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偏偏,最后嫁给他的是,固安县主。
  一个相貌不甚美、身量颀长、气度飒爽的女巾帼...
  且还比广进伯大三岁。
  且还嫁过人。
  且还死过丈夫...
  不是说固安县主不优秀的意思,如果固安县主配的是五大三粗的军中将领,那大家伙一定毫不犹豫地祝福他们百年好合?
  “不过,我好羡慕的!”
  左三娘筷子放下,和含钏星星眼地诉衷肠,“你想想看,固安县主是你嫂子诶,往后你们两就是一家人了。那么飒爽的女子竟成了你的嫂嫂!也是缘分的,怪不得上次西郊围猎固安县主那么帮忙,一听是你,火急火燎地就去了。”
  左三娘一直很喜欢固安县主,又道,“你家老太太应当也特别欢喜吧?我娘说,你家老太太接了谕旨后,欢喜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含钏:...
  薛珍珠老夫人确实是半晌没说出话来。
  不过不是高兴的。
  也不是生气。
  事实证明,年纪再大的女人,都是情绪微妙、思虑复杂、心思细腻的存在...
  薛珍珠老夫人闷着一股气,等到当天曹醒回来时发作的。
  薛珍珠老太太神色端详地坐在正堂上首,懿旨放在托架上,看上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她不敢说话,缩着脑袋坐在下首。
  “...这就是你给我带回来的好姑娘?”
  薛珍珠老夫人质问曹醒,想了想,“祖母没有说县主不是好姑娘的意思。县主深明大义,又是平乱征西的功臣,祖母也是很推崇喜欢她的。只是,只是...”
  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谁不想自家小辈找一个方方面面都好的小娘子?出身良好,品性上佳,身世单纯,宜室宜家...曹家正在走上坡路,亟需一位温柔贤良的贤内助,可...可固安县主...
  小老太太也讲不出固安县主哪里不好!或者说,她觉得不好的地方都有些难以启齿——比如先头嫁过人...比如丈夫死了...这些话若真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不讲道理的恶家婆!
  薛老夫人一拍四方桌,决定换个方向发脾气,“这么大的事儿,你当真是一点口风都不漏呀!害祖母为你又是担惊受怕,又是胡思乱想的!”
  薛老夫人思绪理清楚了,脾气发得理直气壮,“封爵了,当官了,翅膀硬了!你想想清楚,这和含钏嫁人不一样!这是给曹家选主母!可不止是你曹醒一个人的妻室!还是往后广进伯夫人、漕帮少夫人、曹家的宗妇呢!”
 
 
第四百二十五章 麦芽糖(上)
  风从二楼雅间的窗棂中穿过。
  瞿娘子心灵手巧,在窗棂外低低垂下了好几只折叠得十分漂亮的纸鹤和竹蜻蜓,被风吹起,四下摇曳,像一副很生动的画儿。
  含钏低头啜了口浓茶,轻叹了一口气,“欢喜甚呀欢喜。”
  薛珍珠老太太一连两日都不准曹醒去见她,关在房里生闷气,含钏去劝,小老太太就咬死一句话——曹醒没告诉她,擅作主张!
  老太太还放下狠话,若是叫她选,她不要选固安县主,她宁肯选隔壁胡同卖包子的小姑娘!
  “至少年纪小!身世单纯!”
  老太太戴着抹额,很有些气性。
  含钏心里头有了几分明白。
  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纵算是想法开阔,在某一些事情上,终究是过不去那道坎——比如固安县主嫁过人,死过丈夫。
  想一想前头,老太太先是嫌弃北国公家出身东南福建,说话叽叽呱,“跟她这儿练官话”,又嫌弃人北国公家是庶女,说人家性情不大气,撑不起门庭...
  左找找右找找,总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家孩子。
  这真来了个土生土长北京人、性情大气、可支应门楣的娘子。
  嘿!
  老太太又闷到心里头,觉得自家孙儿芝兰玉树,屋子里连个通房都没有,自己家亏大发了...
  含钏倒是没看出来这小老太太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呢!
  ——当初她认祖归宗,被人嫌弃当过女使,开过食肆时,小老太太那可真是气到要掀翻人家屋顶呢!如今轮到自家孙儿,就觉得谁都配不上。
  “那咋办?”左三娘看含钏有心事,想了想,明白其中关窍了——如今虽民风开化,寡妇也可二嫁,可豪门氏族里的规矩到底不一样...
  “不过谕旨都下了,你家老太太再不喜欢也得接受了。”
  左三娘跟着叹了一口气,撑起下巴劝含钏,“你素日好好同你家老太太说一说,看着挺开明和蔼的小老太太,请她多想想固安县主为大魏做的好事吧!十年前,若不是她挺身而出,鞑子必定攻城,那时的大魏可还没立稳脚跟呢!若真起战乱,受苦的还是黎明苍生。”
  左三娘很有忧患意识,再长叹了一口气,“若真是固安县主这种女中豪杰,在婚嫁里都举步维艰,那咱们这群小姑娘,可真是物伤其类呢...”
