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鱼儿忙夹起一块吃起来,兔肉片紧实脆爽,口感还有些脆滑。
兔肉的蘸料却不是适才的麻酱韭菜花腐乳,而是芝麻油、藤椒油、花椒油、黄酒,撒上一层淡淡的香菜末和香芹末,最后浇上一勺红油透亮的茱萸辣油。
这时候再沾满茱萸辣酱后,麻辣的味道在口腔里尽数散开,配合着嫩滑的兔肉,格外过瘾。
阮鱼儿见老板赠送的酸辣腌脆笋,灵机一动,又夹起一片兔肉,将兔肉片包裹住饱蘸茱萸辣酱的酸辣腌脆笋,咔嚓一口吃下去,口感先是绵嫩,而后是脆爽,味道则是咸鲜中透着酸辣,一齐齐涌上舌尖,多种口感与鲜香麻辣的滋味混合,惹得口腔分泌出更多口水:“老板,再来一盘!”
阮夫人也不甘示弱,先将兔肉涮了一遍,再将赠送的木耳在藤椒锅底中涮了一遍。
而后将兔肉片包裹住脆生生的木耳整口咬下——
木耳的清新与爽脆的口感增加了涮兔肉的美味,在锅中浸泡了的兔肉饱吸底汤的鲜美,肉质柔软不柴,藤椒木耳独有的香辣口感连带着丰富了白涮兔肉的口味,味道层次丰富。
再吃一口兔腩肉,这肉稍稍有些肥,平日里阮夫人是不吃的,可今天在这家店里,却觉得什么都好吃,她便夹起一块涮进锅里,等兔肉卷曲如霞后立刻捞出,再蘸取了蘸料送进嘴里,更鲜美,脆脆,更加弹牙。
店中诸多顾客大呼过瘾,阮鱼儿还特意端着一杯茶过来给朱三敬酒:“朱三,实不相瞒,适才你说‘大家是兄弟,我岂能骗你’时我还以为你想坑我也进局,谁想到这家店着实好吃、过瘾!,不愧是兄弟!我适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可恶,来!干了这杯薄酒,兄弟我给你赔个不是!”
吕二姐也端来一壶山楂汁:“这位客人,多谢你卖力招揽帮我们新店招来不少主顾。这壶山楂汁便是送你的。”
周围坐在店里兴高采烈吃着拔霞供的街坊们也各个竖起大拇指:“朱三,果然是个会吃的,一下就挑出来这么好的店。顶着我们怀疑还大力推荐我们来吃,当真是仗义!”
朱三:……
第38章 蜜煎樱桃
汴京京郊, 白鹿山文葆帝姬的庄子。
白鹿山山峦起伏,在天空留下青色剪影,远处的山间雾气蒸腾, 飘飘渺渺宛若仙界, 慈姑下了马车,呼吸着山间新鲜气息, 长长舒了口气。
今日临行前岚娘颇有些担忧:“摘星社成员非富即贵,里头的娘子们各有千秋, 你去那里被人排挤了可如何是好?”
大松也跟着摇头:“莫去罢, 如今家里日子也过的, 又有郡主撑腰, 何必去那劳什子地方?”
慈姑摇摇头,她从琬珠郡主那里知道摘星社里每人都会得一枚摘星令, 而使用这枚摘星令可实现一次心愿,整个摘星社的成员都会竭尽全力来完成这个心愿,自从她得知这件事后便决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父亲一生清廉, 多亏母亲持家得法才能勉强度日,就连家中在汴京城里的宅子都是娘亲的陪嫁,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收受楚王的贿赂?何况父亲一身风骨, 常教导她和哥哥要忠君, 怎么可能犯上造反?
当初慈姑逃脱生天的时候, 卢氏死死叮嘱慈姑: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不要再回头惦记着报仇, 可慈姑心里却总是过不去这道坎。她自然不会放弃生活昼夜浸泡在仇恨中来折磨自己, 可当冒出新的希望时也不会任由它消失眼前。
带路的婢女目不斜视,将她带到了一处临水的二层楼阁,考核便在一层, 而与她一样的小娘子还有十几个,想必这便是要当场考核她们技艺。
那些小娘子本是忐忑不安,可见慈姑身着不过是普通锦缎,便一个两个面露鄙薄。
居然还有一个玫红色衣裳的认出了她:“这不是开脚店的那位康娘子么?怎的,待会还要请个灶台当众炒菜么?”说罢吃吃笑了起来。
慈姑并不恼,挑梁小丑罢了,她进门时早就打量过这屋子的结构,此时她们所处的厅堂明显比从外面看小了许多,以她这些天整修脚店房屋的经验,只怕这大厅背后还有一重大厅,而那道垂地的帷幕背后恐怕便是摘星社的社员们。
果然,不到片刻,那帷帘拉开,有十几个小娘子走了出来,打头那个便是文葆帝姬,她昂起手指点着玫红色衣裳的女子:“摘星社不许取笑成员,这位既然与我们的理念不同,那便请回罢。”
玫红色衣裳的女子闻言大惊,还想拼命争取,可连句话都顾不上说出口就立即被侍女半挟持着带了出去。屋内那些待考核的小娘子纷纷熄了声。黎莫茹急得往前迈了一步,那是她妹妹,没想到就此折戟,她瞪着慈姑愤恨瞪了一眼,却不敢出声。
文葆帝姬这才扬起下巴,点点头:“诸位,考核开始罢。”
被招揽的小娘子们果然身怀绝艺,有的弹得一手好琴,有的过目不忘,还有的可七步成诗。由社员分别拿出竹木所做算筹投掷于写着她名字的木箱中来决定去留。
轮到慈姑时,满屋的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都以为她会做一道菜。黎莫茹在心里暗暗愤恨,忍不住刻薄两句:“康娘子要做菜的话,请容我回避一二,毕竟夫子曾云君子远庖厨。”
谁知慈姑却道:“请与我备投壶之物。”
她要投壶?
