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悠之!封悠之!”
在这一刻,这个名字仿佛成了他能紧紧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此时已是凌晨,可院子内的封悠之根本没有歇下。
今日暗室爆炸石门被堵, 傅长乐三人又生死不知。
风扬风轻急的嘴角起泡,正联合其他几个门派的人上蹿下跳想办法。
封悠之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不通武艺平平无奇的寻常大夫, 这等情况下他自认帮不上忙,因此也就没去跟着添乱。
但他心里到底记挂着进了暗室的三人,深更半夜坐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捣药, 这冷不丁突然听到十三鬼吼鬼叫的大喊声,惊的整个人“嗖”的蹦起来,膝盖狠狠磕在石凳边缘。
但这会儿他根本不顾上自己的膝盖,忍着疼急急蹦过去开了院门。
“她发烧了!”
藤蔓的红色汁液在十三身上脸上化成暗红色的污秽,像极了被风干后凝结成块的血污。
封悠之被他这一身惨不忍睹的造型和身上散发的腥臭味吓得不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这个十四岁就上了战场见惯生死的影卫抖着声音道:“她发烧了,我、我叫不醒她,叫不醒……”
在他怀中的傅长乐已经烧得脸蛋酡红,封悠之只瞄了一眼就知道情况不妙,于是果断开口道:“将人抱到卧室,再赶紧去找些烈酒过来!”
他刻意稳了声调,十三听到他沉稳的语调果然略微恢复了冷静,照着吩咐将人抱进卧室。
落后一步赶到的影九正好听到后半句话,他抬手拍了拍茫然无助像是快要哭出来的十三,沉声道:“我去找酒,你在这守着殿下。”
十三重新这回卧室。
正在施针的封悠之大老远就闻见一股子尸臭味,头也不抬嫌弃道:“赶紧去清洗一下,她本就中了尸瘴,闻不得这味。”
十三这会儿那有什么心情去清洗自个儿,但封悠之抬出傅长乐,他果然听话地不敢再靠近。
在去换洗掉这身污秽之前,心急火燎一整路的十三终于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还没说,于是赶紧从衣襟里掏出小布袋,对着封悠之巴巴道:“水珍珠,水珍珠找到了。”
“什么?”封悠之闻言也是一惊,“真找到了?在那里找到的?”
“在哪见鬼密林的尸坑底下!”
说话的正是同样有些放心不下赶过来的唐义,他浑身乱七八糟尸臭冲天比之十三也不逞多让,封悠之见状也顾不得什么水珍珠不水珍珠了,直接开口轰人道:“都走远些!她现在这身子骨,尸瘴再严重些也用不到什么水珍珠了!”
头一回遭遇被轰待遇的唐少掌门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被十三一把拉到院子内。
凌晨的凉风吹过,唐义自个儿也被自己身上的臭味熏得几欲作呕,只不过在离开回自己院子之前,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也捞了一颗水珍珠。
不管人家现在需不需要吧,他得赶紧把东西给了,也好还了那该死的救命之恩。
“咳咳,这水珍珠我也找到一颗,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给左护……”唐义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刚刚在尸坑底下光线昏暗又藤蔓缠身,因此他也没细看,可这会儿到了灯光之,下他才发现自己手上的这颗水珍珠,似乎哪里不对劲。
黄豆大小,通体晶莹,色泽如珠,这些都没错。
只是他分明见到十三找到的水珍珠是银白色的,可到了他这里,怎么突然就变成鲜红色了?
唐义用衣袖擦了擦手中晶红透亮的珠子,绝望地发现这红色也不是什么不小心沾到血迹或者藤蔓汁,这破珠子它,就是红色的!
忍受了小半个时辰在腐尸白骨堆里扒拉摸索,最后竟然还只找到一个赝品。
唐义气的几乎呕出血来,抬头见十三眼神巴巴的望着卧室内正在施针的封悠之,连余光都没分给他一星半点。
遭了这么大罪,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报恩这事了了,唐义眼珠子一转,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十三手中的布袋,同时用尽自己平生最快的手速将那粒红珠子混入其中。
十三墨刃出鞘,毫不留情一刀刺向突然夺珠之人。
唐义险而又险避开这一招,果断递上布袋大声喊道:“还你!”
十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生怕他在这救命药上动了什么手脚,接过布袋后不放心地查看起来。
“干什么用这种眼神?”唐义不满道,“左护法怎么说也算救了我一次,礼尚往来,我只是把我找到水珍珠一起放进去了而已……”
“红色的?”十三准确地从袋子里挑出那颗与众不同的珠子,“你找到的不是水珍珠。”
“谁说这颗红色的是我找的,我放进去的明明是白色的,那会儿兵荒马乱的,这颗红珠子说不定是你自己一不小心混进去的!”
