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淮所言不假,姜家声望积累百年,底蕴深厚,虽这一辈里被先帝有意削弱权柄而并未出高位的官员,但在世人心中的影响却不是一朝一夕之间便能被削去的。
姜家女能母仪天下,姜家儿郎尚公主自然也使得。
姜宁灵的长兄因族中规避朝堂权力争斗,自姜老太爷告老后便随着姜老太爷一同回了江南老家,而姜煦禾性子洒脱,自小便醉心于笔墨山水,从无意于朝堂之事,留在京中也不会被有心人拿来当筏子,便留了下来。
若按身份而言,姜煦禾与九牧部族前来和亲的五公主结亲,显然是抬举姜家,且若将和亲之人拟定为姜煦禾,那便也间接表明了穆淮的态度,并不会同先帝一般一味地削弱姜家。
怎么看,姜家都得了好处。
但这到底是让姜煦禾做了政.事的棋子,穆淮便未直接做决定,先问了姜宁灵的意思。
姜宁灵并不意外穆淮会有这般念头,毕竟前两日他还同她说九牧的五公主一事能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不巧了,姜煦禾就是那桥头。
姜宁灵自然不能推出自家哥哥来揽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但也不能拒绝得太直接,便道:“这五公主瞧着是个直率性子,若因得此事将她与臣妾兄长撮合到一起,只怕弄巧成拙,还是顺其自然罢。”
穆淮闻言,知晓她不欲姜家在其中主动掺和许多,便作罢了。
事关姜煦禾,姜宁灵对比颇为上心,遣人去姜府探望他伤势好几回,却又得来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那九牧部族的五公主,日日往姜府去,说是姜煦禾的伤势因他而起,要照料他才行。
姜宁灵心中不由得有些,无人推波助澜,他二人之前的牵绊却还是越来越多了。
姜宁灵未能亲眼所见这情势,总有些放心不下,穆淮见她有心事索性允了她回府省亲。
按说宫妃有孕,是可以让母家的长辈入宫陪产,可那也是后期的事情了,至于姜宁灵这等还未显怀便回去省亲的,更是破例了。
不过穆淮记挂着太医所说的头几月须得小心安胎的话,拨了几个太医一并跟着去了,还特地同林太医说了几句,让林青黛这日也去姜府多陪陪姜宁灵。
林青黛不常能见到姜宁灵,自然是乐意得很,却也知晓姜宁灵同父母兄长许久未见,自然十分想念,便也识趣地并不多打扰,只每日午后去同姜宁灵喝喝茶说说体己话。
姜宁灵原想着,正巧她带了几位太医一并过来,还能一并帮姜煦禾看一看,待回了府中,与姜煦禾见了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姜煦禾只眉峰之上留了一个浅浅的白痕,若不仔细去看,都看不见这痕迹。
说起这个,姜煦禾也有些无奈:“我早说已经好了,你还隔三差五派人过来,不知道的以为我是纸糊的呢。”
众人又拿姜煦禾的伤势打趣了一阵,便关心起姜宁灵的近况来。
先前姜宁灵离宫一时,姜父姜母并不知晓,眼下只见她有了身孕,穆淮又破例让她回府省亲,带回许多赏赐不说随行还带了好几位资历颇深的太医,心中很是高兴。
“你才有孕不久,正是要养着的时候,怎的挑在这时回来,没个规矩,陛下也太纵着你了。”姜夫人握着姜宁灵一双手,看不够似的上下看着,口中说着埋怨的话,面上却是笑意盈盈。
见姜宁灵能被穆淮这样疼惜,他们心中也高兴。
姜父姜母问她在宫中的近况,姜宁灵都一一笑着答了,一家人又一块儿用了午饭了,姜夫人有些乏了,这才各自回院中歇息。
姜府得知姜宁灵要回来,早早便将她出阁前住的院子清扫了一番,姜宁灵便继续住在那儿。
她的院子与姜煦禾的院子在一个方向,兄妹二人说说笑笑,一路往那边走去。
说着,姜宁灵便将话引到了那位九牧五公主身上。
说起这个,姜煦禾也颇有些头疼:“南乔日日都要过来,拦都拦不住,早知如此,那日我便不出门了,省得招来这么个小祖宗。”
姜宁灵听得这话,不由得一愣,旋即一笑。
也许姜煦禾自个儿都没发觉,他话里话外已然同那位名为南乔的五公主十分熟稔了。
既然如此,姜宁灵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这次回来,也是想见一见那位五公主。”
姜煦禾起先似乎还有些意外她为何要特地来见一见南乔,但很快又想起来,南乔此番入京,是来和亲的。
也就是说,南乔日后是要入穆淮后宫,与姜宁灵朝夕相对的。
姜煦禾思及此,神色不由得变了一变,很快又恢复了来,对姜宁灵道:“五公主这大半月来日日都会来府上,每日里来的时辰也不变,刚到申时她便来了,这几日你在家中,正好能同她见上几面。”
见姜煦禾神色,姜宁灵只觉他自个儿现在也朦朦胧胧,也许日复一日而生了些情愫,却又不自知,便并不点破,想着先同南乔见一面,看看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姜宁灵今日里兴致也有些高,上午又陪着姜夫人说了许久的话,此时也乏了,便想着先回屋小憩一阵,待申时便起身去回一回这位九牧的五公主。
谁知她这一觉睡得极香甜,再一睁眼,天已经擦黑了。
派人去姜煦禾处一问,南乔果然早已离开了。
姜宁灵暗叹一声,只得明日再做打算。
到了第二日,姜宁灵特地吩咐了若竹,要在申时前唤她起身,果然没有再起迟,便简单整理一下仪容,往姜煦禾处去了。
待姜宁灵到姜煦禾院子里时,南乔还未到,姜煦禾早知她要来,此时见她也并不觉意外,命人看了茶,兄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
姜宁灵抿了一口自家兄长特地备下的花茶,颇有些好奇道:“南乔公主竟是日日都往你院子里来?再怎样你也是个外男,没人拦她?”
