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灵站在榻边,见若竹与那宫婢低语了几句,又快步回来,在姜宁灵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得若竹从那宫婢口中得来的消息,姜宁灵倒有几分诧异:“陛下仍在浴池中?”
永安宫作为皇后的宫室,内有一个浴池倒算不得什么太稀奇的事情,叫姜宁灵诧异的,是穆淮居然待在浴池中这般久。
在她的印象中,穆淮不是一个有这般闲散心情的人。
姜宁灵迟疑一瞬,决定去那边瞧一瞧。
若是再干等在榻边,未免显得有些傻了。
永安宫内这浴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容两个人绰绰有余,却又不显空荡,四周陈设也华丽精美至极,不难推出当初修建之人意谷欠何为。
姜宁灵绕过门口的黄花梨雕山水屏风,便不再往前走了。
她站的这位置,既能让里面的人看见她身影,又不会显得冒失唐突。
果然,她将将站稳,便听得里边儿有脚步声靠了过来。
“娘娘吉祥。”
过来的是一直跟在穆淮身边的太监总管九山,见了姜宁灵便笑眯眯地行了个礼,却并不迎她往里走,也不再开口说些旁的,仿佛压根儿看不出她是来寻穆淮的。
这倒叫姜宁灵有些犹豫了。
九山打穆淮年幼时便跟在他身边,自是再了解穆淮不过,眼下九山这意思,是否便是在告诉她,穆淮并不想被人打扰?
这厢姜宁灵在犹豫,那厢九山心里也苦得很。他是压根儿没料到自家主子一反常态地在浴池里泡了这么久,眼下皇后寻了来,他既不敢贸然将人领进去,也不敢直接拂皇后的脸面,只待皇后再说点儿什么,他好随机应变将人先劝回去。
既然都过来了,也没道理什么都不说便回去的,姜宁灵正要开口,就听得里边儿一道低沉声音道:“进来说话。”
九山松了一口气,立刻让出一条道儿,躬身道:“娘娘,请。”
绕过屏风,视野便开阔了,一眼便能将整个浴池尽收眼底。
姜宁灵自是一眼便看见了穆淮。
他侧对着屏风,姿态闲适地倚靠在浴池边缘,温热的水在他周身凝了一层薄雾,使得原本凌厉地轮廓柔和了几分。
听得姜宁灵过来,穆淮眼也没抬,只是问她道:“何事?”
姜宁灵做了十几年的姜家大小姐,跟在父母身边,什么样儿的场面没见过?可眼下她看着穆淮清峻的侧颜,以及水面之上线条紧实的肩背,脑中忽地一片空,忘了要说些什么。
再往水下看去,隐约能看到他肌理分明的胸腹……
姜宁灵一顿,目光不敢再往下了。
穆淮等了半晌没听到动静儿,侧眸一看,就见他新娶的皇后站在他五步远处,垂着眼睫不知在看哪儿,一张灿若玫瑰的娇颜上泛着浅浅的粉色。
不知是不是被这房中的水汽蒸的。
待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穆淮不由得又面色一沉。
他自认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从前做皇子时谋位夺权也好,眼下登基为帝后也好,总有人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寻了美人往他身边送。娇媚的有,清雅的有,乖巧听话的更是一大把,只不过他意不在此,前前后后都将人处理了,只留了几个身份背景干净的女子放在后院装装样子,却是连那几人的模样都无甚映像。
眼前这个,却有些不一样,让他在不知不觉间便有些往心里去。
大约——是因为长得像他埋在心底的那个人罢。
这的确能让他心软几分。
穆淮抬起手随意一挥,九山便十分知趣地退了出去。
姜宁灵原只是想过来关心几句,省得在大婚之夜就叫二人看着太过生分,不曾想进来之后会变成这般情形。
她与穆淮不过几步之遥,却进退维谷。
姜宁灵想开口与穆淮说些什么,可脑中却不自觉地冒出前一夜自家娘亲拿去她房中的那几本小册子来。
她与穆淮,应当是要同那册子上一般吧?
姜宁灵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穆淮再一次开了口,声音不高不低。
“过来。”
姜宁灵脑中还未来得及多想,脚下已抬步朝他走了过去。待行至池边,姜宁灵犹疑一瞬,抬手解了外袍,跨了进去。
穆淮正半阖着眼,谷欠敲打一番这自作主张闯进来的皇后,冷不防听见池水翻动地声音,一时间叫他有些意外。
倒是个大胆的。
姜宁灵的确是大着胆子才入了水,不过饶是她胆儿再肥,也没好意思解了中衣,于是就这么直接下来了。
人人皆道这位新帝手断狠厉,心思莫测,众人敬他,也畏他。
姜宁灵此刻也怕,却也不怕。
她不怕穆淮,却也不自觉紧张得绞起了手。
却又怕穆淮看见她这般忸怩的模样,没在手中的水,往下放了又放。
一双眼也不敢乱瞟,只牢牢钉在穆淮面上,又不敢直视他。
只不过她这番模样,落在穆淮眼里,却变了个味道。
天蚕丝的中衣浸了水,贴在肌肤之上,将美人玲珑的曲线一分一毫细细勾勒,那双桃花眼仿佛染了水雾,就这般轻轻地看着他,勾人而不自知。
一派无辜的模样。
穆淮极低地“嗤”了一声,原本便靠在池壁上的身形更散漫几分:“离朕这般远做什么?”
