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穆淮心中也有打算,经暗卫这几日打探下来,他愈发觉得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正好借机探一探锦嫣的根底。
穆淮原打算提几件当年之事,看看锦嫣作何反应,便开口唤她:“疏月。”
锦嫣却像听不懂似的,有些茫然地看向他:“陛下方才说什么?”
疏月是她名字,哪怕当年担忧身份被撞破而胡编乱造了个假名字,眼下再听到时,也不该是这般反应。
穆淮心中了然,泛起些微冷意。
但晋国这块肉骨头,他并不打算放开。
锦嫣与赵恒弥,还有些用处。
二人身影渐渐远去,直至转过弯去看不见,姜宁灵才转身离去。
穆淮与锦嫣二人对荣王府并不熟悉,也没个引路的人,便随意走着,刚进了一处院子,便听得前面隐约有谈话声。
再往前几步,便瞧见院中立着十几位少女,围在凉亭中说些闲话。
竟是不知不觉间来到宝明郡主处了。
宝明正同小姐妹说着话,不经意一抬头,惊得手都抖了一抖,忙站起身来同穆淮行礼。
她身处皇城权利中心,很清楚穆淮是如何一步一步从四皇子与敏贵妃手中夺回权利,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位子。正是因为最清楚不过,宝明对这个皇帝表哥,既敬佩又畏惧。
听得宝明口中称呼,众贵女也齐齐起身向穆淮行礼,又几个大胆的,更是偷偷去瞧穆淮面容。
还没来得及惊叹这位九五之尊是如何龙章 凤姿,就被他身边之人惊了一跳。
那不是……锦嫣公主吗?
小姑娘家家闲谈,穆淮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客套般地同宝明说了两句话便转身离去。
待二人走后,众贵女面面相觑,就连宝明也忍不住同温浅意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方才锦嫣未说一句话,穆淮言语间也丝毫未提锦嫣,仿佛这个人压根儿不站在他身边似的,可众人心中仍是浮想联翩。
宝明郡主忽然要大办生辰宴,这事儿本就蹊跷,先前便传出是穆淮为了与锦嫣见面才想了这么一出,今日又见本该仍在宫中的穆淮早早便来了荣王府,身边除了锦嫣,只跟着一个九山公公,这不明摆着是在同锦嫣私会?
众人心中思绪翻涌,只不过碍于宝明还在此,不敢明着议论,便又心不在焉地说起了闺阁趣事。
很快,不仅各家小姐知晓了锦嫣私会穆淮,就连各家老爷夫人也听到了消息,震惊之余,又觉意料之中。
毕竟,当年陛下可是不管不顾地追到了城外呀。
荣王妃正陪着姜宁灵说话,听到下人递来的消息,面色不由得一遍,不过一瞬又恢复常态,含笑同姜宁灵继续闲话。
荣王妃从前被宠妾欺辱过,自然觉得锦嫣是狐媚子,可转念一想,陛下心中之人本就是锦嫣,皇后如今算是鸠占鹊巢,倒也分不出谁对谁错,看向姜宁灵的目光不由得复杂几分。
姜宁灵见荣王妃神色,只当不知,耐着性子同荣王妃说些有的没的。
待时辰差不多,二人便起身,往外走去。
因着人多的原故,荣王府临时把宝明的生辰宴改在了园子里,既有好风景,又不必担忧容纳不下众人。
荣王府这园子,据说当年修葺时特地请了江南的大家前来指点,园中假山石桥流水错落有致,很是赏心悦目。
姜宁灵同荣王妃一道过了来,见荣王与宝明全都到了,独独不见穆淮身影。
姜宁灵黛眉微蹙,环视一圈,不出预料地并未瞧见锦嫣。
见姜宁灵身边除了荣王妃外并无他人,荣王也怔愣一瞬,心道方才陛下不是去寻皇后了吗?
