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三娘埋着脸,“你发誓!”
含钏赶忙举起手指向天,“我发誓,我若将今日之言告知第三人,我..我就不得好死!”
左三娘埋着头又想了一会儿,又利落地翻了个身,隔了片刻再翻回来——好动松鼠化身油锅咸鱼,还带自己给自己翻身上色的...
在含钏发了三个毒誓、左三娘快要把凉席榻折腾塌了之后,左三娘手捂住脸,声音断断续续的,含钏支起两只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个大概。
“现...现...原形?”
什么现原形?
左三娘喜欢个妖怪!?
还要现原形!
含钏嘴巴张得大大的,这姑娘莫不是癔症了!
左三娘见含钏没反应过来,又想着说都说了,便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一拍大腿,索性把话说全乎了,“尚齐欢的哥哥!尚御史家的儿子!尚元行!”
噢。
是尚元行,不是现原形...
等等!
齐欢的哥哥!
这..这...这是我把你当手帕交,你把我当大哥嫂啊...
含钏愣了愣,抹了把额上的汗,一股子玫瑰味儿,结结巴巴开口,“那..那齐欢知道吗?”
左三娘‘唉’的一声叹口气,躺会了榻上,眨巴了眨巴眼,“不知道。除了你,谁都不知道。”
含钏方才恍然大悟。
原先听说北疆那一行人遇了难,左三娘又是红眼睛、又是着急上火,原先还以为她是急手帕交之所急,结果是急“现原形“呀...这丫头藏得可够深的呀!
含钏抿抿唇,“你和尚探花很熟吗?”
含钏回想了下,也没觉得平日里老左和尚家小哥有甚往来呀?不过左家和尚家素来要好,再想一想尚家小哥确实长了一张画中人的俊俏脸,不同于徐慨的寡淡、张三郎的油腻、曹醒...嗯!自家哥哥才没缺点呢!她为啥不喜欢曹醒!?
要是她喜欢曹醒,她举双手赞成——
有这么个不挑事儿的大嫂,是曹家之幸!
对啊!
左三娘要是喜欢曹醒就好了,哥哥的老大难问题也解决了,大家都高兴...
含钏的思绪一早飘到半空中。
左三娘的思绪也不知飘哪儿去了,含着笑陷入了回忆,“熟吗?也不算很熟吧?我十四岁搬到京城来,第一个朋友就是齐欢,尚家夫人乐意邀我去家里玩儿,我记得是一个秋天,庭院里满地都是落叶,我的丝帕飞了出去,被风在地上卷了好几滚,最后落到了一双皂色的绸缎靴子前...”
哇哦...
含钏思绪被拉扯了回来,手撑着下巴,眼冒星星地听。
“他的手很漂亮。”
左三娘眼睛里好似冒着光,素来大大咧咧的姑娘如今像被暖光笼罩住一般,看上去温柔又温暖,“十指纤长,骨骼分明。我还记得我顺着那双手慢慢望上去看到他的脸,目光温和,眉目如画,谦谦君子正认真地注视着我...”
含钏喉咙里滚出个“哇呜——”
小姑娘、小郎君什么的,最暖了!
反观她和徐慨。
梦里,她第一次见徐慨,是跪在地上,透过青石板折射出的光,看到了个面容模糊的冰块儿。
今生,第一次见徐慨,她被吴三狗那老贼敲得个头破血流的...
嗯...
反正都不唯美。
含钏抱着枕头,催促左三娘赶紧说下去。
左三娘怔愣片刻后,再往后一倒,整个人跟嵌在软枕似的,手一摊,“就没了啊。”
“什么就没了!?”
“虽说大魏于男女大防不那么严格,可官宦世家的姑娘郎君怎会有单独相处的光景?再见要么在宴席上,要么在尚家,要么在街上,都隔着人、隔着物、隔着千山万水的..”左三娘“嗤”了“嗤”,“我可不是张霁娘那样的货色,遂自己心愿,倒家里的门楣。”
含钏不可置信,“你就为了这一面,喜欢...喜欢他?”
左三娘认真地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他长得多好看呀,在你哥哥还没来京城,秦王爷还没辟府出宫前,他可是稳坐北京城俊朗公子哥头把交椅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砂锅猪肚鸡(下)
【你们为啥会觉得老左和曹醒配?老左缺根筋的呀!哥哥可是男神!男神配的是女神呀!】
含钏一口倒气差点没回过来。
就为了那张脸!?
她喜欢徐慨,可不是为了徐慨的脸和日益健硕的背肉、胳膊肘、腹间的块儿肉的呀!
是心灵的契合,命运的捉弄的呀!
