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欲晓两只肩膀一抖一抖地艰难地往回憋着哭意,却反而溢出了比较大声的哽咽和倒气。她转身狠狠瞪着林普, 几度想掐醒他,却又几度不落忍。
林普扯掉被子, 蜷成个大虾米,右手手指不着力地搭在翟欲晓的胳膊上。大约是酒后内热,他的脖颈和掌心都微微沁出了汗。翟欲晓嘴里半晌憋出一句有些温柔的脏话, 俯身轻手轻脚地给他揩掉。
翟欲晓和林普后来的婚礼上,翟欲晓沉吟良久最后破天荒地用一句有些矫情的“比爱更爱”来总结她对林普的感情。而如果你问翟欲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比爱更爱的, 大概就是这夜她趴在床边用濡湿的唇轻轻触碰他伤疤的时候。她感受着他在某些谁也不知道的时刻的困兽般的迷茫和虚弱。
林漪赖以不低头为生,林普其实也不遑多让,只不过两人坚持的方向不同, 一个是外扩一个是内卷。此刻翟欲晓又庆幸自己是他的女朋友,而不是别人。
雨势半夜里减弱了,至天将破晓, 彻底停下。
林普翻了个身,大脑里有了清醒前的朦胧意识, 然后倏地睁开眼,与此同时, 全身的寒毛立即竖起来了——他怀里居然填着个人!但下一刻他稍稍放松了, 因为闻到了翟欲晓的味道。
林普正欲收回胳膊, 余光瞥到丑陋的划痕陡地僵住了。他感觉自己周身骤然极热如火骤然极寒如冰, 心脏骤然揪紧骤然四分五裂。
翟欲晓脑子里回放着跟林普一起长大的小电影一夜未睡,至林普在模糊的天光里骤然绷紧神经,她的小电影也播到了她教唆他“闹凶一些,掀了桌布”的桥段。
翟欲晓抓住林普的手, 一口咬住了他的食指。她背靠着他,没有气急败坏的诘问,没有噤若寒蝉的惶惑,就只是不吭声地咬住他的食指,力道大概是将要破皮的程度。
林普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翟欲晓察觉背后流淌出来的鲜活情绪,刚好她的口水也要滴到下巴上了,这才松口。她翻身一鼓作气跨坐在他腰上,再将他的手瓷实地按在自己胸口。她伸手抹过林普湿润微红的眼睛,缓缓翘起唇角,戏谑道:“我心跳得有一百二了,来,你感受下‘怒火攻心’这个词。”
林普猝不及防感受到翟欲晓过速的心跳……和温热的触感。他使劲儿收回手,又去推她的膝盖,嘴里怔怔地辩解着“我只是不习惯……”。
翟欲晓岿然不动,仿佛屁丨股拌着石灰砌在林普的腰上了,她盯着他的眼睛,说:“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说,我们俩是一边的,你一直当它是句空话对不对?”
“不是,”林普慌张地否认:“我只是不习惯……”
“其实我能理解你的不习惯,”翟欲晓仿佛在安抚他似的慢吞吞地说,她伸手再抹一把他的眼睛,“你不习惯向人敞开自己的情绪,因为你打小的经验是,敞开也没什么用。”
翟欲晓顿了顿,说:“但是对我总是有用的你没发现吗?”
