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美食录——吃吃汤圆呀
时间:2021-06-17 09:45:06

  她本没什么胃口,可那米粉的汤汁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复合的卤香直往鼻子里窜,叫她忍不住就动了筷子。
  这米粉应当是现做的。
  桃娘是南地人,米粉刚进嘴便一口便吃了出来。
  汴京城里不产稻米,米粉便都是外头运来的干米粉泡发或是将运来的陈年大米磨碎做米粉,又干巴又无味,只有米粉产地的人才能尝出来眼前这一碗米粉是今年新上市的大米,现磨的米浆、蒸煮切条做成的米粉。
  只有自己童年时才与妹妹吃过这般好吃的米粉,来自家乡的新鲜米粉。可惜后头就背井离乡,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吃到这般新鲜的米粉。
  金黄的稻米脱粒出白花花的大米粒,而后舀几勺家乡清冽的泉水,磨出雪白的米浆,上锅蒸煮,切条后入水涮洗,新鲜的雪白米粉散发着清新的味道,似乎风一吹就能看到家乡无比的稻田,金色稻浪在风里轻轻摇摆。
  可惜妹妹永远都吃不到这般好吃的米粉了。
  桃娘遗憾的想。
  现做的米粉一点不似泡发的干米粉一样干裂,它质地柔韧,口感细腻,吃起来又香又软,还带着芬芳的米香。
  这样质地的米粉都不用嚼,桃娘熟练地吸溜一口,几乎要滑到肚子里。
  那米粉带着的汤汁咸香具备,因着是米粉好的缘故连汤底都格外清澈,叫人瞧着便觉心里清爽不已。
  汴京城里的食铺里买的米粉汤因着米粉不好,汤汁总是浑浊糊汤,飘着一层淡淡的鸭油,与米粉一起滑进嘴里便觉肥香满口,回味无穷。
  再吃一口鸭块,这鸭肉炖煮后毫无腥臊味道,反而肉香十足,口感紧致鲜嫩,不知如何做得滋味则麻辣鲜香,叫人胃口大开。
  再吃一口酸豆角,脆生生的豆角带着发酵过的酸味直冲口腔,刺激得嘴巴里“刷”一下就分泌出大量口水,叫人忍不住又捞一筷子米粉。
  米粉顺滑,几乎是滑进肚中,爽滑无比,吸溜吸溜,桃娘就着酸豆角,居然将这一碗米粉吃光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她眼角的泪也渐渐风干。
  吃完之后肠胃得到了抚慰,心情也渐渐回落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米粉的热气腾腾叫她冰凉一片的心里有了温度,还是米粉熟悉的味道叫她想起了亲人。适才那彷徨荡然无存,桃娘坚定起来,她取出一枚银两放在桌上:“老板,结账。”
  自打母亲去世后桃娘便与妹妹青萍相依为命,可惜亲爹好赌,将女儿双双卖给了人牙子。
  妹妹被卖到了城北瓦子,桃娘则被卖到了上清宫给道姑们做婢女,两人过了三年才无意间遇上对方。
  只不过青萍不想连累姐姐名声,上清宫的道姑也不会允许婢女与瓦子间的女妓往来,两人便瞒着旁人,隔三差五悄悄私会。
  两人相约有朝一日要一同赎身,或一同在上清宫带发修行,或回到云梦的家乡接些缝补绣花的活计糊口。因而这些年桃娘都在积攒工钱给妹妹赎身,好容易快要攒够。
  那日妹妹高高兴兴,说是席间来了许多贵人,她还给贵人们弹奏了一曲古筝,贵人们十分喜欢,给了她许多赏钱,“其中还有宰相与福王呢,宰相与妈妈说下回府内要有宴请还叫我去。”“福王殿下还当场扯了一块玉佩赐给我呢。”
  她将一块白玉玉佩递给桃娘:“姐姐帮我收着。”
  那块玉佩通体洁白,桃娘便说:“你留着罢,你平日里行走这等场合,身上有个王爷的玉佩也好做护身符,省得有那不小人欺侮你。”
  青萍便高高兴兴将玉佩收在了身上。桃娘便自己打了个络子给她,正好能将那玉佩挂在腰间。
  又过了一天,妹妹又说:“今儿个宰相府里的一名管事叫我去府上奏乐呢。”桃娘皱皱眉头:“私自去府上,总归不好。”,妹妹如今年纪渐长,人也长开了,瞧着便是个美貌女子,这些年有歌馆的庇护还好,若是私自去了权贵府上,对方一时兴起,妹妹又当如何?
  青萍便安慰桃娘:“无妨哩,宰相是个好人,只听曲,坊间都不曾听闻过他逼迫过女子。”
  桃娘放了心,谁知道第二日妹妹匆匆来寻她,神色慌张:“阿姐,我去了宰相府弹琴,宰相便叫个生得标致的娘子在帷幕后学我弹琴,本来无事,可我中途更衣走错了路,被我听见宰相给那娘子药粉,要她在宫里使用,还说那药粉能慢慢将人毒杀。那娘子又叫宰相‘爹爹’,莫非跟我学弹琴的娘子是淑妃?”