含钏深吸一口气,瞅着左三娘,“...你同我一边大,我今年十六,明年十七,婚期就定在明年初春,成亲都算晚得了,你能逃过你家老太太、你娘、你爷爷的日夜催促吗?再者说了,人尚家小哥儿看上去同张三差不多的年岁,家里许是也打了考上功名才说亲的主意,这才留得这么晚,如今尚家小哥儿不仅考上探花郎,还封了广德伯...下一步怕是官媒要把尚家的门踏破!”
这死丫头,早不出手晚不出手,非等到眼看着涨价的时候出手!
原先尚家小哥儿不显山不露水的时候,不趁机拿下,在干啥呢!?做梦呢?
本只需要和一百个人竞争,等等等等到现在,是需要和一千个人竞争的!
左三娘压根没想到这茬,抿着蜜渍乌梅的嘴停了停,不可置信地看向含钏,迟疑道,“...不能吧?”
想了想,好像真是...如今京城两大当红炸子鸡,曹家哥哥和尚家哥哥...如今回想一下,好像真是,这几日母亲房里的来客特别多,且都带着年轻的小姑娘来的——旁人知道左家和这两家都交好,这是来投石问路来了!
嘴里的蜜渍乌梅都变酸了。
一直到晚膳时分的砂锅猪肚鸡端上桌时,左三娘嘴里都酸溜溜的,食不知味,抬头看了看正座上的薛老夫人,再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薛老夫人叫童嬷嬷给左三娘舀汤,笑着开口,“上回见左小娘子还是位风光霁月、明朗妍丽的小娘子,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这副文文静静的样子倒是难得。”
猪肚鸡的胡椒味儿散发出来,馋得左三娘暂时忘记了烦恼和忧愁...
小娘子伸手接过童嬷嬷递过来的碗,抿了一口,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来。
胡椒的味道辣乎乎的,猪肚炖得又烂又软,鸡的鲜味、猪肚独特的气味,一整锅好像只发了猪肚、鸡、胡椒粒儿和粗盐四种东西,吃进口又清爽又浓厚。
含钏把跳水萝卜往左三娘跟前推了推,“就着跳水咸菜吃吧,能解腻。”
左三娘闷了闷,心一横——什么屁事儿明天再想,今天得先吃饱了!
含钏又给左三娘打了个蘸碟儿,特质的加了耗油的酱油、三两颗小米辣、翠绿绿的葱花还有些许芫荽和姜末,又在锅子里放了莴苣条儿、鱼肉丸子、炸过的腐竹和粉丝、还有些个焯过水煮熟的芋头...
在初夏吃一锅热热闹闹的锅子,吃得人大汗淋漓又直呼爽快。
悲伤的左三娘暂时忘记烦恼地吃了半只鸡、一碗饭,喝了好几碗汤才放筷子走人。
迎着月色,含钏将左三娘送到胡同口,想了想还是劝道,“...你既有心愿,若是家里老人开朗豁达,你说一说提一提也无妨,家中老人自也有思量的。再者说,素日里也没见尚家小哥儿有些什么风声呀?亲近的姑娘呀?有定亲意向的人家呀?若是能成,我送你一艘货船。”
货船...
左三娘吃了饭,心情好了点儿,笑起来,“我还不如嫁到你们家来呢!动不动就是草场、货船、马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爽!”
含钏先是点头再摇摇头,“我若是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当我嫂嫂,我举双手赞成。可既已知道你的心思,那...那对我哥哥也太不公平了...”
左三娘一巴掌挥到含钏背上。
含钏扯了扯左三娘袖子。
两个姑娘站在月色下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含钏神色渐渐认真起来,轻声道,“你答应我,不要妄动。咱们姑娘家活一世不容易,这世道虽好很多了,却也艰辛,你得自己心里有成算才好。”
这可说的是贴心窝子的话了。
左三娘点点头,“我晓得我晓得,我要是想做甚,一早便做了,也不耽误这么会儿功夫。”
含钏想了想再说,“还有,感情这回事,想来想去也就那么点东西。若真是不能如愿,人也要懂得释怀...”
看看张氏,梦里被三皇子哄得毁了一生——她和徐慨的人生不完好,张氏的人生难道就很快乐吗?也不见得吧!一辈子困在了一个不爱的地方、待在不爱的人身边、嫉妒怨恨地看着别人的人生...这能快乐?
含钏还想劝,可感情这东西,真是劝不了。
含钏只能拍了拍老左的后背,“要不,后两日,咱们去京郊泡温泉?”
第三百八十章 荷包蛋(上)
温泉之约,算是定下了。
含钏和左三娘站在门廊处又碎碎叨叨说了些话头,马夫驾驶马车过来,含钏扶着左三娘上了马车,曹家门廊处两盏大红灯笼亮得跟两个火球似的,含钏探过头去,隔壁“时鲜”另辟出的回廊里还有零星三两人排着队。
含钏愣了愣,侧身问小双儿,“什么时辰了?”
