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对象处得咋样了?”
“嘿,别提,不提咱还是好朋友。”他现在年纪不小,一事无成,前不久认识个农村姑娘,先是嫌他这么大年纪还跟父母挤职工房,后来又说进城不方便让给整辆自行车,结果还啥都不是呢,姑娘又让他先帮她弟弟在厂里安排份工作再处,他都快吓死了,想结婚还不得给她家七大姑八大姨都给安排上?
“我要有这能耐,至于在这儿当孙子我?”
珍珍很不厚道的哈哈大笑,没想到啊,那姑娘是真有眼不识金镶玉。“得,你先别恼,我有个事找你,办成了我保证你不愁对象。”
“啥事儿?”
“你在省城不是面儿广嘛,我请你来我们厂当推销员怎么样?先别忙着拒绝,绝不耽误你的本职工作,你就抽空赶在劳动节前带我姐上一趟省城……如此这般……然后……这样……懂了吧?”
“那钱怎么算?”
“我姐拿销售额的百分之五,给你百分之三怎么样?”
张胜利一琢磨,一让一进,说好百分之四,这事就成了。当然,珍珍还有别的任务交给他:“记得帮我去省城最大的百货商场,买十个最受欢迎的娃娃玩具回来。”
张胜利撇嘴,“黄毛丫头就是黄毛丫头。”
“不是,我大婶婶有小宝宝啦,给小宝宝。”季海洋插嘴解释。
“这样啊,那行,男孩女孩的都要。”张胜利叼着根狗尾巴草,揣着连环画,悠哉悠哉的上班去了。
***
对于这趟省城之行,丰收大姐倒不怵,因为她可是去过省城的人啦!她还记着前年去过的黑市村,想去给大家伙淘几件好衣服,还有不用票也能买到的高级肉罐头,当然,最重要的是得去当面感谢一下那位老大夫,自从用上进口喷剂,超英去年一整年就只发过两次病,省下小一千不说,人的精气神也起来了。
这就是对她一家子的再造之恩。
所以,珍珍刚这么计划好,她立马就去催张胜利动脚,第二天珍珍正为一口漱口水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他们已经坐上火车了。
她吐归吐,胃口却很好,胃里的饥饿感很强,每次都是边吃边吐,吐了再吃,所以人虽然瘦,各项检查指标都很好,才三个多月,小.腹就鼓出来了。
中途,王芳带着荞荞来看过她一次,荞荞很漂亮,也很懂礼貌,一看就是家教非常好的孩子……可说实在的,珍珍心里还是过不去那坎。上辈子季小牛有多可怜,就连她这外人看了都难过,可她呢?季渊明散尽家财帮她治病,治好了她嫁人了,再也不管侄子的死活。
珍珍相信,以季渊明的人品,对季沅君的教养应该不差,她之所以这么“翻脸无情”,少不了生母李红梅的撺掇。
所以,这压根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无比庆幸,考察那天季渊明拉住想要反悔的她,是多么的明智!
“王姐,你们放心,如果荞荞生母来找她,我们绝对会守口如瓶,她永远也别想知道孩子在哪儿。但以后孩子成年了,告不告诉孩子真相,她会不会回去找生母,这是你们的自由,也是她的选择。”
王芳要的就是这句话,随着母女感情日益加深,她也放弃生育亲生孩子的念头了,心里总是患得患失。说实在的,李红梅能为了自己的“幸福”抛弃荞荞,以后也会为别的认回荞荞,这瞎子都能看出来。
没几天,推销三人小组满载而归:拿到满满两万个纽扣玩具的订单,而且每一个的单价都是一块二,刨除运费,也比以前赚得多!
丰收大姐还给儿子买了两尼龙袋的旧书,女儿一套合身的绿色军装,军大衣,雷锋帽……哎哟,可把赶美美死啦!劳动节期间愣是穿着军大衣捂出半身痱子来桂花胡同溜达了一圈。
当然,还给胡姐夫配了个真丝带松紧的独眼眼罩,上头绣着五角星,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他。那些红眼病不是爱上纲上线的整人吗?那就来呗,谁整红五星,谁就是阶级敌人!
珍珍被她这脑回路逗笑了,“哎呀姐,你别在这些小事上消耗了,过不了多久就不兴阶级成份划分了,地主家的孩子能参军入伍,富农后代也能入党……”
“嘘……可不敢瞎说,祸从口出。”
“姐你等着看吧,年底恢复高考的红头文件就要下来了,你让超英好好复习,以他的成绩不用上完高中也能考上大学。”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林丰收从一开始的“天方夜谭”“难以置信”,到现在半信半疑。毕竟,四.人.帮早去年就粉碎了,外头的变化是她亲眼看着的。
“不说这,姐你们帮我带回的玩具呢?”