园中其余人听得方才锦嫣私会穆淮的消息,又见皇后独自前来,心念飞转间,也都隐约明白陛下此时在哪儿了。
多半仍是同那锦嫣公主在一块儿呢。
待姜宁灵落座后,穆淮才姗姗来迟。
锦嫣跟在他身后,望见园中这么些人,仿佛有些怯生生的,往穆淮身边贴得更紧了些。
园中那些夫人小姐不由得在心中嗤笑一声,将锦嫣的装模作样看得明明白白,却又不得不承认,她那副娇柔可怜的模样,的确能勾起男人的保护谷欠来。
且她同陛下贴得这般近,陛下也未斥责,当真是极看重她的。
有着穆淮这一层若有若无的庇护,锦嫣跟着穆淮径直来到上座,十分自觉地就要往穆淮身边坐下。
穆淮同姜宁灵的桌案相邻,锦嫣既是晋国公主,又得穆淮青眼,荣王府不敢怠慢,将她的位子安排在姜宁灵下首,同穆淮极近。
但锦嫣不知是人多紧张得昏了头,还是压根儿不知礼数,跟着穆淮走上前来,竟是谷欠与穆淮同用一张桌案。
这样,与端茶倒酒的舞女歌姬无异。
当然,也许是二人时时刻刻都不想分离。
穆淮见着姜宁灵,方才应付锦嫣的那点不耐才平复了些,就见锦嫣竟然这般没规没矩。
没规没矩倒另说,锦嫣若真坐下来,便在他与姜宁灵之间挡了个严严实实。
穆淮眉头一皱,地斥道:“下去。”
锦嫣仿佛堪堪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左右看了一眼,低低应了一声,才往后走去。
路过姜宁灵时,不知怎的,脚下一歪,就要往一旁的石溪中倒去。
穆淮尚未落座,园中自然无人敢坐,姜宁灵原是侧对着锦嫣,见她动作,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小臂被人一勾,往前踉跄一步。
说来也巧,荣王府设计这个园子石,存了曲水流觞的风雅之心,姜宁灵所在的位置旁便是流水。
虽说水并不深,但众目睽睽之下打湿衣裳,也是实打实地出丑。
姜宁灵往前一步,刚巧踏在一块突起的鹅卵石上,脚下一滑,不由自主地往一旁的灌木丛中扑去。
一时间,园中惊呼声一片。
姜宁灵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脑中摔得有些晕,好容易被若竹扶起来,就见锦嫣跌坐在流水中,她身边那婢子焦急地抓着她,几次试图起身,都未能起来。
见锦嫣咬着唇一副委屈又故作坚强的模样,姜宁灵顿时冷了神色,知晓自己这是被带进了一趟浑水。
果然,锦嫣仿佛腿脚使不上力似的,被荣王府几个嬷嬷合力架了起来,又谷欠言又止地看了姜宁灵一眼,眼中似有泪光,向穆淮道:“陛下恕罪,是锦嫣自个儿没站稳,不甚滑了下去。”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加上锦嫣那委屈巴巴的语气,以及躲躲闪闪不敢看姜宁灵的眼神,顿时让人觉得另有隐情。
而方才,姜宁灵的确往前扑了一步。
众人不敢作声,有人觉得皇后当真小心眼,又有人觉得这锦嫣当真好手段。
姜宁灵听得锦嫣这话,冷笑一声道:“锦嫣公主既然腿脚不便,本宫便不追究方才之事了,公主不如早些回去歇息,省得一会儿再摔进哪个坑里。”
这话已是十分不客气了。
穆淮略皱了眉,却并未出言阻拦。
事情显然出乎锦嫣意料,这招以退为进不仅不奏效,反倒还被姜宁灵理直气壮地堵了回来,锦嫣眨眨眼,向玲儿使了个眼色。
玲儿会意,当即护在锦嫣面前,提高嗓门道:“堂堂一国之母,竟然这般小心眼儿!皇后娘娘,你方才暗地里推了我们公主不说,还倒打一耙,陛下,您可要为我们公主做主啊!”
玲儿扯着嗓门喊了一通,声音在园中清晰可闻。
姜宁灵抬眼看向穆淮,见他微微皱着眉,目光微沉,忽觉心中有些疲累。
“你说,方才是本宫推了你们公主?”
玲儿脖子一梗,大声道:“奴婢看见了,皇后难道敢做不敢当?”
这便是打定主意要把脏水往她身上泼了。
姜宁灵淡淡一笑:“方才你们公主拉了本宫一把,致使本宫跌进了灌木丛里,这你可看见了?”
姜宁灵声音平稳,未有丝毫慌乱,说出的话也不由得让人信服。
玲儿话头一顿,没想到姜宁灵能这般平静,周围也并未有能起哄作乱的人,心中不不由得有些没底,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皇后可莫要、莫要血口喷人!”
锦嫣也落下泪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姜宁灵不想同锦嫣多费口舌,看向穆淮,轻声问道:“陛下,你可信她?”
锦嫣心中一动,直觉有些不妙,忙插话道:“皇后娘娘恕罪,玲儿不过是锦嫣身边是个不懂事的婢女,胡言乱语了几句,还望皇后娘娘莫要责怪。”
说罢,朝玲儿道:“玲儿,你这贱婢,还不快向皇后娘娘讨饶!”
“玲儿”两字,咬得极重,听得园中许多夫人小姐暗暗皱了眉。
姜家小姐的名讳,她们是知晓的。先前打照面时,也“宁灵”“灵儿”唤过不少回,锦嫣刻意咬重了这两个字,倒像是在指桑骂槐说姜宁灵似的。
且这婢子犯了皇后名讳,陛下竟然也没让改。
穆淮虽觉得其中有蹊跷,却只沉声道:“先带公主下去换衣裳。”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便是偏袒锦嫣了。
姜宁灵心中仿佛空了一块,见荣王府的嬷嬷一左一右正要搀着锦嫣下去,忽地出声道:“慢着。”
那两个嬷嬷犹豫着停下脚步,正要去看穆淮脸色,就见姜宁灵大步走上前来,扬手甩了锦嫣一个巴掌。
锦嫣被打得偏过头去,讷讷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捂着脸,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敢!”