小双儿偏头看了门房摆着的更漏,蹙眉道,“亥时一刻了。”
这个时候,还有人排队吃饭?
含钏蹙眉,转身朝“时鲜”走去,哪知脚刚踏出去,便听身后传来一个低沉平缓的声音,“这么晚了,哪儿去?”
含钏转过头,见徐慨从光影里走出来,不急不缓地朝着她走过来。
“去‘时鲜’看看。”含钏看看回廊里跷脚排队等食的人,“这么晚了,还有人排队等入座吃饭,这放以前可是没有的。‘时鲜’素来是子时打烊,这个时候还这么执着等着的...老客是不会这么干的,新客也没这么执着...我总觉得不太对。”
说话间,徐慨的身影已经走到含钏旁边了。
徐慨眼目平和地顺着含钏的目光看过去,听不出语调,只说了一句,“走吧。”便牵着含钏进了“时鲜”的店子。
里头人山人海。
丝毫不夸张。
人山人海。
不大的厅堂,统共也就七八桌,每桌坐满了人,小小的大堂至少拥挤了七八十个人,崔二满头大汗地穿梭在桌子与人潮中,阿蝉和钟嬷嬷站在柜台后,一个收钱记单子,一个算账打珠子。阿蝉看见了含钏,顾不得和含钏打招呼,便被前来吃饭的食客唤走了。
含钏环视一圈,都不是熟客,面生得很。
人多眼杂。
徐慨牵着含钏径直走到后院灶屋。
灶屋里也热火朝天,拉提主厨,从曹家出来的那三个做副厨。
拉提听见声响抬起头,咧嘴一笑,冲含钏挥舞锅铲,又从围兜里摸了块儿麦芽糖递给小双儿,递完忙得连个眼神也没来得及给,抹了把额角上的汗,又投入炒菜大业去了。
含钏偏过头看小双儿。
小双儿自自然然接了,剥开糯米纸放进口中,一抬头便看见自家掌柜的探究的眼神,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就自个儿一人有糖吃...
小双儿尴尬地“嘿嘿嘿”。
含钏别过脸去,忍笑。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的季节...自个儿身边这些个小姑娘小郎君的,倒是如梦初醒了...
没一会儿,等到子时,阿蝉在堂前催促了好些声“客官打烊了!”“打烊了!”“您明儿个再来吧!”...
无人回应。
照例是吃酒的吃酒,划拳的划拳。
阿蝉催促得狠了,反倒引来一些个食客的不满。
含钏坐在花间,听有个食客的声音扯开放得很大,好似扯开了嗓门,能叫人见到他红肿的喉咙管子似的,“...催什么催!催什么催!咱哥俩来你这儿,是冲着你这儿好吃来的吗!?啐!是冲着你家老板娘来的!听说你家老板娘是皇子妃了?咱这辈子也吃吃王妃贵人的饭菜,不是!”
一声叫喊,引发了哄堂大笑。
那人好似得到了鼓励一般,声音又大了起来,“今儿个,我少点了一样菜!那就是豆腐!要是能吃吃皇亲贵胄的豆腐,那可真是祖上积了德!”
含钏蹙眉,欲拉开帘子出去,却感身边一阵疾风,她还没回过神来,徐慨将她一把摁下,低声道,“甭出来。”
便一把扯开了帘子,面无表情地走到大堂正中间。
从北疆归来后,徐慨杀伐之气渐浓。
不急不缓地走到那人正对面,一句话也没说,堂中却立时安静了下来。
那人莫名发憷,身形向后微倒,而后如虚张声势一般,朝前一倾,酒喝多了,喝得脸红眼红,比徐慨矮半个头,看徐慨的时候,只能抬起头来,气势瞬时少了一大半,“干甚!干甚!挑衅吗!知道我是谁...”
一个“吗”字儿还没说出口,便被徐慨一拳打在了颧骨上!
那人被打得眼冒金星,懵着翻了一转儿,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徐慨。
还未待那人站稳,徐慨又是一拳!
这次打在了那人的左眼眶上。
那人身边的全都站了起身,簇拥过来,将徐慨围住。
其中一人喝得不多,尚存几分理性,见徐慨衣着皆不是凡品,身量相貌气度看上去也不是出身低的,心里思忖着许是京城哪家世族不懂事的小郎君,年轻气盛又眼里揉不得沙子罢...这人趁拉徐慨的功夫,埋头低声提醒,“...您趁着他醉打两拳得了...喝醉了的人哪里有理性?您就看在他爹是东南侯齐少白,刚从福建至京的份儿上,饶过他一次吧?”
徐慨头也未抬,以一人之力将身旁众人拂过,单手拽住东南侯齐家的少公子,膝盖一提,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胳膊以极其诡异的样子掉在了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