丰收大姐从大尼龙袋里挨个往外掏,一面掏一面肉疼:“你瞅瞅,就这么个小布娃娃,居然卖四块钱!还有这个,毛绒绒的,就是个狗熊,居然卖七块!”
这些玩具都差不多大,三四十公分,颜色单调,土黄居多,样式也就狗熊,小狗,小娃娃,用料方面,有的是纯棉布缝制,有的是绒布……说实话,对于见惯后世毛绒玩具的林珍珍来说,缺点一堆。
“就这个狗熊,做工没咱的好,到处是针脚,还开了线,里头塞些烂棉花,都让我和胜利排了三小时的队才买到,你说城里人稀罕的都是啥?”
珍珍却笑了,不靠同行衬托,她怎么会有机会呢?
第48章 048 玩具厂
“我说丫头, 你买这么多玩具干啥?你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呢,放大半年都积灰了。”林丰收实在是理解不了妹妹的想法,别人知道她要上省城, 让带的都是奶粉, 的确良, 尼龙袜。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林珍珍现在有个大胆的想法,还没跟任何人说过。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订单。两万个纽扣玩具是啥概念?不仅消化了现有库存, 还得再加班加点干三个月才能交得出货, 就那淘汰设备的效率,能不能按时交付还是问题。
林丰收接单的时候只顾着高兴, 现在一看产能也开始着急,一天有十八个小时都泡厂里亲力亲为,销售也没时间跑了。
当然, 珍珍都说了,纽扣玩具的销路不用跑了, 以后会有订单主动上门,以他们的生产力水平, 能供上现有客户就算不错的。
而张胜利, 当天拿到全部销售额4%的提成,也就是960元后, 第二天就把链条厂的铁饭碗给辞了,小爷他不干了!
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三四十块, 还谁都把他当生产线底层, 可他跑销售, 出去半个月就是小一千,他图啥啊他?图工厂工资低,还是图没尊严?
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 林珍珍是知道他人品的,正巧自己也缺个得力干将,俩人一拍即合,在1977年的劳动节之际,青云纽扣厂的工人规模扩大到十人。
***
订单量太大,一直持续到国庆节前,才彻底交付,珍珍干脆给大家放个带薪大假,休息半个月。
而此时,她的肚子也吹气球似的鼓起来了,八个多月看着比别人足月的还大,街坊邻居们都猜是双胞胎。可只有珍珍知道,不是双胞胎,季渊明请专家给她看过了,就是单纯孩子长得大,说是长手长脚大脑袋,她想顺也顺不了,已经计划好预产期前后去做手术了。
“怎么,臭小子又踢你了?”听见身旁的人呼吸节律变了,季渊明立马小声问。
两口子都觉着应该是个儿子,不是什么酸儿辣女的,就是直觉。珍珍摸着肚子,“没,我想起个事儿。”
“什么事?”季渊明半起身,自然的将手搭她肚子上,轻轻的抚摸两下。
肚子里的小家伙也睡着了,要平时早生龙活虎,左一脚右一拳的回应他的爸了。珍珍也摸了摸肚子,艰难地爬起来,开灯,从床头柜里翻出几个存折本子。
季渊明真是哭笑不得,还以为她怎么着了呢,原来是钱瘾又犯了,虽然是当妈的人了,可脾气还是小女孩子,心情好数钱,心情不好数钱,睡不着数钱,吃太饱也要数钱,这不,现在抱着存折傻笑的样子,可不就是一只存满过冬食物的胖松鼠?
“咱们现在有一万八的存款啦,万元户啦!”
“是。”
“到明年这时候,咱们就能买大屁股吉普啦!”
“是。”
“哎呀季渊明,除了‘是’你能不能说点别的?你是复读机吗?”
季渊明笑得眉目舒展,将她搂怀里,“我这不都听你的嘛。”
“我告诉你,我有个计划,我想把青云纽扣厂改成青云玩具厂,以后专门生产玩具。”
季渊明顿了顿,“就是你让他们买回来那些毛绒绒的?”
珍珍笑而不语,她前几天已经把丰收大姐和张胜利派出去了,让他们下南方找毛绒材料厂家,谈价格,完事还得转道新疆一趟,找棉花……按计划,应该再有半个月就能回来了。
只能呆呆在家等消息的日子太难熬了,要不是怀着大肚子她真想亲自跑一趟省外,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石兰省呢。上辈子还有电视可以看看,知道国家和社会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现在可是两眼一摸黑,看报纸吧,报纸横竖就那么几页,她无聊得翻来覆去看了两遍。
“要是有电视就好了。”
“嗯?”季渊明没听清。
“没啥,睡吧,明天你还得早起。”腿着去市里上班,也怪累人的。
***
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反正造反派都差不多在清算了,唯一的大事就是新华社报道陈景润事迹:“攻克了数学界200多年悬而未决的世界级数学难题——‘哥德巴赫猜想’中的‘1+2’,成为哥德巴赫猜想研究史上的里程碑。”【1】
珍珍反复念了好几遍这几句话,颇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从祖冲之到陈景润,华国人的数学天赋果然名不虚传。
“大好事儿啊小林老师!”隔壁大妈家的孙子一蹦三尺高的吼。
珍珍揉揉太阳穴,慢慢回身,“什么事?”