姜煦禾挑眉看她一眼:“大小也是个公主,家中仆从谁敢硬拦?再说了,陛下不是都发了话,她闹出来的乱子她得收拾,这下闯得更理直气壮了。”
穆淮的态度她是知晓的,那日虽问了她的意见,不会刻意去撮合这二人,但显然,也不会阻拦。
而这不阻拦的态度,往大了想,便是默许。
“再者,在九牧那边,男女之防并不似大燕,南乔这些举动放在九牧,并算不得出阁。”
说起这个,姜煦禾也有些无奈,他前前后后明里暗里同南乔说了好几回,偏生南乔并不觉得她做得有何不妥,反倒越被拒绝越来劲儿,往他这儿跑得更勤了。
兄妹二人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别的事儿上,又说到了年幼时的趣事儿,二人相视而笑。
南乔来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只见那俊俏书生的院子里多了一位天仙似的姑娘,那姑娘未施粉黛,鬓间也未多装饰许多珠翠,可一颦一笑间却叫人移不开目光,南乔自认容貌娇艳,可与院子里那姑娘一比,却是逊色了。
而那位整日里对她不苟言笑的小书生,此刻正对那姑娘温声细语着什么,眉目一派柔和。
南乔顿觉步子像灌了铅,往前迈不出去,却也不甘心就这么回头走了。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姜宁灵身边的若竹才发觉门口站着人,低声提醒了一句。
姜宁灵方才同姜煦禾聊得投入,自然没注意周边许多,此刻听得若竹话语,便与姜煦禾齐齐抬头望去。
第71章 小心思
姜宁灵抬眼望去, 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位一身蜜柑色衣裙的少女,正与她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女子身上的衣饰与姜宁灵往常所见的都不大一样,看着颇为繁复, 却又将少女身上的灵动勾勒得恰到好处。
少女额间坠着一枚与衣衫同色的宝石, 更衬得她娇艳, 此时她那一双浅褐色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同姜宁灵对望,还带着些许莫名的敌意。
姜宁灵不由得莞尔, 看来这位南乔公主还带着几分小孩子心性。
不过, 见南乔这神色,只怕穆淮那句“船到桥头自然直”要成真了。
二人都怀着心思在打量对方, 院中一时安静下来。
饶是姜煦禾在这方面再迟钝,此时也觉出些许不一样的味道来,不由得清了清嗓子, 打断了这微妙的气氛,而后引荐了二人。
南乔听到姜宁灵身份, 先是松了一口气,又立刻提起一颗心来, 规规矩矩同姜宁灵行了礼。
南乔性子活泼, 但今日里姜宁灵也一同在此处,她既是姜煦禾胞妹, 又是大燕的皇后,两重身份叠加, 南乔不自觉便有些拘谨,行事间便拿出了自小所受的礼仪规矩,倒是惹来姜煦禾一阵讶异。
姜宁灵同南乔第一回 见, 又见她颇为拘谨,便问了些西北的风光。南乔说起故乡的风情来, 自是如数家珍,渐渐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二人不知不觉间聊了许久。
待若竹又上前添了一壶茶,姜宁灵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个儿同南乔聊得颇为投机,也觉她率真的性子十分难得,心中已然对她起了几分喜爱。
且在这几番来回的对话中,姜宁灵觉得这位南乔公主虽心性单纯,一看便是被家中细心呵护着长大,但却古灵精怪,不像是那拎不清会当街惹乱子的人。
更何况,虽说依着姜煦禾的解释,南乔日日往姜府跑的行为若放在九牧算不得出格,但到底男未婚女未嫁,若说南乔半点儿也不懂,姜宁灵也是不信的。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后,姜宁灵便寻了个由头,带着南乔一道去姜府的园子里赏景去了。
自然,将姜煦禾支了开。
若竹见姜宁灵有话要同南乔说,便故意慢了脚步,只不远不近地坠在二人身后,还顺带将南乔的侍女也挡了下来,听不见二人说话声。
待往园中走了一段,姜宁灵便问南乔道:“听闻五公主刚入京时便同家兄起了些误会,不过本宫只从传话的人口中听了个大概,不知究竟是出了何等事情,竟让五公主当街同家兄起了争执?”
