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明知故问了。
姜宁灵只觉面上发烫,明明二人间更亲昵的事情都做过,可眼下穆淮将手放在她心口,分毫无差地感受着她的心跳,比之前做过的任何事都教她觉得羞赧。
不外乎旁的,只因她觉得穆淮将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教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姜宁灵不回答,穆淮却偏生要问一个答案出来:“为何皇后见了朕,便心跳得这般快?”
姜宁灵纤长的羽睫颤了颤,偏过头去避开穆淮目光,声音细若蚊蝇道:“因为、因为臣妾心悦陛下。”
穆淮心中泛起一股愉悦,勾唇笑道:“哦?朕竟不知皇后还有这般心思。”
说着,抬手向上,捏住姜宁灵细嫩的下巴晃了晃,逗弄般地道:“皇后是何时起了这般心思的?不如同朕说一说。”
穆淮同她这般近,姜宁灵只觉周身都是他的气息,教她来不及思考许多,便顺着他的话答道:“是臣妾年少时——”
话刚开头,姜宁灵便恢复了几分清明,只觉周身那番旖旎气氛全然消失不见,心中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因着穆淮捏了她下巴的原故,姜宁灵吐字有些含糊,穆淮一时没听清,反问了一声。
姜宁灵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开口了。
她年少时遇见穆淮,只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她借着哥哥的身份与穆淮朝夕相处了两月,二人亲密无间。
姜宁灵那时尚不觉穆淮是她的情窦初开,可随着年岁渐长,她忽地发觉她日后遇到的所有少年,都越不过穆淮去。
后来她得知,穆淮心中装着一位锦嫣公主,听闻是那位锦嫣公主,将他从黑暗中一点一点拉了出来。
姜宁灵心中犹如梗了一根刺,从此少年的眉眼在她梦中愈发清晰起来。
穆淮是她年少时的欢喜,可穆淮的年少时——只怕满心满眼都是那位锦嫣公主。
因此,她不谷欠再提起穆淮的少年时,不谷欠亲手将锦嫣公主从他的记忆中拉出来,拉至他眼前。
穆淮又问了一遍,可无论他怎么问,姜宁灵都只咬着唇,不肯再说下去了。
穆淮只当她是害羞了,便不再追问,换了个话头道:“可上过药了?”
姜宁灵点了点头。
不过这模样怎么瞧怎么有些委屈。
穆淮不由得有些好笑,指腹在她朱唇上拂过,力道不轻不重:“你倒还委屈上了,往后朕轻一些,可好?”
难得有几分哄人的意味。
只是却没哄进美人心里去。
姜宁灵知晓这事儿说不清道不明,便也不谷欠纠缠,只倾身往穆淮怀中一靠,低低道:“好。”
不论如何,如今与穆淮结为夫妻的人,是她姜宁灵。
姜宁灵缩在穆淮怀中,软软一团,模样乖顺,穆淮心下不自觉柔软几分,多关切了几句:“除了用这药膏,太医可还说了要注意些什么?”
姜宁灵也未起身,继续伏在他怀中,低低道:“这两日吃食清淡些便好。”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在他怀中仰起头,小声道:“太医还说了,这几日不得……”
说道最后,声音已几不可闻。
即便没听清楚,穆淮也能猜到这几日不得作甚么。
姜宁灵仰头看着他,从她这儿望去,并看不到穆淮面上神情,她也不想起身,便继续道:“所以今日,陛下也不必留在这儿。”
话虽这么说,可姜宁灵仍伏在穆淮怀中,一动未动。
穆淮有些好笑,作势要起身:“既然皇后这么说,朕便回勤政殿了。”
他原以为姜宁灵听得这话,会哄他两句,叫他留下来,谁知姜宁灵闻言,却是慢慢起了身,当真要送他离开了。
怀中一空,仿佛将穆淮心中那丝愉悦也一同抽离了去,声音都冷了几分:“朕若是回了勤政殿,只怕皇后之前禁足陆婕妤而立的威,明日里都不做数了。”
“皇后当真想让朕回去?”
穆淮说的这些,姜宁灵自然都知晓。
她当然想让穆淮陪在她身边,可是身为皇后,如果她当真这般做,便是善妒了吧?
穆淮这句话,叫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屋内一时静默了下来。
姜宁灵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总算鼓足了勇气,正要开口让穆淮留下时,门外忽地传来隐隐约约的吵闹。
而后九山扣响了房门:“陛下,陆婕妤身边的大宫女吵着要见您。”
九山说这话时声音都有些抖,知晓房内的二位打搅不得,可陆婕妤身边那大宫女蛮力大得很,方才一不留神没拦住,竟叫她冲了进来,陛下定然是听着动静儿了。九山思来想去,还是朝门内请示了一句。
穆淮目光未从姜宁灵身上移开半分:“所为何事?”
