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们, 他们只求他们的殿下能好好的。
航行在茫茫南海的船只上,影九等人围坐在一起,正商量如何快速潜入南疆找寻巫族圣女。
众所周知南疆排外, 这块地界常年瘴气环绕,毒物密布, 尤其是自巫氏一组掌权一来,南疆更是宛如铁桶,外人轻易不得入内。
“入南疆说难也不难, 现在更关键的问题是,万珊瑚说的话到底可不可靠。”影九向来不惮已最大的恶意猜测他人心思,“转世传承记忆的圣魂蛊,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东西吗?”
“说起这南疆巫族和圣魂蛊,我倒是知道一些。”昨夜刚刚与人干了一架的风秋影早已重新恢复高冷的冰山阁主模样,此时见众人目光都聚集过来,沉吟半晌,开口道,“这圣魂蛊最早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据传那一代的圣女圣子感情极好,圣女巫格不甘只此一世相守,于是研制了一枚可以延续转世情缘的蛊虫种入两人身体,从此生生世世,同生同死,永不分离。”
这下子不仅是封悠之满头问号,就连影九也觉得这故事过于扯淡了:“蛊虫种于两人身体,人死道消,躯体化作一抔黄土,种于体内的蛊虫自然随之而亡,又该如何来延续什么、什么转世情缘?”
这问题风秋影一个非专业人士可答不上来,倒是封悠之皱了皱眉,接话道:“风阁主说的,和万楼主讲述的,似乎又大有不同。”
事实上风秋影并未否定万珊瑚对圣魂蛊的解释,只是恰巧的,他知道的,比万珊瑚更详细些。
当年的巫族人员凋零,偏居一隅,直到天纵奇才的圣女巫格横空出世,以蛊虫大军横扫整个南疆。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这位控制了这个南疆的王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确保巫族在南疆至高无上的地位后,她就将自己所有的精力投投入到转世情蛊中。天才如巫格,最终竟当真研制出能让转世的两人维持了冥冥联系的蛊虫。
但不幸的是,转世后的圣子圣女并未爱上对方。
曾经象征着至死不渝爱情的蛊虫成了埋在两人身体内的一枚不定时炸弹,同生同死也成了让人心生惶恐的诅咒。
之后的每一代圣女都在不停地尝试解除这个诅咒,但百年过去了,始终未有天赋超越巫格之人出现,也始终未有人能够彻底解除两人体内的转世情蛊。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巫族第三十二代圣女解开了藏在蛊虫中属于巫格的记忆,巫格为之生为之死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巫格无与伦比的天赋,还有巫格三十余载的制蛊秘法。
依靠这一段记忆,蛊虫大军再次现世,已逐渐走向衰亡的巫族也再一次的,让整个南疆城府脚下。
至此以后,转世情蛊改名为圣魂蛊,每一代圣女都会在十八岁之时唤醒巫格的记忆,以保巫族长盛不衰,永掌南疆。
风秋影的故事讲完,屋内所有人都恍恍惚惚,勉强消化后开始七嘴八舌抒发心中疑惑。
风轻最先疑惑:“唤醒的只是巫格的记忆,而非世代圣女的记忆?”
风扬跟着不解:“既然如此,那唤醒一次记忆后纪录下来或者直接教授弟子传承不就得了,用得着每一代都唤醒一次?”
影九心里着急,没好气瞪了两人一眼,急急忙忙道:“现在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左护法身体里为何会有南疆的圣魂蛊?”
风轻“啊”了一声:“难道说左护法竟然是南疆流落在外的圣女吗?”
封悠之倒是对这神神叨叨的蛊虫不感兴趣,直白问道:“她这情况顶多再拖十天,所以到底谁能把她弄醒,南疆圣女?”
风秋影被这一连串的问题轰的差点开不了口,眼见发疯了半早上的十三都巴巴望过来,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亦不知这只在圣女身上代代相传的圣魂蛊为何会出现在左护法身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加快速度,赶上五日后武林盟邱玉平的结婚大典。”
邱玉平的结婚大典???