黎莫茹暗暗好笑,她本人就是以投壶之技进入摘星社的,她最清楚不过,这投壶瞧着简单,若要做好却需要许多时辰的练习。康娘子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要洗白自己的厨娘底色便仓促练习了个投壶的技艺,殊不知投壶需要的多年练习而非临门一脚。
她暗暗攥紧手里的算筹,单等着一会子将她投出局。
慈姑拿到了八支竹矢,先是远远瞧着一尊青铜投壶,用目光丈量一下距离,而后用力一投——
“中了!”围观的小娘子发出热切的声音,
慈姑不过微微一笑,而后居然“嗖嗖嗖”箭无虚发,八箭都掷入壶中。
黎莫茹目瞪口呆,文葆帝姬笑眯眯道:“不愧是我瞧中的人,不过摘星社的规矩:若有新老社员有相同的技艺,那么两人只能留下一人。黎莫茹当初进社的成绩也是八发八中……”
那便是要重新比试了。
黎莫茹成竹在胸,她拿过一支竹矢,毫不犹豫便掷过去,“哐当”一声,竹矢在青铜壶耳内转了一圈后稳稳当当停在了原地。
这是“贯耳”技,壶耳位于壶侧,又只有小小一点,能掷入其中实属不易。
这是黎莫茹绝技,她骄傲地双手怀抱胸前,用下巴瞧着慈姑。
慈姑却微微一笑,她拿过八支竹矢,先掷将过去一支——
满屋的小娘子宾住了呼吸,齐齐望了过去——
“哐哐当当”,那竹矢果然落入壶耳。
黎莫茹脸色难看起来,其余小娘子纷纷露出惊讶,这个出身卑微的厨娘哪里的这等技艺?
慈姑却不停歇,而后“嗖嗖嗖”将手中八枚全部投掷出去:
第一箭进了壶耳(“有初”、“贯耳”),第二箭居然进了同一个壶耳(散箭”),而且两箭都未落地(“连中”)、第三只箭投入壶中跳跃出来,又被第四只箭投掷回去(“骁箭”)、剩下四只箭全中壶耳(“全壶”)。
非但每次都中,更每次都用了精湛的技艺,场上的娘子们再回顾起她适才成竹在胸的神色,忽然觉得,她这哪里是在竞赛,分明是在炫技。
慈姑八箭射完,拍拍手里并不存在的灰,瞟了黎莫茹一眼:“请赐教。”
黎莫茹被那一眼激得面红耳赤,她举起手中的箭矢,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心知肚明自己无法像慈姑那般技艺精湛,可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试,
果然她不过中了两次壶耳,要做骁箭却失败了,“哐当”一声,箭矢落地。
黎莫茹眼泪流了出来,依照规矩她便是输了。
本想替妹妹报仇,却没想到连自己也被淘汰。黎莫茹垂着肩膀,就要往外头走。
“慢着!先别急着走。”社中的司礼娘子道,“赢了的社员可指定输了的社员做一桩事。”
诸人都宾气安静下来,都等着康娘子将要提出的要求。要知道上一个赢了的社员叫输了的社员深夜里往墓地去待了两个时辰呢。
黎莫茹也想到了这桩事,她眼中冒出恐惧的神情,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慈姑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看了她两眼,一字一句说:“我要你学会做一道八宝鸭。”
什么?
黎莫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讶异瞧着慈姑。
“应当会好奇我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你吧?”慈姑贴近她耳边,嘴角虽然噙着一丝笑,却无端叫黎莫茹心里发凉,“因为我,不像你这般满、身、酸、臭、又不、学、无、术。”
“你听着”,慈姑轻轻一笑,“君子远庖厨是因为圣人不忍见禽兽死,不是因着轻视厨子。以后多读些书,否则连你轻视的厨娘都比你懂得多,那可如何是好?”
啊?