“回陛下的话,那宫女说陆婕妤魇着了,唤也唤不醒,口中还喃喃着陛下,说想必是梦里都是陛下,求陛下去看一看她。”
穆淮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怎的,梦见朕便是魇着了?朕若再去,岂不是魇得更厉害?”
姜宁灵没忍住“噗嗤”一笑,见穆淮仍牢牢盯着她,又忙正了神色。
门外九山也没忍住,跟着笑了一声,又连忙忍着笑意,打发那宫婢去了。
穆淮朝着门外一扬下巴,对姜宁灵道:“瞧见了?这宫里人人都想让朕多去她那儿几回,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之。”
姜宁灵忽地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童,正被大人训斥着,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不过穆淮显然也不是要问罪于她,说完这句话后便道:“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姜宁灵犹犹豫豫贴了过去。
温香软玉复又回到他怀中,穆淮心里这才舒坦了。
没想到这不带多少感情而纳入宫的皇后,意外地贴合他心意。
他不介意偏宠她几分。
这日夜里,姜宁灵睡得不□□稳,总是睡上一会儿便又猛然惊醒。
如此往复几次,心中疲累不堪。
待又一次惊醒后,姜宁灵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又想到,昨日里林青黛已经给她开了安神的药方,今日便可让若竹拿出来用上。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阵,姜宁灵侧过身来,目光落在身旁沉睡的人身上。
屋外夜色沉沉,姜宁灵也看不出究竟是几时了,只能借着透过窗的微弱光线细细打量枕边人。
她总觉得平日里穆淮身上气势太盛,目光又太过凌厉,教人不由得有些怕。眼下他睡着,眉目柔和,又是当年那个温和沉静的翩翩少年。
姜宁灵看了一会儿,撑着身子靠近他几分,犹豫一瞬,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而后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
待她呼吸绵长后,穆淮展臂将人扣进了怀里。
他这皇后,明面上将他往外推,可暗地里的这些小动作,却最是会讨他欢心。
穆淮不由得将怀中美人抱得更紧几分,姜宁灵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声,而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姜宁灵仍是早便寻好了理由免了宫妃的请安。
唐才人昨儿夜里也没睡安稳,听得隔壁一大早又开始吵吵闹闹,便皱了眉让小宫女出去瞧瞧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小宫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说是在隔壁听了一会儿墙角,将事情听了个大概。
唐才人位份算不得高,入宫时便与陆婕妤分到了一处,昨儿夜里便听得那边摔了几个花瓶,没成想今日一大早又开始了。
小宫女将方才所听到的都告诉了唐才人,唐才人听着便来了兴趣:“昨儿夜里陆婕妤派人去请陛下了?”
小宫女点点头:“奴婢是这么听着的。”
唐才人身边的宫女好笑地捂住了嘴:“昨儿可是十五,陛下定是要歇在永安宫的,陆婕妤莫不是禁足禁得脑子都坏掉了?”
唐才人也低低笑了一声:“果然是个蠢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敢去永安宫抢人,真把自个儿当宠妃了?”
说着,一屋人都捂嘴笑了起来。
唐才人笑了一阵,思绪又飘得有些远。
陆婕妤是个蠢的,皇子府里原带出的那几个都是不争的。她那日里向皇后示了好,却迟迟未有回应。
唐才人在心中捋了捋宫中情势,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枯等着。
唐才人自知容貌算不得十分出挑,莫说越过姜宁灵了,只怕她连陆婕妤都压不过,一朝得宠自是无望。可她又不觉得以才华而论,自个儿在宫中会是无名之辈。
唐才人思来想去,第二日便精心打扮,抱了一把古琴,来到穆淮下朝的路上侯着。
第10章 披风
初初夏日,晨间的日光并不刺眼,带着融融的暖意。
御花园中的花木已盛放过一轮,繁华落尽之后,又蓄起了新一轮的娇艳。
唐才人带着宫婢七绕八绕,好容易才寻着了前些日子里用两袋金瓜子向老太监打听来的那处。
亭台楼阁掩映之下,一条小径豁然开朗。
小径两旁树木繁盛,遮住了从顶端泄下的日光,在这万物争奇斗艳的御花园里,倒显得过于幽静了。
为唐才人抱着古琴的侍女瞧见眼前光景,忍不住担忧道:“主子,这地方这么偏,莫不是寻错了?”
