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属下明日去知会严羽。”谢铭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笑着说:“这是方才梅姑派人送来的,世子妃的书信,今日刚到的,爷您看看吧。”
齐易南看着那信,神情淡淡的抬手接过来,打开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顺手放在了一旁。
京城据此路途遥远,她一封信送过来,还以为能有些有用的消息,不曾想却全是些空空嚼蜡之言。
谢铭悄悄看了看他,见他眉头微蹙,也不提研墨,就转身退下了。
……
过了几天,每月一次的船租又收回来了,照例被元良拿走,他拿着银子就出去了。
江宁原以为他手里有银子,至少也能在外头消磨个三五天,谁知道他当天下午就回来了。
元母正在和江宁一起收拾家里的干货,正忙着租船的租户们七八个人一同来了,一进门就喊着:“元家大嫂子,你儿子是怎么回事,我们早起才给的这个月船租,他怎么突然就要卖船?那我们刚交的船租怎么办?”
“什么……我没让他卖船啊……”元母一下子就愣住了,手里的小鱼干掉了一地,连江宁都讶异的睁大了眼睛。但元母又不傻,随便一想就知道这下怕是出大事了,也不再多说什么,急忙就往外跑。
江宁跟到了门口,想到元良不让自己出门,就只能又转身回去。
元母一路小跑,跑到了小码头那边,老远就见着元良站在那边,正和两个人一起交谈着什么,急忙就跑过去气喘吁吁的问:“儿子,怎么好好的就要卖船了?”
元良见她居然来的这么快,恼怒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租户,阴着脸一把甩开元母攥着他的手,道:“我有事,你别管了。”
卖船这么大的事,元母是绝对不能看着不管的,如今家里唯一能仰仗的就是这几条船了,若是连这几条船都卖了,那家里以后真的是连唯一的进项都没了,到时候日子可要怎么过下去?
她眼圈一下就红了,死死的抓着元良,“儿子,别卖船!不能卖啊,咱们一家子的吃喝全指着这些船呢!你听娘的话,别卖了吧!”
那边船却已经都叫人收了,准备带走了,元良不顾她的哭求,甩开她的手过去接了银子,拿着就想离开。这时候不但是元母过来拦着,就连租户都来拦着不许他走。
“别急着走啊,你把船卖了,那我们刚交的船租怎么说?”
“你得说清楚啊?”
“就算是咱们多年的乡邻,可我们交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吹来的……”
元母已经着急的喘不过气了,弯着腰拉着他,话音带着哭腔:“良子,你跟娘说说清楚,怎么突然就要急用钱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娘一定帮你想办法……”
元良却沉着脸一言不发,从卖船得来的六十两银子中拿出了六两银子,一把塞进了元母的手中后,便用力的将她推开,说了句:“船租找我娘退去!”然后便大步走了,元母伸出手去,却连他的衣袖都没能拽到一分。
“良子!良子啊!”元母哭了,拿着那六两银子,哭的心痛如绞,可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又只能忍着心痛将银子一家家的还给人家。然后空着手,捂着剧痛的心口,呼吸费劲的走回了家,一进门,就双腿发软的跌坐在了地上,难受的大哭起来。
“娘,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江宁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将她的身子扶起来,扶进了屋让她躺下,看着她又哭又喘不过气的样子,急忙给她扇着风。
元母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哭着道:“船卖了,都卖了……以后的日子,可,可怎么过……”
“娘你先别说话了……”江宁看着她,眉头紧紧蹙着,心里也明白,这回元良怕是捅了大篓子……
……
福运赌坊。
一间略小的屋子里,后墙处一扇大大的窗子,黄昏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照映的屋子里亮堂堂的。
一张长桌前,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正在数着桌上的银子,元良则萎着一张脸站在桌前,看着那胖子数银子的动作,心头堵的厉害。
片刻后,胖子哗啦啦的将银子收了,提笔在账簿上勾了两笔后,抬眸看着元良:“抹去你送来的五十四两银子,你还差我这儿四十九两银子。按照咱们这儿的老规矩,一个月内还上就不计利息,要是过了月余还不上……呵呵,还不上也没事,我记得元小哥家住在海边,料想你那宅子也能值个几十两,期限一到我派人去收就是了。”
元良一颗心都凉透了,本来拿了这个月的船租就是打算来玩一玩的,可是一开始手气好,赢了好几十两银子,原想着再玩两把大的,捞够二百两就收手,可没想到后来竟只一把就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一百多两……
一个月后还不上,就要去收宅子……到那时,自己输了这么多钱的事情不但人尽皆知,再没了宅子更是连住的地方都没了,没了住处他难不成要睡大街?一想到这些,他脸上的肉紧张的都快抖起来了,后悔为何赢了不知道收手,悔的肠子都青了!