  正是因为这个道理,薛珍珠老太太到底没把自己不满意的地方说出口!
  若真说出口了,含钏思忖着,自家那看着温文尔雅的长兄,恐怕要急得咬人!
  含钏没法子,苦笑着摇摇头,“还得叫小老太太自己想通,谁去劝都没法儿。”
  左三娘跟着叹了一口气,“往后我当婆母,必定要做个通情达理、万事不管的好婆婆...”
  说着又揽过含钏,笑道,“那你哥哥呢?我看着广进伯是个疏朗豁达又沉稳宽厚的性子,他总不嫌弃咱固安县主吧?”
  含钏笑起来,“这婚事,就是我哥哥自己去求的!”
  含钏想起先前说起固安县主时,曹醒一口一个“安娘”,当时她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一点儿没反应过来!如今回过头想想,固安县主为啥一见她就叫“妹妹”,又亲热又平易近人。
  还有!
  曹醒送给她的那匹枣红色的小马驹!
  先前固安县主班师回朝时骑的是不是就是一匹英姿飒爽的枣红马儿!
  有没有血缘关系!
  是不是一家马!
  含钏对此深表怀疑!
  原来,攻城略地,从班师回朝就开始了...
  含钏承认自己是喜欢这个嫂嫂的,并且有了这个嫂嫂,她觉得自己在老左和张三郎、齐欢等一众狐朋狗友面前特有面儿!
  这种荣誉感吧,比她成为秦王妃还要强烈一点!
  君不见,老左一见她,压根就没提秦王妃这一茬,说的唱的,全围绕着固安县主来的呢!
  左三娘听含钏这样说,颇为八卦地“噢~~”,两只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晕,搓搓小手,“快说快说!他们两是怎么互诉衷肠、私定终生的!一个是阆苑贵公子,一个是草原野马驹,啧啧啧!想一想就觉得心里痒痒!”
  含钏:???
  你痒啥?跟你有啥关系?
  “现原形”,你搞定了吗?
  自己的稀饭吹冷了吗?
  咋这么八婆呢!
  含钏抹了把额角,大手一挥,把左三娘推到边儿去,“美男子的事儿,你少管。”
  .....
  难得出来撒把欢儿,含钏和左三娘聊到傍晚,要用晚饭时,含钏叫小双儿去英国公请齐欢过来一块儿吃,谁知齐欢还带了个拖油瓶,四个人,一个油头粉面的资深纨绔,三个美姑娘吃得很不错。
  含钏喝了两盏温酒,在席上还不觉得,到了家,刚下马车,被风一吹,酒气有些上头。
  含钏晕晕乎乎地看门口一驾马车挥鞭朝胡同口驶去,再定睛一看。
  嗬!
  自家那笑面虎哥哥正站在胡同根儿下笑得跟个傻憨憨似的!
 
 
第四百二十六章 麦芽糖(中)
  含钏想躲,谁知身形还没藏进胡同拐角处,就被曹醒一把揪了出来。
  跟揪小猫儿似的,拽着小姑娘的后脖梗子往外拉。
  含钏“哎哎哎“直叫唤,一手捂住后脖子,一手趁着酒气往外打,心里嘟嘟囔囔的,什么浊世贵公子呢!就是个活天霸!
  “您自己做了坏事儿!您还朝我身上撒气!哪有您这样的哥呀!”
  含钏小声嚷嚷,又怕惊动了本来心绪就不太好的小老太太,又怕隔壁的冷面秦王听到了兄妹互殴,“我可什么都没看见!您有气冲曹生管事发去!我可无辜了!“
  低着头跟在身后的曹生:???
  他就活该对吗?
  曹醒轻声一笑,“你甭跟这儿插科打诨。老太太那处,什么也不准说——小老太太本就心里嗝着气儿,要知道我不仅没反省,还夜会佳人,老太太必定罚我跪祠堂。”
  曹醒加了一句,“我若被罚,也一并拖着你。”
  什么君子有度,风度翩翩,芝兰玉树,风流倜傥,都是假的。
  这哥,谁爱要谁要。
  半价甩卖得了!
  曹醒威胁之后,手一松,心情颇好地绕过影壁,朝内院走去。
  含钏趁着酒气一并跟上去,笑眯眯地拽了曹醒的袖角,可算是问出了这些天一直想问的问题,“哥哥,您和...”
  含钏笑眯了眼,眉毛一抬,冲马车远去的方向横过去,“您和固安县主,看着像是旧相识呢?”
