫头却不知道,忙睁大了眼睛,小声问:“叔叔阿姨,我爸爸呢?他还没回家家。”她跑到他们身后看了又看,打开门往楼道里找了半天,“爸爸医院,上班班,挣钱钱。”
季渊明心头说不出的难过,不知道是为谁。
王芳小声解释:“我们打算等她成年再告诉她真相。”
季渊明这才好过些,“她的病怎么样了?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不会推辞。”他们这趟是带着钱来的。
王芳叹口气,“刚开始我也以为是扁桃腺发炎,她爸回来看了说不上,怀疑是甲状腺肿大,送到省医院看过还真是,已经三度肿大了,还有结节……”
珍珍觉着好像哪里不对劲,季渊明听得屏住呼吸,“那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吗?”
“刚开始以为是缺碘,可补碘也没什么用,后来才怀疑是遗传。”她拍了拍荞荞的背,哄她:“荞荞乖,把你的画画本儿拿来给阿姨看看,好不好?”
小丫头哒哒哒跑回自个儿房间,王芳这才小声说:“我们都检查过了,她的甲状腺结节不小,得长期服药,如果效果不好的话我们准备十五岁前给她做手术……她爸说,手术做太早会影响她长个儿,做晚了又怕恶化,发展成甲状腺癌。”
“轰——”珍珍只觉自己脑袋里一声巨响,甲状腺癌!
她知道!
这时,荞荞的画画本儿也拿出来了,是一本小小的很袖珍的美术作业本,封面用彩色蜡笔画着个小女孩,名字那栏是很工整的楷体字——“季沅君”。
珍珍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上辈子她看季小牛一个人孤苦伶仃,主动帮他找过他的远嫁姑姑,可惜有用的信息不多,季小牛也只知道姑姑名字叫季沅君,是他爷爷找老先生取的,特别好,还有一个信息是生过一场甲状腺癌,他爷爷散尽家财帮她治好的。
当时,珍珍把这些信息发布到季沅君所嫁城市和省份的贴吧里,每隔几天就要去看一下有没人回复,所以对这两项重要的信息记忆犹新。
原来,王芳的丈夫也姓季,不谋而合,给她取的也是沅君,多么诗情画意,寄托着他们美好愿景的沅君啊!
“阿姨,你怎么啦?”荞荞仰着脑袋看她,忽然茅塞顿开,又哒哒哒跑回房,拿出两枚小小的包着锡纸的巧克力,“阿姨,吃糖糖,要开心哟!”
林珍珍不知道怎么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只是被动的接过巧克力,甜蜜里带着淡淡的苦味,恰似被命运捉弄的滋味。
放下带来的二百块钱,珍珍拉着季渊明快步离开,再多待一秒钟,她的眼泪就要出来了。
“珍珍怎么了?”季渊明关心地问她,“咱们可以放心了,她在这里过得很好,养父母也用心教养她。”
珍珍不说话。
“你是担心她的病吧?要觉着不放心,明儿咱们再来一趟,再给他们送两百?”
珍珍还是不说话。
季渊明急了,小媳妇的脸色,不是担心,不是着急,也不是懊悔,是一种很微妙的……气愤。
“谁惹你生气?看这小嘴,都能挂油壶了。”
“季渊明你傻子,大傻子!”
季渊明摸了摸鼻子,他觉着自己没惹媳妇儿啊。
他越是这副纯良无害,她越是生气,越是替他不值,原来上辈子让他散尽家财的不是她和他的女儿,是别人的孩子!原来他们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季小牛那不成器的早死的爸爸,呸!
第46章 046 怀孕
偏偏吧, 她的气恼还有口不能言,她的心疼,她替他不值却不能说出来, 越想越气……最直接的结果就是, 这个春节, 林珍珍病倒了。
“你说说,好端端的怎么就病倒了, 是不是你让她摸凉水了?”季老太指责儿子不好好体恤媳妇儿。
季渊明是真冤啊, 现在天冷,家里的煤炉子就没断过, 多的是热水,媳妇儿就是上个厕所洗手都能用热水,更别说来例假那几天, 他几乎没让她动过手。
过完年,三月里, 首都召开党内工作会议,开始清查四.人.帮在学生游行事件中的诡计, 各地开始陆续清算造反派, 公安是最忙的部门,他忙得脚不沾地, 可媳妇儿的事却一点没落下。
“咋,说你还不服气呢?”
“没, 妈你想哪儿去了。”
老太太不跟他嬉皮笑脸, “认真的, 你最近没经常值班了吧?”
刚调去市局那三个月,他也是跟着其他人一起值夜班的,这几个月摸清楚单位和辖区情况, 局面也逐渐铺开了,他也就十天半月值一次,白天再怎么忙,晚上小两口几乎天天在一起,刨除不方便那几天,确实……挺频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