“我……我尽量一个月内还清……”话是这么说,可他没钱,话从口里说出来,是一丝底气也无。
“呵呵,能尽快还上那是最好了……”
元良耷拉着脑袋从房间里走出去,站在黄昏的日头底下,却觉得遍体生寒,回头看着那赌坊的牌匾,第一次觉得,这里哪有福运,有的尽是霉运!
神思混乱的在街上走着,过了没多久到了一处路口,面前突然多了三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拧眉抬头一看,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方又荣。
只见方又荣看着他,坏笑着言道:“听说你在福运赌坊输了大把银子,家里船都卖了还没还清啊!”
元良脸一下就黑了,这个畜生,早前见着自己就跑,如今竟然消息如此灵通,还专门跑来奚落……他斜着眼狠狠的瞪着方又荣,说话间都有点咬牙切齿:“好狗不挡道,滚开!”
方又荣却幽幽一笑,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他身边的那两人就上前,一人一拳对着元良的脸就砸了下去!
元良到家后,天已经彻底黑了,整个海边也就余几家灯火亮着,元家就是其中一家。
床头桌子上摆着的晚饭,早已经凉透,元母脸色灰败的躺在哪儿,一动也不动,眼睛已经哭肿了,江宁坐在床边,亦是沉默无言。
两人听见外头院门一声响,屋子里沉溺的气氛瞬间醒转,元母更是激动的一下子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急匆匆的就往外走。
见着元良进屋来,那张脸口鼻出血,眼红如血,一身的脏灰脚印,她眼泪瞬间吧哒吧哒往下掉,坐在那儿就哭:“儿子啊,你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又是卖船又是挨打的,娘可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屋子里顿时只有元母的哭嚎声,江宁站在一旁,只略略看了一眼被打的极惨的元良,就低着头不再多看。此时此刻他心情肯定出奇的不好,她惹不起,只能躲。
第15章 跟船 元良到家后,天已经彻底黑了,整……
元良抬手擦擦嘴角的血迹,可是伤口却疼的让他倒吸气,方又荣那个畜生带去的人下手太狠,他牙都被打松了,整张脸疼的厉害。让本来就心情不好的他更是心烦气躁的,偏偏元母还一直在一旁哭,他听着那哭声越来越气躁,抡起拳头一拳就砸在元母的背上:“闭嘴啊!”
这一拳极重,元母痛的嚎叫一声,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咬着牙硬是不敢再吭声了。
江宁更是吓了一大跳,身子往墙角处挪了挪。
元母缓了好一会儿,呼吸却更加不稳了,擦擦泪说:“儿子啊,看在娘一把年纪的份儿上,你就跟娘说个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元良才没脸说出来,一张脸惨不忍睹又狰狞,狠狠的锤了一把桌子,瞪着元母:“不用你管!”愤怒的说完,起身进屋了。
江宁这才松口气,真的很害怕他气不顺了要来打自己……
第二日一早,元母顶着一双哭红的肿眼泡,做好了早饭,端着早饭去了里屋。
元良还在床上,脸上的伤比之昨夜看起来更吓人,元母剥了鸡蛋想给他揉揉,他却一把夺过去塞进嘴里吃了。
元母看着他好像消气了点,小声的又问:“儿子你昨日究竟……”
“啪哒!”一声脆响,话还没问完,元良就一把将她端进来的饭给打翻在了地上,满眼阴郁愤怒的看着她,说话都是咬着牙:“非要管是不是?”
元母一时怕了,眼睛又红了,也不敢说话了,擦擦眼泪把屋子里打扫了一下就出去了。
江宁坐在院子里看着婆婆红着眼又准备出门去做工,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有时候觉得她挺可怜,作为一个母亲,亲儿子脾气不好,说打她就打她。可有时候又觉得,元良会成这样的人和她脱不了干系,都是她惯的。
看着婆婆伤心的低着头出门,江宁顾不上考虑她了,因为家里就剩她和元良两个人了!