唐义心虚地狡辩着,恰好此时影九带着一坛烈酒回来,封悠之听到声音在里面大喊:“十三,你洗完了没?弄干净了还不赶紧进来用烈酒帮她降温!”
十三急急忙忙用冷水冲刷身上的污秽,唐义见红珠子马马虎虎蒙混过关,也终于找着空隙溜回自己院子。
而卧室里封悠之终于扎完针,傅长乐急促的呼吸一点点平稳下来,只是呼出的气息愈发滚烫。
“除去她的衣衫。”封悠之赶走同样一身尸臭的影九,转头对着十三道,“用温开水稀释烈酒,然后沾湿帕子替她擦身。”
封悠之倒不是因为什么男女之防不自己动手替傅长乐降温,想他一个现代医学生什么没见过,只是这会儿他一个光杆大夫根本腾不开手。
“我现在就去开药方煎药,这药火候难掌握,估摸需要半个时辰。”封悠之倒了半坛烈酒在大棚里,然后又不放心道,“记住这半个时辰内要反复擦,先把体表温度给她降下来。还有,尽可能多喂她水,尸瘴加高烧,别弄得缺水了。”
卧室内只剩下十三和傅长乐两人。
除去外衫的时候十三才发现傅长乐现在的身体当真是消瘦的厉害,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底下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血管,纤细的手腕盈盈不足一握,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将她折断似的。
不该是这样的。
十三用烈酒擦拭着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冒出来,不该是这样的,他的殿下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殿下,能拉开最重的弓,爱喝最烈的酒。
她的手上有练弓磨出的硬茧,她的唇边有最张扬明媚的笑容。
他的殿下是那样鲜活又热烈的一个人。
她不应该这样苍白又脆弱的躺在床上,就像是一尊随时会破碎的琉璃娃娃。
十三握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
要怎么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的殿下健康又肆意地活着?
他只想要他的殿下,好好活着啊。
“左护法!左护法!”
突然的推门声终于打断十三烦乱的心绪,他未转头,只听见风轻咋咋呼呼跑到床边,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十、十三,你和左护法……”
她说了一半又觉得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合适,看着十三忧心忡忡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道:“左护法还好吧?”
十三不答。
风轻看他专注低着头照顾傅长乐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房间里十分多余。
她一跺脚,跑去出找到刚刚洗漱完毕重归人样的影九,恨铁不成钢道:“阁主你怎么还在这磨磨蹭蹭,赶紧去照顾左护法啊!”
影九被她这态度弄懵了:“十三不在?封悠之那里缺人手了?那你还楞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搭把手啊!”
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风轻心累了,也懒得自家管扶不上墙的阁主大人的感情事,轻咳一声回归正事:“阁主,你们失踪这段时间,山庄又出事了。”
影九自认见过了万人尸坑,再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变色,只猜测道:“是谁又死了?”
“没有谁死,是叶祖成的尸体离奇失踪了。”风轻顿了顿,“还有叶赫琴,那个小姑娘,人也不见了。”
第34章 没有上锁的密室
傅长乐因为这次高烧昏睡了一天一夜, 等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泛着密密麻麻的酸疼,更重要的是,嘴里舌根下的苦药当真让她恨不得一睡不醒算了。
许是此刻她身上生无可恋的熟悉气息太过明显, 十三一边扶她起来喝水,一边赶紧将好消息告知:“水珍珠找到了。”
傅长乐还记得十三影九一个接一个跳尸坑的画面,闻言眉头一皱:“在尸坑底下找到的?”
十三点头。
从万人尸坑底下扒拉出来的水珍珠,傅长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转念想到自己现在这具时不时吐血高烧、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衰败的身体, 还是压下了心头的异样, 哑着嗓子开口道:“这么说我的病能治好了?”
十三正想再次点头, 身后突然有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你想的倒是挺美。”
说话的正是跟着熬了一天一夜的封悠之,傅长乐这次高热来势汹汹, 他生怕病情反复,甚至没敢回房睡觉,只匆匆在椅子上眯了会儿, 这一醒来第一件事却是毫不犹豫地对着两人泼了一盆冷水。
十三急了:“你说水珍珠能治殿下的病!”