翟欲晓这样说着,突然埋下身子开始亲吻林普。上回在“金戈”大厦楼下,林普是从下巴一直吻到她额头,而她是倒着来的,吻得十分细致灼人,且吻到下巴了也没停止,一把掀起他的衣服继续往下……
黎明微凉的空气突然就沸腾了,时间也慢得仿佛刻意在磨人心性。
不知过去多久,林普艰难地挡住翟欲晓的嘴,低声道了句“不行晓晓,你冷静下”。彼时,翟欲晓正啃在他腰腹上,而手指依旧在向下开拓,已经攥住了他运动裤的抽绳。
翟欲晓单手扯开了抽绳,她睫毛低垂,声音也低了两度,笑着警告他:“我要是冷静了,你就凉了。”
林普本就微末的抵抗节节败退终至溃不成军。
……
两人黏黏糊糊“相濡以沫”期间,翟欲晓嘴了一句“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说不行”,林普便不由分说与她做了攻守交换。
……
反正最后仍然有人在说“不行”,嗓音里依稀带着后悔。
胶着着的炽热的引人遐思的喘丨息随着天光大亮逐渐平息下来。林普翻个身攥着翟欲晓的拳头,与她并肩躺着,他脑子里白茫茫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起起伏伏的胸口上,片刻突然回神,脸皮儿一薄,移开了。翟欲晓向下蹭了蹭,林普以为她要起来,结果她只是想踩他的脚而已。他就势捋了捋她的胳膊,感觉出微末的凉意,扯来被子遮住。
“……是很多事情积压在一起造成的,”林普突然说,“学业很重,一知半解的东西很多,有点喘不过气;我妈突然通知我,她跟人结婚了,正在办移民手续,以后就不再回来了;以及,你明确地跟我说‘不行’……”林普微微掀起睫毛,继续说,“这种逃避方式是畸形的,我知道很丢脸,但是管用,痛起来舒服。”
翟欲晓的眼皮跳了跳,没有立刻出声儿,只是用脚轻轻蹭着他的小腿。片刻,她仰着脑袋缓缓说:“确实是畸形的,但是并不丢脸。我有一回被领导冤枉了,特别憋屈和火大,去煎蛋的时候油点子溅到手背上,我也觉得痛的舒服……但是林普以后不要在这样了,我昨晚看到的时候几乎呼吸不了了。”
林普说:“对不起。”
翟欲晓的眼圈红了,片刻,低低“嗯”一声回应。
林普现在用的是吃柠檬的办法,虽然不如裁纸刀痛快,但也差强人意,且不惧被人撞见,反正这个世界口味奇奇怪怪的人很多。
“……而且能美白。”翟欲晓听完林普的解释,抽了抽鼻子,哽咽着给他补充道。
林普眼皮微垂,敛去眼角细碎的光,轻声笑了起来。
两人正赖在床上催促着对方先去洗澡,林普的电话突然嗡嗡震动起来。来电的是翟轻舟。
翟轻舟殷切地问林普:“你阿姨去菜市场了,她打算做菜团子,我再亲手给你调碟蘸料,中午回不回来吃?嘿嘿,上周不是说这周能休息么?”
林普说:“回。”
翟轻舟立刻就快乐了:“行,那我备好饵料等你啊。”
林普叮嘱他:“出门前再弄也来得及,不然粘度增大,也钓不到鱼。”
翟欲晓忍不了了,劈手夺了电话,说:“爸你过分了啊,我妈做菜团子,怎么不见你给我电话问问”
翟轻舟一愣,感觉哪里不大对劲,但仍是下意识真情实感地反问她:“我问你干啥?平常亏你嘴了?而且林普吃完能陪我钓一下午鱼,你能吗?”
翟欲晓当然不能。一个长长的秋日下午干点啥不好,非要痴痴地盯着一根杆?她理解不了男人到了一定岁数就喜欢钓鱼这个怪现象。她姥爷生前也是如此。要是能有幸钓到个个头大的或是稀有的,恨不得绕护城河转一圈,务必要让两岸所有的钓友都开开眼。
翟轻舟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他略微扬高了声音,叫道:“翟欲晓!大早上的你怎么在林普那里?!你昨晚不是去找王戎了吗?!”
“翟轻舟你吓我一跳,你瞎嚷嚷什么呢,我告我妈去!” 翟欲晓叫回来的声音更大,理直气壮得厉害,“……林普刚给我打开门,我鞋都没来得及换,给他带的豆浆油条都还挂在手指头上。啊,算了,实在受不了这份委屈,你把电话挂了,我们开视频!”
林普震惊地望着翟欲晓,后者正将被子挡在胸前,却装出了披坚执锐的气势。
此刻电话那端如果是柴彤,她一定会开视频验证,因为她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赌丨徒。但翟轻舟不是。翟轻舟当即开始反思,并嘴上讪讪地往回搂,“……怎、怎么、怎么跟你妈一样的狗脾气呢?”
翟欲晓给了林普个“我是不是稳如老狗”的得意眼神,翘着脚得寸进尺地批评翟轻舟:“你当着林普的面你这么揣测我!我俩多尴尬啊!你说话怎么不过脑子呢?!”
翟轻舟反思过后深觉自己刚刚的大呼小叫确实不妥,他心虚地打了个哈哈,说:“呀,行了行了,那你要是没什么事儿也一起回来啊。但是林普下午是要跟我一起去钓鱼的,你不要缠着他约会啊,不然父女亲情将荡然无存,我丑话给你说到前头。”
翟欲晓哼哼两声,仿佛仍在耿耿于怀,她回了句极生硬的“知道了”就将电话挂断了。
林普的目光里是由衷的敬意,他突然谨慎地问:“你有没有也这样骗过我?”