而元良昨天又被人打了,可想而知他这几天的心情会有多么不好,她真的很怕……所以不管在家里做什么事情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弄出一丝声响,惹得元良不高兴自己遭殃。
他在屋子里躺了半天,午时吃饭才出来,坐在院子里阴凉的地方,小口小口的喝着酒,一句话也不说,偶尔抬眸看看坐在对面同样一言不发的江宁。
每次被他看,江宁都觉得背上犯寒,忍不住将头埋的更低,好在他喝了酒就又回屋了,没找茬。
这一天过的简直度日如年。
直到晚上婆婆回来,江宁才觉得提着的心慢慢回到了肚子里。
整整两天,整个家里都是沉闷死寂压抑的气氛,让江宁觉得好像处在一座不见天日的地牢中一样,难受又无处可逃。
半下午时,天气突然变了,阴沉又闷热,像是要下大雨。
齐易南坐在阁楼上,正低头看手里的纸张,谢铭在一旁给他沏茶。
许久后,他放下手里的纸张,淡淡道:“严羽打探到幽洲国有两个职官一直轮流驻守在那几个海岛之上,他们就是专管和州官之间一切的往来,和远海域的一切事物。在他们手中找勾结的证据会比在这边容易一点,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换海岛驻扎,行踪无定数,颇为狡猾。”
谢铭闻言点点头:“那爷想到办法了吗?”
齐易南微微蹙眉,“办法就是借着要去幽洲国做生意的名头,多去那些海岛打探消息。他们在远海那边肆意猖狂许久,咱们借着海船阁的船在那儿晃几圈,就会是他们眼中的肥羊,到时候再想办法见到那两个职官,只要能搭上线,一切就都好办了!”
“那爷的意思,咱们何时再出海?要带多少人?”
齐易南抬眸遥遥看向远方,租来的那条船还在海边,一眼就能望见,“等下过这场雨,就出海。人数不需要带太多,从咱们带来的人里选几个方便打探消息,在选几个当地人做向导就行了。”
谢铭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上回出海准备不是很周全,连个正经做饭的人都没有,那三天爷你几乎都没吃东西,这回属下想着是不是叫梅姑派两个洗衣做饭的过来?”
齐易南闻言摇摇头:“要带厨娘可以,但我们的人怕是会晕船,还是从本地找两个厨艺不错的带上吧。”
“是,那过两天属下就着手准备。”说着,看见了隔壁的屋檐,啧啧嘴道:“若是宁姑娘能跟着去就好了,她做的菜是真不错。”
她?齐易南淡淡一笑,一个天天被锁在家里门都不许出的人,谢铭还真是会想。
……
连着好多天都在下雨,江宁没事的时候就坐在房间里看着门外的雨幕发呆,元母也少有的在家歇着,而元良关于卖船和被打的事情都一句话不说,元母已经拿他没办法了,伤心发愁的只能暗自抹泪。
午饭时,元良坐在饭桌前,一张青紫交加的脸上,那双眼看着桌上只有一道小鱼汤,一道拌海菜,顿时就生气的摔了筷子:“这算什么菜?怎么连条煎鱼都没有?”
江宁不吭声,默默坐在一旁低着头。
元母却瞬间红了眼,弯腰捡起他摔在地上的筷子,擦了擦放回去,叹口气说:“良子,将就吃吧,家里如今连多买些菜米的银子都没,余粮最多也只够吃半月,往后的日子……都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元良一听,想发火掀了这桌子,最终还是咬牙忍住了。船没了,以后再也收不到租金了,还欠着赌场那么多银子……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许久后饭吃到一半,目光阴沉的盯着江宁:“明日开始你就出去做工吧,别在家里白吃白喝了,还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养你真不如养头猪,猪还能杀了吃肉……”
江宁点点头,低着眉眼,对于他的要求反而松了口气,出去做工也好过在家里天天看着他那张阴阳怪气的脸。
谁知下午时,海边又热闹起来,南公子要带人出海的消息传开了,想跟船的人都来了,聚集在大船边上等着谢铭选人。
江宁没出去,坐在院子里做针线,元母回来时叹着气十分惋惜的跟江宁说:“哎呀,听说这回和上回一样,跟一趟船五两银子呢。而且这回还要带两个厨娘,我倒是想去赚这个钱,可是人家谢公子说了,不要年纪大的,怕船上病了出事。哎,这白花花的五两银子啊,咱是拿不到了……”
江宁听着,眼神里有些羡慕,五两银子呢,只不过是做饭洗衣就能拿到,还真是跟天上掉下的银子差不多,也不知谁运气好能被选上。
这时,一直坐在屋檐下的元良眼睛却看着江宁,目光复杂的闪了闪,做几天厨娘就五两银子可真不少……
但船上都是男人,若是让这个贱人去了,她和别人勾搭上怎么办?
但是一想到家里连个像样的饭菜都买不起,还欠那么多的赌债,他对这五两银子就越发渴望。
想了很久,还是咬牙决定让她去,先拿到银子再说别的,便拧着眉道:“江宁,你去试试,看能不能选上你,五两银子跟白给似的,不要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