唐才人心中也有些犹疑,但又不想在侍女面前露了怯,挥手示意宫婢将古琴在路旁石案上放好,面上一派沉静:“想来那老太监不敢随意糊弄,你们先准备着,若是今日遇不见陛下,那也只能说是咱们运气不佳。”
那老太监的确未将话说死,只说此处幽静,陛下从前还是皇子时便时常来此,继位后也常会绕一段路,从此处回勤政殿。
并非说次次如此。
抱琴的宫婢听着,觉得唐才人一副成竹在胸地模样,十分令人信服,便不想其他,依言将琴放在了石案上。
唐才人拢着裙摆小心坐下,待坐稳当后又将裙摆好生铺开,使得看起来随意散落在地的裙尾,弯折的弧度刚刚好。
指尖在琴弦之上拂过,清脆悦耳的声音渐渐响起。
唐才人特地挑了支舒缓的曲子,这支曲子听着虽并不十分华丽,也不能很好地显示出她在古琴上的造诣,却胜在曲调悠扬婉转,沁人心脾。
哪怕陛下不打算从这儿过,只要听得她这首曲子,想必也会特地过来瞧上一瞧。
唐才人这般想着,心中不禁紧张几分,忙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几口气,堪堪稳住心中情绪。
老太监看在那两袋金瓜子的份儿上,倒没糊弄唐才人,穆淮下了朝后,的确要路过此处。
唐才人拨.弄古琴的声音不大,穿透力却不小,穆淮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便听得隐隐约约有乐曲声。
用脚指甲盖儿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穆淮略略扬了扬下巴:“去看看是谁。”
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小跑着去了。
不大一会儿便回了来,向穆淮回话道:“回陛下,是毓秀宫的唐才人。”
“哦?”穆淮眉眼一挑,半分也不意外,抬步朝前而去:“过去瞧瞧。”
一队人浩浩荡荡往那小径去了。
唐才人身边的宫婢眼尖得很,见树影后一行人越走越近,小声道:“主子,陛下来了!”
唐才人淡淡应了一声,手中音律丝毫不乱,仿佛来人是谁都影响不到她。
宫婢见她这处事不惊的模样,更加觉得自个儿跟对了主子。只要这回唐才人得了陛下青睐,她作为唐才人身边说得上话的宫女,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穆淮行至小径旁,却并未出言打断这旋律,身后一行人也都垂着手安安静静。
唐才人仿若未觉,仍自顾自地弹奏着古琴,好似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她与古琴一般。
穆淮冷眼瞧着不远处坐在石墩上的女子,笑得颇有些玩味。
好一个傲如兰淡如菊的林中仙女。
这唐才人脑子倒也不算笨,明白自个儿容貌不出挑,便想着法子要在“不经意间”显露出她最拿手的东西。
瞧着这指法,应当是在琴艺上下过不少功夫的。
穆淮瞧了一会儿,便觉无趣。
无趣了一会儿,又忽地想起姜宁灵来。
姜家百年底蕴,族中子弟无论男女,于琴棋书画、兵法策论皆是必习,姜宁灵应当也是善音律的。
就是不知她在音律上花了多少心力。
也许改日能让她演奏一曲。
他提要求,姜宁灵应当不会拒绝。
穆淮目光落在前面不远处那连裙摆都一丝不乱的唐才人身上,思绪却早飘去了永安宫里。
唐才人从前在府中便已练过此曲许多便,对此再熟悉不过,不必凝神也能弹奏流畅,因此也能分出心神去偷偷打量穆淮。
见穆淮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一动未动,仿佛正看得入迷,唐才人心中不自觉漫起喜意,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不曾想心神荡漾间手下一错,登时乱了几个调。
听得陡然突兀的曲调,穆淮不禁皱了眉,方才飘远的思绪也一下被拉了回来。
唐才人心中一颤,忙稳了稳神,继续方才的音律,心中却难免有些忐忑,生怕穆淮不喜。
待一曲毕,背后已生出薄汗。
穆淮听得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抬手“啪”“啪”拍了两下,声音响在幽静的林子里,听着说不出的突兀。
唐才人的心也跟着颤了两下,而后抬起头来,见到穆淮在不远处,先是惊讶了一瞬,而后盈盈拜下:“嫔妾参见陛下,方才嫔妾抚琴太过入神,未发觉陛下到来,还请陛下莫怪罪。”
穆淮在唐才人开口时便抬步向前,待唐才人话毕,穆淮也正好来到了她面前,抬手虚虚扶了她一把:“才人抚得一手好琴,教朕郁结的心事都疏解了开,又怎会怪你。”
唐才人面上露出一抹娇羞,顺着穆淮虚扶的动作站起身来,柔声道:“嫔妾习琴已十三载,有幸曾得大家指点,权当修身养性罢了,今日能为陛下解忧,嫔妾幼时习琴之苦,也不算什么了。”
一番话说得温柔小意,仿佛将穆淮捧在了心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