  曹醒眸光向后一睨,见自家妹妹挤眉弄眼的样子,扬了下颌,遥遥应了个是,再坏心眼地加了一句,“是旧相识,就像你和老四一样。”
  含钏笑起来。
  那可不能比。
  她和老四是前世的缘,梦里的劫,是命中注定一双人嘛。
  尚有一丝理智存在的美丽醉鬼嘿嘿地笑,接着问下去,掰着指头算,“十年前,固安县主就...”美丽醉鬼吞下“和亲”两个字,含含糊糊地换了个说法,“就出去了,那时候您在哪儿?还在江淮吧?”
  十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太微妙了。
  固安县主出嫁和亲,沉盐事件,事情相继发生,都在那一两年内。
  曹醒手背在身后,隔了一会儿方勾起唇角笑了笑。
  八月的夜,难得不那么燥热了,绕过回廊,就是曹家泛舟游湖的水泊,风从水上吹来,凉滋滋的,倒莫名有些江淮水乡的意味。
  曹醒低头踱步到回廊中的小方厅,倒了杯茶递给因酒气脸蛋红彤彤的幼妹,笑了笑,语声温和静谧,像是含了一汪潺潺流动的泉水,“喝喝茶汤吧,把身上的酒气消散些,祖母可是放出话的,若是再抓到你喝酒,就把你拘在家里直到出嫁。”
  明年初春才出嫁!
  还有大半年呢!
  含钏手摸到脸上。
  嗯。
  果然是烫呼呼的。
  含钏伸手接过曹醒递过来的茶,低了头小口小口地抿,和哥哥做交易,“那行吧,我不告诉祖母你私会...嗯嗯嗯...”囫囵过去了,“你也不能告诉祖母我和老左他们喝酒了。”
  曹醒轻声笑起来,“又是和左尚书那虎妞?”
  虎妞...
  这词儿倒是形容得恰如其分。
  含钏笑起来,“是,还有张三郎和他媳妇儿,他过了中秋就要去山茅书院了,趁这段时间在京里胡吃海塞,明儿个还约了白爷爷去‘时鲜’吃包场来着。”
  曹醒看着六角牛皮灯下,自家妹妹灵气的眉眼和翘翘挺直的鼻梁,不自觉地笑起来。
  这还是他和妹子极少数地单独说话的机会。
  “你那几个朋友倒都是好的。”曹醒默了默,轻笑道,“英国公家三公子是一个难得的性情中人,纯善仗义,当初你开食肆,他帮你解了很多次围。还有合伙做鸿宾楼的瞿娘子,爽利机灵,做人做事都有原则有底线,也不是随波逐流之人。开修缮铺子的那个黄老板,东郊集市的贾老板...”
  曹醒想起前些日子在北疆,他们一行人借宿在余则成大人府上时,一听他是含钏的哥哥,瞬间就从同僚变成了战友...
  曹醒笑起来。
  这都是串儿在落难时,积攒下的财富。
  而,安娘,是他在落难时,收获到的最珍贵、最宝贵、最难得的珍宝。
  曹醒仰了仰头,抿唇笑了笑,“十年前,我曾去过一次北疆。”
  含钏怔楞了愣,陡然反应过来,自家哥哥这是在回答她一开始的追问!
  含钏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曹醒说出这句话后,好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含钏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搅了自家哥哥的谈兴。
  隔了好一会儿,曹醒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似是在斟酌字句,又等了一会儿,才重新开了口。
  “十年前,沉盐事件之后,家中向朝廷赔款赔盐,合计一百六十万两白银,几乎掏空了漕帮三代人的积蓄。”
  “银钱的缺项,不是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是,在漕帮只剩下十条船、不到一万两白银的背景下,在朝廷几乎封锁漕帮货运与漕运的前提下,为漕帮找到新的营生。”
 
 
第四百二十七章 麦芽糖(中下)
  军备物资沉江,曹家就算赔了钱,在一定时间之内,朝廷也不会将大宗的漕运交给漕帮。
  朝廷带头封锁漕帮,货运与商运,自然也举步维艰。
  更有一向与曹家别锋芒的陈家虎视眈眈。
  那时候的曹家可谓是腹背受敌。
  含钏不明白,这和曹醒与固安县主相遇有何关系,但仍沉默不语地继续听下去。
  这么久了。
  无论是曹醒,还是薛老夫人,都没人在她面前真正说起沉盐事件发生后,漕帮遭遇的那段岁月。
  曹醒声音轻轻的,“水路走不通了,就走陆路吧。”
  “当时,江淮耆老一直对我不到十五岁就执掌漕帮颇有微词,我便递上了投名状,承诺将在一年之内,为漕帮添置二十艘大船,两年之内重新拿到商运的货单...”
  那个时候太难了。
  族中耆老,都是三教九流里混出来的,人是仗义江湖的,可他们不会对一个少年郎仗义。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