“想什么呢?!”翟欲晓说,“……当然有。”
翟欲晓和花卷的零花钱都十分寥寥。但这不巧了?他们的朋友林普的零花钱多的数不过来。而且林普还大方——大方到几乎是缺心眼儿了。所以两人在初认识时确实使了不少歪心眼各种占林普的便宜。就这么说吧,林普小时候的很多玩具并不是他自己喜欢的,而是他的小哥哥小姐姐喜欢的。零食当然也是。而最令人发指的是,大热天的他俩想吃冰淇淋却懒得下楼去买,悄悄商量好剪刀包袱锤的顺序,骗林普下楼。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但是你卷儿哥人没灶台高的时候就站板凳上给你做蛋炒饭,”翟欲晓振振有词地说,然后猝不及防地掀开被子,“至于我,你自己看看你给我嚯嚯的,我说什么了吗?”
林普的耳朵尖儿倏地红了,他重新给她遮上被子,并压住不让她继续展示,当即表示自己不介意以前的欺骗,并承诺,“以后我的钱都给你花。我直接给你的支付软件绑定我的卡吧,所以的支付密码都是你的生日。”
翟欲晓的不正经戛然而止,悻悻地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翟欲晓忍不住伸手揉捻着他的耳垂,笑得前所未有的温柔,她感叹道:“……林普,不要老是这么傻。”
林普表情复杂地望着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其实是翟欲晓自己傻,但她却自信地老觉得别人傻。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只要她心疼了,所有她认为好的都一股脑儿塞给他。
……
片刻,翟欲晓掀起被子罩住林普的脑袋,色厉内荏地警告他“不许看”,将自己的脏衣服揉在胸前下床直奔浴室。
Q大硕博宿舍楼的水压十分喜人,立在花洒下面有种被抽打的感觉。翟欲晓此刻才有羞臊的感觉,且是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她不敢相信自己一大清早的都做了什么。“要点儿脸”,她自省道。片刻,仍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忍直视,啪啪啪一掌一掌地袭向额头,形似古早武侠片里高手自尽的画面。
“......别打了。”林普在门外劝道。
47. 我啥时候也没跟他俩在帐篷里睡过! ……
第四十七章我啥时候也没跟他俩在帐篷里睡过!
花卷是个不折不扣的时间管理大师, 他结束11天的长差,特地挑着林普和翟欲晓都休息的日子,把久未见面的女朋友钱藻带来家里了。此举一箭三雕:跟女朋友约会, 带女朋友见家长,以及跟发小聚个餐。
不得不如此, 因为晋市有场国际峰会眼瞅着就到跟前了,全晋市各个警种接下来都将不得安生。
钱藻长得精致,嘴巴还格外甜, 且动不动就做花痴状盯一盯花卷,姚思颖简直一百个满意。她原本已经做出来六个菜了, 并且还有两锅汤在火上熬着,得知钱藻喜欢吃卤猪蹄,立刻支使花卷爸爸放下筷子去顺子家买。
钱藻不好意思地赶紧说:“阿姨你看我们只有六个人, 也不了这么多东西,卤猪蹄要不然就下回上门再吃。下回卷儿回大都我也跟着的。”
花卷嘴了一句“跟屁虫”,得到姚思颖一个犀利的眼神。
“下回是下回的。谁让你一顿吃完了?”姚思颖转脸慈祥地说, “你带回去放冰箱里,夜里馋的时候自己用微波炉加热。卷儿说了, 晋市可没有这口儿呢。”
钱藻仍是不好意思,说:“要不然饭后我跟卷儿去买?”
姚思颖推着磨磨蹭蹭的花长立出门, 再扔给他车钥匙, 说, “你们回来一趟不容易, 哪能浪费这个时间,你叔叔闲着,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去就正好, 再说也没多远。”
翟欲晓和林普默默对视,顺子家在大都的最西北角,开车一来一回一个小时根本打不住。
“你一说你跟林普以前是同桌,我就突然有点印象了。我去你们学校时,是曾经见过林普身边跟着一个特别神气漂亮的小女生,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白白净净的,俩人站在一起说话的画面可登对好看了。”姚思颖指间利索地剥着虾壳,叙述着许多年前自己无意中撞见过的一幕,“……我印象里当时是你们的大课间休息时间,你俩都拿着一瓶水在喝,你那瓶水的瓶盖儿是我们林普给拧的。”
翟欲晓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喝了两口汤,作势轻咳了咳,说:“阿姨请圈地自萌,不要乱拆CP,你还一拆拆两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