姜宁灵尤觉不解气,浅浅一笑,再甩了锦嫣一个巴掌。
巴掌声清脆至极,听得园中人人心中一颤。
锦嫣又被打得偏过头去,面颊上清晰浮现指印,可见姜宁灵方才有多用力。
园中鸦雀无声,就连方才吠得最厉害的玲儿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姜宁灵,连去扶锦嫣也忘了。
“你身边的婢子既然说本宫敢做不敢当,本宫便让你好好瞧瞧,什么叫做敢作敢当。”
姜宁灵说着,浅浅勾起唇角:“瞧好了,这巴掌是本宫打的,谁也揽不去。”
“公主若还没明白,本宫不介意再费些力气。”
玲儿这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哭嚎着扑跪在穆淮脚边,揪着他的衣袍下摆道:“陛下!求求您为公主做主啊!”
姜宁灵抬眸看向他,见他眸色平静,无波无澜,不知在想什么,便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
她想知道,穆淮究竟会如何决断。
她在他心中,究竟能不能得到一丝丝信任。
半晌,穆淮仍是那句话:“先带公主下去换衣裳。”
虽说并未言语斥责姜宁灵,穆淮却是同锦嫣一道出了去。
园中无人会认为穆淮还会回来。
姜宁灵颇有些自嘲地一笑,而后同宝明郡主赔了礼,圆了场面,便寻由头回宫去了。
众人心知肚明,自是配合,一时间,席间气氛倒也融洽。
待姜宁灵出去后,园中安静了好一阵,才隐隐约约想起说话声。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娘娘方才那巴掌,打得真痛快。”
又有人嘀咕道:“说到底,锦嫣才是正主。”
碍着这是在荣王府,众人到底没议论下去,只是众位夫人小姐心中莫名觉得方才那两巴掌真是畅快。
尤其是那些后院有难缠姨娘的。
无人留意,在姜宁灵离席后,一道身影也默默起身,跟了出去。
姜宁灵正要上马车时,忽地听得一道熟悉声音唤她“疏月”,一回头,就见姜煦禾站在几步开外。
少年长身玉立,单单站在那里,便叫她觉得心安。
姜宁灵方才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只觉委屈一下全都涌了上来,唤了一声“哥哥”,声音里不知不觉带出些哭腔来。
姜煦禾微叹一口气,示意她先上马车:“路上说。”
马车缓缓朝皇宫行去。
姜宁灵心中憋着一股气,难受至极,又不知从何说起,姜煦禾等了一阵,半是玩笑道:“你再不说,宫门都到了,莫非你只看看我便不气了?”
姜宁灵被他这句话弄得又气又好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若下定决心般道:“哥哥,我想离开。”
姜煦禾原是看着妹妹太难过,想追出来安慰一番,听她吐吐苦水,莫一个人憋在心里,却不曾想一下听到这句话,当即“嘶”了一声,一个脑瓜崩弹上去:“皇后娘娘,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姜宁灵摇了摇头:“锦嫣回来了,方才之事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容她,是她不容我。”
姜宁灵缓缓吐了一口气,坚定道:“哥哥,我想离开。”
第50章 闭门羹
听得姜宁灵话中并无赌气似的成分, 姜煦禾正色道:“皇后娘娘,玩笑莫要乱开。”
姜宁灵摇了摇头,正色道:“哥哥, 我的性子, 你最是清楚。陛下不过拿我当个影子罢了, 我原以为与他朝夕相处这么些日子,他多少会有两份疼惜, 如今看来, 他心中念着的,只有锦嫣。”
姜煦禾微叹一口气, 他这个妹妹是个外柔内刚的主,性子也倔强,自小到大遇事儿都是自个儿拿主意, 此时对他说出这番话,想必有这个念头非一时了。
“既然如此, 何必当初?”
姜宁灵微怔,想起入宫前爹爹娘亲以及兄长们的劝诫, 忍不住酸了鼻子, 低低道:“是我任性了。”
姜煦禾沉吟一番:“父亲为了送你入宫,费了不少心力, 可是你说想出宫便能出宫的?再者,你若出了什么事情, 整个姜氏都要受牵连,到时可如何是好?”
姜宁灵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了握,忽地感到有些难过。
是啊, 有些选择,没有退路。
不过……姜宁灵抬起头来, 直视姜煦禾双眸,认真道:“我身为皇后,自是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卸下名分回府去,也从未听说过哪位皇后还能与皇帝和离,我若出宫,自是不敢牵连家族分毫。”
听她这般说,姜煦禾只觉得额间一跳:“你有法子了?”
姜宁灵犹豫一瞬,还是点了头:“只不过,须得哥哥帮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