姜宁灵闻言,往他那边靠去。
待行穆淮身前,与他不过几寸距离,却又有些茫然了。
她看过那些册子,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却不知——要从何开始。
穆淮却只是静静看着她,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姜宁灵一双手绞得更紧,咬了咬下唇,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姜家大小姐,何时有过这般怯怯地模样?
穆淮喉头一紧,不自觉缓缓吞咽了一下。
“皇后既然入了水,何必再穿着这些?”
穆淮声音低沉,语气颇带些玩味。
姜宁灵到底还是个小姑娘,面上刹那间便更红了几分,手中却不带丝毫犹疑,将衣扣一下便松了开。
眼见她就要一把将衣服掀了去,穆淮按住她手,语气之中玩味更甚:“知道要做什么?”
姜宁灵点点头,又仰起脸来看他:“教引嬷嬷都教过了。”
她一双瞳仁如林中的小鹿一般,清澈得仿佛一眼便能望到底,纤长的羽睫凝着些许水雾,神色明明有些怯怯,却又十分认真。
她在怕。
穆淮忽觉有些无趣,又觉自己有些无聊,好端端的,逗弄她做什么。
正当他谷欠扬声唤人进来,将这皇后带出去时,忽觉下颌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
姜宁灵仰起脸来在他下巴边缘落下一吻,眼中神色比方才更认真几分。
“嬷嬷说,要这样。”
第3章 林下之风
穆淮从鼻间逸出一声轻笑,也不知是不是给她气的。
“嬷嬷还说了什么?”
姜宁灵想了想,抬手环住他脖颈,将自己贴了过去。
娇软的身躯贴了过来,穆淮下意识地低头,下一瞬,唇便被人轻轻啄了一下。
“嬷嬷还说,要这样。”
穆淮微微眯了眼,由她挂在自己身上,顿了一瞬后才道:“还有呢?”
姜宁灵这回当真犯了难,方才那两下,已经让她使出浑身解数了,她实在是不明白,这要如何才能跳到小册子上的那番情形了。
她想了半晌,见穆淮仍靠在池壁上,一双手随意舒展开,并未有半分来解围的意思。
姜宁灵只得干巴巴道:“还有些事,臣妾也没大学明白。”
说话间,不知是紧张还是旁的原故,勾着穆淮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不知不觉间与他更近了。
穆淮这回是真被逗笑了,自打他掌权以来,还从未有人在他面前敢将“我不知道”这个意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姜宁灵是真不知道。
不过——
她勾住穆淮脖颈的手往上抬了抬,将自己更同他拉近了几分,一双明澈的桃花眼对上他的眸子,轻缓道:“陛下来教臣妾,可好?”
穆淮一时间有些怀疑她究竟知不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姜家子弟个个风姿卓绝,男子若芝兰玉树,女子如林下之风;含章 素质,冰絜渊清[1]。姜宁灵作为姜老太爷捧在手心里悉心教导的嫡孙女,自然更是其中佼佼者。
世人说起姜家女子,总会赞一句“知书达理、温婉娴雅”,可姜宁灵这般言语,这般投怀送抱的姿态,同烟花柳巷里眉眼生媚的女子又有何分别?
穆淮顿了一瞬,忽地又想起他还未拟定后位人选时,那位无心仕途的姜翰林是如何求到了他面前。
姜家老太爷三朝元老,官拜丞相,门生遍天下。先帝还在位时,便有意削弱姜家势力,老丞相心中有数,姜翰林也看得清清楚楚,便志不在仕,一心做一个闲散文人。
谁知姜氏不入仕,在文人中的声名反倒愈发显赫了起来。
穆淮麾下不缺武将,有号召力的文臣却寥寥无几,他需要姜翰林这般德高望重的文士,替他引导名士间的蜚语流言。
姜翰林罕见地主动求上前来,而他正需要这样的人,几番试探下来,后位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姜家女身上。
他不是没听说过姜家女心悦于他的传言,姜翰林的举动也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可穆淮从来只当个笑话听。毕竟,姜家女究竟是心悦他,还是心悦后宫之主这个位子,谁也说不清。
可方才姜宁灵这番举动,倒叫他不自觉信了几分。
姜宁灵大着胆子说了这些话,顿了半晌,却仍没等到穆淮有何举动,一张芙蓉面已然红了个透,再没勇气往前,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正要抬手往后退去时,却被人忽地扣住了后腰。
一阵天旋地转间,倚在池壁上的人变成了她。
穆淮右手撑在她身侧,垂眸俯视着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朕来教你,也可。”
说着,不知从哪儿抽出来一个软垫,提着她的月要将人放了上去。
姜宁灵不知不觉间脑中一片空白,恍惚中隐隐约约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怎的对这浴池这般熟悉?