  桃娘吓得浑身战栗,要拉着妹妹去见官。
  妹妹摇摇头:“官官相护,若那娘子当真是淑妃,谁人敢管此事,我去寻个地方躲几天,过了风头就好。”
  桃娘心神不宁,可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想叫妹妹来道观躲几天,妹妹一个劲摇头:“若是连累了姐姐又怎生是好?我自去躲在偏僻些的酒楼客栈便好。”说罢便执意而去。
  桃娘坐立难安了好几天,谁知过几天便听街头巷尾人人议论歌女遇难的消息。她身上还检视出福王的贴身玉佩,人都说是福王害死了妹妹贼赃给宰相。
  桃娘这些天一直在心里盘算。
  她如何指正宰相,别人说自己是福王派来的又如何?
  想起妹妹的结局,只怕自己这一去,也是个死。
  桃娘心里被失去至亲的痛楚折磨着,又羞愧于自己不去报官的胆怯,更有惧怕宰相报复的心理。
  她在这纠结里浑浑噩噩走进了这家店,想起妹妹曾经说等脱了籍便来这家店庆祝,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本来想离开,可今日吃到这一碗米粉,想起与妹妹的旧日时光,登时觉得像是有了无限勇气。
  她终于决定了,要报官,为妹妹讨回真相。
  濮九鸾这个午后过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便要透过窗棂瞧瞧外面的天色,或是瞧瞧屋里的铜漏,好容易熬到了晚膳的时辰,拔脚就往堂厨去。
  堂厨里一派热火朝天,文秀师父正在炸豆腐,小丁在手忙脚乱调肉酱汁,瞧见濮九鸾进来俱是一愣:“侯爷?”
  濮九鸾咳嗽一声:“你师父呢?”
  小丁一脸茫然:“不知道啊,莫不是路上耽搁了?”
  濮九鸾拔腿就走,翻身上马就往康娘子脚店去。
  疾风忐忑跟在后头。
  待进了康娘子脚店,岚娘一脸惊愕:“慈姑不是去大理寺了么?还捎带了个要报官的客人,正好同路,早就走了呀。”
  濮九鸾蓦然变了神色。
 
 
第57章 救人
  慈姑此刻正在一间小屋里。
  她和桃娘被人从马车上拽下来后便被蒙着黑布推搡进这间小屋, 而后便手脚尽数被束缚住,捆得结结实实如同一个粽子一般。
  桃娘满心愧疚,她攥着手心, 鼓起勇气对黑衣人说:“不干她事!她只是个捎我的好心人。放了她!”
  那人非但并不理会, 反而用绳子将她俩人面对面捆到了木屋柱子上头。桃娘慌得惊慌失措,再盯慈姑, 却见慈姑镇定自若。
  慈姑用眼神安抚她:“无妨。”
  这个小娘子身上有着异乎寻常的坚韧和平静,桃娘渐渐平息下来。黑衣人见她们俩人被捆得严严实实, 方起身出门, 将大门关的严严实实。
  慈姑在心里盘算着:她今日要去见濮九鸾时坐上了牛车, 刚好见桃娘有些落寞的身影, 想起她在桌前落泪,便生了怜悯, 想带她一程。
  桃娘在马车上坐立难安,三番五次撩开车帘向外望去,还跟她打听:“开封府怎的还不到?”
  旋即牛车撞到了什么, 忽得不动,而后便快速行驶行来, 再之后车帘一动, 进来一个戴着斗笠的人, 将匕首架在她们两人脖子上逼迫她们不要出声。随即两人便被套上黑布头套带到了这里。
  那么那些人想抓的应当是桃娘。
  桃娘眼泪汪汪:“是我对不住你。”
  慈姑摇摇头:“到如今, 我也是一条船上的人, 还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桃娘便一一说明, 慈姑听完桃娘的话后脑子飞速转了起来:
  这桩案子太过有名, 连她都听说过,这些天在大理寺做菜时也曾听来吃饭的官吏们讨论过,据说濮九鸾这次能来大理寺办案, 也是因着被官家指派来处理这桩案子。
  没想到这位娘子居然是一名证人。
  劫持她们的人应当是宰相的人,至于为何没将她们当场杀了,只怕是因着杀手一开始收到的指示是除掉桃娘,却没想到与桃娘一起在车厢里的还有自己,杀手自然不能当着自己的面杀人后将自己放了,可若是要多杀一个人,只怕宰相那边与杀手接洽的人并没有付双份的价钱。
  何况,按照桃娘所说,她只是名道观里无亲无故的奴婢,自然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人大的麻烦。而她是个用得起牛车的自由民,贸然死了只怕会引起官府注意。
  慈姑小声对桃娘说:“倘若我没猜错的话,现在那杀手应当在与相府的人请示我应当怎么办,甚至,两人正在讨价还价哩。”
  她说得轻松,却叫桃娘的眼珠山崩一般涌出:“是我没用,我连累了老板娘。”
  “是老板,不是老板娘。”慈姑冲她眨眨眼睛,“我自个儿便开得起店,不需要男子当我的家。”
  倘若是平时桃娘还能与这位利落飒爽的娘子聊上几句,可如今她哪里还有心思开玩笑?她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泪眼婆娑中,她似乎看到康老板伸出手来,利落一抖,那绳索便掉落地上。
  等等!