姜宁灵这话问得明白,南乔自是不能装作听不懂的模样糊弄过去,不过南乔也并不打算糊弄,见姜宁灵主动提起了这事儿,便觉这也许是一个摊牌的好时机。
“那日我的马车正从街上过,忽而听得街边传来几声争执,我掀开帘子一瞧,姜公子正同一位背着药箱的女子说些什么,那位女大夫仿佛有些气急了,我见姜公子人高马大,怕他伤了那位大夫,情急之下做出这番举动,是我莽撞了。”
南乔说完,又解释般道:“在我九牧,能救死扶伤的医者是最令人尊敬的一类人,哪怕达官显贵都要恭敬三分,我一时忘了自个儿已到了大燕,冲动之下伤了姜公子,实在是惭愧。”
南乔这话说得有模有样的,倒叫人不由得信了几分。
姜宁灵对九牧也大概了解些许,知晓游牧部落条件比不得燕国,每逢气候恶劣的时候,都会有许多人染病,若是不及时医治,说不定会波及整个小部落,使其元气大伤,尤其在寒冬里时,一个医术精妙的医者显得尤为重要。
南乔这些话同姜宁灵听到的说法并无两样,想必南乔最开始就是这般说辞,而后传话的人便将南乔的话原原本本地传给了她与穆淮。
可与南乔起误会的是旁人也便罢了,却刚巧是姜煦禾,姜宁灵早便问过了自家哥哥。
姜煦禾对此也奇怪的很,不过见南乔说得笃定,又逻辑通顺,便猜想应当是当时的站位让南乔一眼看岔了,又热血心肠,情急之下才闹出了这番误会。
但姜宁灵越想越觉不对劲,她知晓那日里同姜煦禾说着话的女大夫正是林青黛,林青黛与姜宁灵要好,因此同姜宁灵的几个哥哥虽算不算多熟稔,但因着她的关系,总归比旁人更亲厚些,加之这二人又都是沉稳的性子,若说在大街上做出类似打骂的举动来,姜宁灵是全然不信的。
“当真?”
姜宁灵含笑回问了一句,一双眸子沉静无波,却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
南乔对上她的目光,知晓姜宁灵并不大相信自个儿这番话,索性也不费力去圆什么,跟着姜宁灵一同笑道:“那依皇后娘娘所见,应当是如何?”
眼前少女褪去了几分纯洁无瑕的天真,露出许多小狐狸一般的狡黠来,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推回给了姜宁灵。
也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姜宁灵却不吃她这一套,脚步不停,依旧缓缓朝前走去:“五公主是如何说与本宫听的,本宫耳中听到的便是什么。”
“五公主若是不说,本宫又怎能知晓五公主的心思呢?”
见姜宁灵明明什么都看穿了,又什么都不挑明,却也不见生气恼怒,南乔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般地挑明道:“娘娘知晓我此番入京,是以九牧五公主的身份来同燕国和亲的,娘娘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入了宫,同您争来争去,争得陛下一分疼爱?”
姜宁灵回眸,静静看了她一瞬道:“本宫虽为后宫之主,却也不能插手朝堂之事,你入宫与否,是陛下权衡之后做出的决定,本宫心里如何做想,并不重要?”
“并不重要?”
南乔反问了一句,语气甚是不赞同。
“我尚未入京时,便听闻陛下与娘娘感情甚笃,陛下甚至为了娘娘养胎而取消了本该三年一次的选秀,在我看来,娘娘同陛下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陛下当真会心甘情愿地纳两位和亲公主?”
“选秀可以推,和亲公主却推不掉,哪怕陛下纳了我与陈国公主入宫,也只是做个摆设罢了,若我二人没个眼力见儿同娘娘争宠,只怕有得苦头吃。皇后娘娘,我说得可对?”
南乔说的话句句属实,而且她的猜测也没错,穆淮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和亲公主入宫,若是别无他法当真纳入宫来,只怕也会同南乔所言一般,安置再哪个宫里做摆设罢了。
可不知怎的,听到“感情甚笃”、“如胶似漆”一类的话语从南乔口中这般自然地说出来,姜宁灵心中略有些微地不自然。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见南乔索性挑明了说,姜宁灵也不遮掩,直言道:“莫非公主那当街拉弓射箭的举动,是为了给自己挑一个好夫婿?”
南乔犹豫了一瞬,点头道:“算是吧。”
姜宁灵不由得有些好笑:“五公主怎知,当街射中的人,便是值得托付的人?”
话说到此处,姜宁灵大致也明白了南乔的意图,无外乎是借着她射中的那人的伤势,打着照顾的幌子,实则培养感情,待日久生情,穆淮说不定便能顺水推舟,将她射中那人赏一个好听的官职,而后促成一段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