“我说的是根据记载, 水珍珠的药性对症她的病情, 其余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封悠之打了个哈欠, 见十三抿着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模样, 最终大发善心继续道,“行了,人既已经清醒, 这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的,现在水珍珠已经找到, 我会仔细研究药性物尽其用的。”
“这个先不急,封大夫,七星毒的配方找到了。”傅长乐半靠在床头, 张口将那张已经给了叶赫鸣的药方一字不漏地背出,见封悠之一一记下,才扬了扬下巴指着十三道,“先帮他把毒解了。”
这两天来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不说封悠之,就连十三自个儿,也差点忘了自己身上还中着要命的毒药。
封悠之感慨着自己的劳碌命,一手拿着刚刚记录下的药方,一手揉着自己的老腰,准备起身就配解药。
十三却是不依了,他扭头盯着眼下青黑的封悠之,巴巴追问道:“这水珍珠要研究多久?要多久,才能治殿下的病?”
十三之前满心满念想找水珍珠。
闯暗室、中毒箭,傅长乐为了替他找解药再入暗室,以及之后的暗室爆炸、密林险相,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十三找水珍珠的执念。
现在好不容易艰难险阻找到了,傅长乐又病蔫蔫的好像随时会融化,十三怎么可能不急!
被追问的封悠之真心无奈了:“少爷,这水珍珠已经绝迹百年,它的习性功效我都只是从记载上得知。可谁知道那记载靠不靠谱,这贸贸然用新药不得先临床实验啊,否则吃出毛病算谁的,啊?你说算谁的?”
睡眠不足的封神医无疑是可怕的,他看十三眼神急切还要张口,随手将衣袖中的水珍珠连同布袋抛给对方,冷哼一声道:“你这么心急的话,直接给她吃好了,只是若一不小心吃死了,可别来找我!”
他这狠话一撂,十三纵使急得挠心挠肺也不敢再多言。
傅长乐瞧着气氛有些僵,主动开口缓和道:“说起来这水珍珠为何会出现在尸坑底下?这百年来水珍珠绝迹,难道是因为它只长于此等白骨之地?”
封悠之闻言似乎若有所思,努力回想了一下,才记起似乎确实从一本杂谈上看到过一些信息:“这样的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百年之前水珍珠就是寒山的独有之物,而这寒山,据传曾是几百年前一支万人军队的埋骨之处。”
若真是如此,这百年来水珍珠绝迹也说得通了。
尸山尸海毕竟少有,仅有的几处地方也没有水珍珠的种子,所以自从当年寒山被一把大火焚烧殆尽后,这天下再无水珍珠现世。
“这么说来,这尸坑底下的水珍珠并非偶然。”傅长乐努力捋了捋逻辑,却没能想通,“可叶祖成在这孤岛上搞出万人尸坑这样的大场面,难道只是为了种几株水珍珠不成?”
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拉着影九前来探望的风轻进门,恰好听到这最后一句,没忍住直接吐槽道:“让他拿别人的尸体种水珍珠,现在报应来了吧,他的尸体,说不定就是被谁偷走去种火珍珠木珍珠了。”
傅长乐到此时才知道叶祖成的尸体竟然失踪了。
“阿琴也不见了?”傅长乐用手敲击着床沿,开口问道,“那叶赫鸣呢,他是什么反应?”
“额,叶少庄主他,到现在还没找到。”
十三简单地将那晚诡异出现的哨声以及几人意见不合最后兵分两路的过程讲了一下。
“也就是说,我们跟着哨声除了林子,而万珊瑚叶赫鸣他们,到现在还被困在林子里?”
见傅长乐眉头紧锁,风轻赶紧出言安抚道:“左护法别担心,蓝雪楼和千亿山庄的人一直在尝试进入密林给予指示,唐义也带着唐门的人在帮忙,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人的。”
这当然是风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乐观想法,事到如今,在密林之外的人自然不敢再孤身入林。
他们也尝试了各种办法,什么放烟花信号指明方向,敲锣打鼓试图传音入林,亦或者是在人身上绑上长长长的绳子入林寻人,所有的法子都用尽了,可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却始终没有见到几人出林。
“还是得找到那个吹哨人。”傅长乐无比确信,“那人一路引导,对密林熟得很,他一定知道如何不迷路出入密林。”
可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找到这个神秘的吹哨人呢?
傅长乐趁着病卧在床闲来无事,仔仔细细将上岛之后所有的事情都疏离了一遍,最后发现其实一切开端都源于叶祖成的离奇死亡。
鸽房被烧、船员被杀、叶赫霖死于砒霜、叶赫琴无故失踪。
这所有的一切,若非牢牢掌控着整个山庄的主人突然死了,背后之人动的手脚绝不可能瞒过一手建立了千亿山庄的叶祖成。
所以叶祖成死亡之谜,或许就是打开这孤岛真相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