九山知晓皇帝不是个好言语的主儿,于是便候在门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儿,想着在皇上对那位娘娘发难时,能立刻进前将人请出来。谁知他竖着耳朵听了又听,预想之中的场面并未出现,反倒还听出了些旁的细碎响动。
九山心中疑惑,身子不自觉往前倾了倾,想将里面的声音听得更仔细些,却冷不丁听得一声压不住的呜咽,九山登时一个激灵,不敢再听,忙退了出来。
九山站在门口,手中揣着拂尘,抬眼望着天上一轮弯月,待望得他两眼都有些迷瞪了时,才听得里边唤他。
九山忙进了去,带着穆淮吩咐拿来的衣袍,一双眼也也不敢乱瞟,紧紧盯着地上,似是要盯出一个洞来。
待穆淮大步走了出去,九山心中还有些不忍,可怜皇后天仙一般地人物,也得不到陛下半点儿怜惜,你瞧瞧,陛下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九山这般想着,略略抬了头,正要先去唤皇后身边那大宫女进来侍奉时,目光刚巧落在了穆淮背影之上,待看清眼前情态,又蓦地瞪大了眼。
陛下怀中那个被衣袍裹得严严实实、一寸肌肤都不得让人窥见的——是皇后?
九山手中一抖,差点儿连拂尘都甩了出去,待好容易稳住了身子,便立刻在心里将这位皇后的地位往上抬了一抬。
姜宁灵脑中昏昏沉沉,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待到天边破晓,心中那些不宁才渐渐消了下去,便由着自己沉进了梦中。
以至于连穆淮何时起身都不知晓。
穆淮醒来时,就见这小姑娘身子蜷作一团,眉头紧皱,就连在睡梦中也很是难受的模样,心中没由来一软,起身的动作也轻了几分。
寝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直在外边儿候着的九山显然有些意外,不过立刻便正了神色,请示道:“陛下,那步撵……”
话到一半便被穆淮打断:“不必,走回勤政殿。”
姜宁灵在梦中浮沉许久,忽地觉察有人在唤她。费力地睁开眼,就见若竹站在榻边,见她醒了,便说了一连串的话。
姜宁灵还未完全醒过来,脑中也钝钝的,待若竹说完话好一会儿,才捋清她方才说了些什么。
却更有些意外了:“过来请安?”
若竹一面将她扶起来,为她更衣梳妆,一面回话道:“是呀娘娘,您忘了?除了陛下原本院子里带来的那几位,还有两位也同您一道入了宫的。”
姜宁灵这会儿脑中恢复了清明,也想了起来若竹口中的“那几位”指的是谁。
穆淮还是皇子时,府中便养了几名姬妾,他登基称帝,这几名姬妾自当也入了宫。
至于那“两位”,是穆淮拟定后位时,又顺带应了老臣的上奏,选了两名官家女子为妃。
那几名从穆淮皇子府跟过来的姬妾,一个个都出生不高,虽身家清白,却并无倚仗,加之在皇子府中这么些年,早已看明白了穆淮的冷心冷情,自知争宠无望,如今虽得了位份,却并未有旁的什么心思,今日来皇后跟前请安,不过是按例罢了。
至于那两位,只怕有些麻烦。
一位封了三品婕妤,另一位封了五品才人。
以穆淮如今的境况,不需用后宫稳定前朝,这两位宫妃,多半是用来安抚从前与他对立派系的那些老臣罢了。
姜宁灵抬手抚上左手手腕上那只羊脂玉镯,心下对这几人大致有了判断。
这玉镯伴她十余年,沉思时抬手抚一下,几乎已成了她无意识地习惯性动作。
姜宁灵指尖缓缓划过玉镯圆.润的弧线,忽地感觉有些许不对。
将手腕抬起来细细查看,果然,玉镯外侧已然裂了一条细细的缝。
应当是昨儿夜里磕的。
姜宁灵原本尚可的心情忽地往下一沉。
若竹知晓她最是喜欢这枚玉镯,见好端端地裂了一条缝,“呀”了一声,想劝又不知从何开口。
姜宁灵垂下手去,秀着精致纹样的袖口滑了下来,挡住她手腕,也遮住了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