“你家季叔叔买了一台大电视机,就在公共汽车站哩!来啦来啦,进胡同啦!”孩子们早早的围上去,把胡同堵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他们知道“电视机”,那是因为林老师家不是桂花胡同第一个买电视的,早在两个月前,春霞阿姨家就买了一台,九寸的熊猫牌,效果之轰动自然是万人空巷。
而这一次,季渊明带来的是再一次万人空巷——他居然买了十二寸的!
“哎哟哟哟,十二寸的比春霞姨家还大!”
“那人脸上长的痦子也比春霞姨家的大?”
“可不是咋滴。”
林珍珍:“!!!”
不,她一点儿也不高兴,她生气!
这家伙每个月的工资不是一分不剩交给她了吗?怎么还可以有钱买电视机!现在的电视机不便宜,六七百呢!他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攒私房钱,哼,生气。
于是,大家发现,林老师对电视机一点儿也不好奇,一个人气呼呼的坐一边,看着季叔叔调啊弄的,一直调到《全国电视新闻联播》开始,男女老少们端着饭碗,叼着馍馍或坐或站在他们家堂屋,鸦雀无声……她也没给季叔叔好脸。
就连季六一家子听说,也都赶来看热闹,秦小凤酸溜溜的说:“珍珍你家男人可真本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电视机。”
“那是你没见过世面。”
“你!”秦小凤被她当着这么多人面怼得下不来台,偏偏季六也不帮她,三个儿子跟傻子似的只会盯着电视看,可怜这世上居然没有一个人关心她,疼爱她,保护她。
这时候还没有正式的新闻联播,只是试播,还都只有外景片,没在播音室内,别说,珍珍没赶上那年代,第一次看还真津津有味。
“哎呀秦阿姨你快坐下吧,挡着我们了。”
“就是啊秦阿姨,你往边上挪挪,哎哟你怎么又挡着了?”孩子们可没大人有耐性,呜呼哀哉大叫起来,还有人直接拽着她往一边推,脸上是大写的“不耐烦”。
秦小凤郁闷死了,她今儿特意穿着一身新衣服来,就是想出点风头的,谁知道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全看电视去了!
这一气,她踩着高跟鞋哐哐哐出门,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跤,一个狗啃屎摔地上,好巧不巧,地上也不知道是谁扔了个石头,只听“啊”一声,打破了桂花胡同的夜。
“季海洋你妈牙齿摔断啦!”
“汽水瓶儿你妈牙齿没啦没啦……”
除了季六父子仨,大家的注意力都没离开电视,于是一家子骂骂咧咧走了。
珍珍在屋里听见,可她懒得出来,没啥,就是讨厌秦小凤。她要是真觉着季六哥配不上她,反正现在全国各地的知青都在返城,她可以走的。可她又不走,每天就拿回城威胁六哥,六哥为着三个孩子能有个完整的家只能妥协,不断退让,把她供得越发脸大如盆。
要真回城,珍珍还敬她是个人,以回城做筹码,不断要挟父子几个,她是什么东西?
不过,她也没时间管别人家的事,没几天,采购二人组就回来了,比她预期的还早两天——说明事情很顺利。
绒布是在广州一家挂着国营牌子的厂里找到的,价格也在珍珍给出的范围内,棉花那更不用说了,新疆棉花就跟东北人参一样,是金字招牌,价格便宜,产量要多少有多少。
原材料预备得差不多了,珍珍挑一个黄道吉日把厂门旁的竖牌匾换下,换了五个金晃晃的大字,呈扇形挂铁大门上头,从左往右依次是——“青云玩具厂”。
这下,别说桂花胡同,整个街道都傻眼了。原本以为她靠着残次品赚够设备钱,怎么也得买设备生产纽扣了吧,毕竟纽扣厂纽扣厂,不生产纽扣厂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嘛?结果,她不仅没买设备,还把厂子名字都给换了!
街道办的干部们,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就跟自己家的穷孩子,忽然认了个有钱爹似的,穷的时候他们大发慈悲接济仨瓜俩枣的谁不夸他们仁义啊,忽然穷孩子不需要他们的仨瓜俩枣了,心里就不得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