  桃娘眨了眨眼睛。
  没看错,那捆在康娘子手上的麻绳不知道何时已经脱落。而且康娘子已经凑过来帮她解起了绳索。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康娘子似乎瞧见了她的困惑,扬扬眉毛:“自打我在睡梦中被人捆了扔到人牙子船上后,我便下定决心要学会这解绳法。”
  这是她特意花了许多钱向万胜门灌口二郎庙门口摆摊跳索拽百戏的艺人学来的呢。从前她喝了隔房婶子一碗茶水后,便昏迷了过去被他们扔到了船上,自己与哥哥想挣扎却被绑住了手脚,自那以后她便心有余悸,直到自己经营食铺变有钱后,立即花了一百两学了那独门的秘籍。
  “啧啧啧。”想起银子慈姑还是颇有些心疼,“回头救了你,你能与我摊五两学艺费么?”
  桃娘拼了老命的点点头。
  “你听——”慈姑示意她听。
  桃娘听得见流水潺潺,还有鸟叫声。
  慈姑便说与她听:“水上建造的木屋,定是汴京城里一处塌房。没什么人声,应当不是码头。”
  汴京城里多河水又寸土寸金,百姓们便想了个节约徒弟的好法子:将仓库建造在河里。打几根木桩起个木屋,里头虽然简陋潮湿住不得人,却能仓储货物,这种屋子便被唤为“塌房”。塌房虽遍布汴京,可都热热闹闹,挤满了来取货存货的人群,若是悄无声息,那便只能是位于偏僻之处。
  桃娘也想到这一遭,心里一沉。地处偏僻,她们两人又如何求救?怪不得对方连塞口的布巾都不用,原来是算定了她们逃不出去。她不由自主便往眼睛瞧向了慈姑。
  慈姑却在四处东张西望,打量着这木屋。
  这塌房随随便便筑就,里头随意堆放着没用的油布、木材,没用任何可用的利器。
  慈姑本想寻个木棒石块之物,趁着那人进门时狠击他后脑然后趁机逃窜,可是如今瞧来那人也不傻,倒知道将利器钝器都收起来。
  她毫不气馁,慢慢搜寻起来。
  果然被她找到了机会。
  她仔细打量,发现有块木地板比别的地方要薄些。
  这却奇了。
  她打量着这木地板,终于发现其中端倪:这块木板居然是块活动板子,她小心翼翼抽动这木板,居然将这木板抽开了。
  木板抽开后,下方流水潺潺,果然这塌房是建造水上,如今见下头水流阵阵,便知是汴河。像这种库房有时候为了便于运输货物,会在木屋底端设置个活动的洞口,好方便叫货物顺水流下节约运费,还可直接卸到货船好省时省力。却不想今日倒被她们俩人发现。
  桃娘也是眼前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来:这么小的隔板,根本钻不出去,何况她们两又无人弱女子必然不会浮水,便是钻出去还不是掉落河里,活活淹死?
  慈姑却拿起一块木头板子放进那空洞里,反复撬了起来。
  她一人力气不够,桃娘便来帮她。那空洞的木框渐渐被撬动,咯咯吱吱响了起来。
  塌房本就草草建造,因而上头的铁钉也钉得马马虎虎,居然被慈姑和桃娘又撬开了一块木板。
  有这两块木板空洞,便能容得一人逃脱。
  慈姑又拿起一块木板递给桃娘:“抱着,跳。”
  桃娘明白了她的意思,激动得战栗起来。可她没有退缩,反而吸了一口气,将木板紧紧抱在手里,而后站在木洞边缘,勇敢往下,“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水花四溅,她先是不见踪影,而后渐渐被水流浮起,顺着河水往下游流去。
  慈姑也旋即拿起一块木板,就要往下跳——
  看守他们的人正好有两人,发现比原计划多了一人后,一人去寻相府委托人交涉,一人则在塌房外看守起这两个小娘子来,只不过塌房靠近水面蚊子丛生,他不堪其扰便退到岸边。横竖不过两个小娘子,何况与塌房相连的那块木板被他把守得死死的。
  谁知就在这时他听见“噗通”一声,再定睛一看,却见有个小娘子往下游飘去。
  “不好!”黑衣人心里打了个呼哨。
  他拔腿就往塌房里去,可走到塌房才发现自己锁了塌房的门,他顾不得拿出钥匙,一脚踹开塌房的大门——
  直来得及看见一袭青色的影子抱着块木板消失的身影。
  他扑到洞口处,看着那个被撬开的洞口,懊恼地往地上狠踹一脚。
  慈姑紧紧抓着木板,顺着汴河起伏,汴河自西向东流入东京,若她猜得没错,这河水终将往人烟阜盛的东边流去,到时候人烟聚集,自然会被人救起。
  她的猜测是对的。
  没顺水飘多久时间,便听得岸边有人大声嚷嚷:“在那里那里!”
  而后便有船舶靠近她,有人大喊:“还有意识吗?能抓住这绳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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