满庭的小娘子们先是瞪大了眼睛,而后吃吃笑了起来。
黎莫茹又羞又忿,捂着脸一路小跑出去,周围的小娘子立刻言笑晏晏,无人再看她一眼。慈姑透过人群瞧了那个落寞的额背影一眼,若有所思。
“开宴。”文葆帝姬宣布,适才大厅里那冰冷严肃的氛围立刻消散,众人簇拥着到了二楼,已经摆满果品酒壶,处处一派轻松欢快的气息。立刻有人引导慈姑坐下,又将盛放在盒子里的摘星令递与她。
慈姑拿出那白玉所做令牌稳妥收在了怀里,而后抬起头道:“帝姬,请问这摘星令是否可在退社后使用?”
“那是自然,你今生便可一直留着。不过等持令人去世,这令牌便也无效了。”帝姬笑着道。
“这样啊……”慈姑略一低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是坚毅的眼神,“那我要退社。”
“什么?!”
慈姑不慌不忙道:“我来之前原本以为摘星社汇聚了各种身怀绝技的小娘子,大家定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可是等我来了,却觉得处处透着冰冷无情:技艺不如人者便要被退出,朝夕相处的伙伴离开时大家毫无留恋之情。这与我的初心相悖,我便不想再待了。”
说罢便起身福上一礼,“请恕奴先告退。”而后自顾自走了出来。
慈姑出了山庄深深呼上一口气,这才觉得精神放松。
她抬步欲走,发现不对。
原来这山庄地处偏远,别的大家小姐都是自己家车过来,她却是雇了车过来,适才下车时没有经验,忘记叫赶车师父候着了。
她抬起头瞧瞧,汴京城屹立在远处的平原上,满城炊烟中轮廓可见,走过去约莫也能到,她便决定自己走回家去。
山间不如平原温暖,如今端午已过,山间的丁香仍旧开得热热闹闹,慈姑闻着扑面而来的丁香香气,听着山间黄鹂鸟的叫声,走得脚步轻松。
她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摸出两粒蜜煎樱桃送到嘴里。
这蜜煎樱桃是选用颗粒饱满的新鲜樱桃去核加蜜小火熬制而成,送到嘴里只觉樱桃肉口感黏糯,樱桃的甜味被最大限度地保存下来,加上些许梅粉的微酸,嘴巴里面酸酸甜甜。
她又拿起两粒要往嘴里送——
忽得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好巧。”
第39章 鸡汤馄饨
刀裁斧凿般的五官, 面如冠玉,身着玄色暗鹤纹的直裰,满身的倜傥出尘, 若树临风, 此时正骑着一匹马,嘴角噙笑, 在一树花树下耐心瞧着她。说不出的挺拔、俊朗,
可不正是濮九鸾?
“濮九鸾!咦, 你怎的在这?”慈姑先是高兴, 而后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懵, 不由得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罩在尘烟中的汴京城。白鹿山远离汴京城, 偏僻遥远,这人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濮九鸾下了马, 面不改色:“正好路过。”
言简意赅理直气壮。
偷偷躲在暗处的疾风摸起了下巴:今儿有人报说康娘子出了京,侯爷便连枢密使都推了,快马加鞭赶到了白鹿山, 如今又为何又说自己是路过?
早就查明了这小娘子不是大房的细作,怎的还对她这般上心?
算了算了, 王爷做事定然另有深意, 草灰蛇线, 不是自己能揣摩的。疾风点点头。对, 肯定是暗有玄机。
“路过这般僻远的地方?”慈姑低声嘀咕, 颇有些疑惑。
她歪着脑袋琢磨, 脸颊在五月的日光下泛着玉白的光, 小巧的嘴唇抿住,越发显得唇薄巧利,额间碎发的细小绒毛被五月的南风吹得摇摇晃晃, 手里还攥着来不及收起来的荷包,整个人像山间的清泉一样灵澈生动。
“荷包要掉。”濮九鸾好心提醒她一句,而后咳嗽一声,“我恰好有事去白鹿书院。”白鹿书院位于白鹿山深山中,是汴京最好的书院,许多学子以能进书院为荣。他有事要去白鹿书院也算是个合适的借口。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慈姑恍然大悟,手忙脚乱收起荷包,旋即又有些失落,混杂着些许羞意:自己适才问他为何路过时那一瞬间心里升起了一种隐秘的期待,似乎在期待他是故意路过。
她立刻将自己这念头赶出心房,对方瞧着家底不错,生得又玉树御风,怎么会特意等一个小娘子呢?
她在那里胡思乱想,就听得濮九鸾问:“可要与我共骑回城?”
慈姑忙慌乱摆摆手。
濮九鸾也没强求:“那一起回汴京?”
这却无妨,慈姑点点头,他顺顺当当将马缰绳挽在手里,坦然走在慈姑身边
两人并肩往前走去,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又各怀心思,一时都安静下来。
山间树木茂密,郁郁葱葱的草木蓬勃生长,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山谷里鸣叫,越发衬得山林幽静。
慈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舔舔嘴唇,为了打破尴尬,便从荷包里摸出樱桃喂到嘴里,收起荷包后才想起问濮九鸾一句:“你可要吃蜜煎樱桃?”
本是客套,没成想濮九鸾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