“你们要找的南疆圣女巫情并不在南疆,她化名云清,正是邱玉平即将过门的夫人,此刻的她,怕是正在武林盟备嫁。”
风秋影给出的这消息当真让人吃惊不小。
南疆一带虽说也在大庆版图之内,但由于地少人希,除了毒物蛊虫什么都不产,再加上排外自守、瘴气遍地等复杂原因,每一代开国帝王都懒得和这难啃的弹丸之地较劲,可以说自古以来,南疆都拥有极高的自治权,而这巫族圣女,正是南疆真正的掌权者。
几百年来,巫氏族人都极少踏出南疆,而他们的圣女,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大都终其一生,都固守在南疆圣殿。
而风秋影却说,这一代的南疆圣女不仅偷偷溜入中原,甚至还改名换姓,即将嫁给武林盟盟主的长子邱玉平。
当然,作为江湖最大情报站的情报头子,没有人怀疑风秋影消息的准确性。
风轻听到这话甚至松了口气,去有名无实的武林盟找人,总比进那神秘莫测的南疆之地容易多了。
“船靠岸后我们直接前往武林盟,我已传信回阁,让人带上请柬与我等汇合。”
靠谱的风大阁主默不作声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众人一合计,当下也没再多可以准备。
于是熬了一夜的几人各回各舱,开始养精蓄锐。
封悠之放心不下情况未明的傅长乐,只敢在她的房内的矮凳上打个盹。
半梦半醒间,他看到一身黑衣的十三半靠在床沿边,突然一个激灵,整个人猛的抽搐,就像是一条突然被扔上岸剧烈挣扎的快要死去的鱼。
封悠之的困意被这一下动静彻底惊醒,尤其是看到十三一脸惊恐未定,慌慌张张俯下身去听傅长乐的呼吸,他瞬间急的脸色唰白,拖着睡得发麻的双腿踉跄着推开碍事的十三,急急忙忙搭上傅长乐的脉搏。
“嘚,嘚,嘚……”
把到虚弱但还算平稳的脉搏,封悠之终于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扭过头没好气道:“人好好的,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十三眼中的恐惧未褪,连声音都微微发颤:“殿下,殿下好好的?”
这话的最后一个气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深夜的烛火照在他发红的眼角,仿佛只要封悠之一个否定,这个永远笔直冷硬如同一把剑的少年,就会彻底彻底分崩离析,成为一堆碎骨。
封悠之在他哀求又害怕的眼神中再次点头:“她没事。”
十三的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他似乎是再也绷不住了,拉起傅长乐的手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手心,嘴里不停喃喃重复道:“殿下,殿下……”
饶是封悠之这个自认看惯生死的冷心大夫都被他这连声的“殿下”唤的心酸。
因着阿阮将他当弟弟的缘故,封悠之对着十三向来心软,此刻见他惶惶如失了归所的幼兽,忍不住开口安抚道:“只是噩梦罢了,殿下的脉搏很平稳。”
手心里的热乎气终于一点点驱散冰冷和绝望,十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终于从那令人窒息的噩梦中挣脱。
他小心翼翼的,将傅长乐的手放进被子,又不甚熟练的,替她掖了掖被角。
封悠之不自觉松了口气。
以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十三因为幼时经历造成的心理疾病从未被完全治愈过,封悠之虽然不是专业的,却也知道若作为他内心支柱的傅长乐当真一睡不醒,小十三他,只怕也跟着废了。
不过目前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封悠之按了按眉心,心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封悠之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口气松的还是太早了,自这晚过后,从官船换到马车,从水路改成陆路,整整五天五夜,十三再未合过一次眼。
影九和封悠之两人劝也劝过,骂也骂过,连迷香昏药都使上了,也没法搞定铁了心要发疯的十三。
眼见十三眼下的青黑像是涂了灰,干裂惨白的嘴唇看不到一色血色,封悠之怕他先一步将自己熬死了,犹豫再三,最终从从不离身的药箱暗格掏出厚厚一叠信,直接一股脑丢到他怀里。
十三一眼就认出了信封上熟悉的字迹,他哑着嗓子,嘴唇翕动:“这是……”
“这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一年一封,你看完后,就赶紧给我滚去睡觉。”
封悠之虽没明说,但看着信封上“给二十六岁的小十三”、“给二十七岁的小十三”就能猜到,这是傅长乐怕自己熬不过这一关,而提前写下的遗书。
只是这遗书数量着实多了些,约约一数,大概是写到了“给六十岁的小十三”。
这人还好好活着就先甩出一大叠遗书,影九不知道封悠之跟着发什么疯,又怕十三更受刺激,只好冲着封悠之一个劲儿使眼色,让他赶紧把东西拿回来。
封悠之这两天实在被十三气的够呛,此时见人抱着大叠的信封可怜巴巴望过来,仍是没好气道:“你再作啊,你再践祚自己,我怕你活不到打开第二封信的时候!”
说罢直接拉着影九去了后头的马车。
马车上只剩下昏睡的傅长乐和十三。
熬了五天未敢合眼的十三几乎要分不清现实和噩梦,他抱着熟悉的字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开的信。
那封殿下写给他的,写给二十六岁的十三的信。
“……
十三,我要你去尝比杨梅脯更甜的冰糖葫芦,我要你知道每月的零嘴数可以是十二也可以是十四,我要你用攒盒代替瓷瓶,在里面装满糖人、蜜饯和花生糖。
我要你去看塞北的大漠孤烟和长河日落,我要你去听江南的吴侬软语和烟雨小调,我要在来年的春天告诉我,莱阳城的牡丹,是否当得起一句天香国色。
天下之大,山河之远,十三,我要你,自由啊。
不再困于皇宫、困于京城,亦不再困于我。
……
我不知来处,不晓归途,空荡荡孑然一身,唯有这个无人知晓的名字是我。
赠你我的仅有。
十三,我要你,此生长乐。”
第56章 是真爱啊
十三最终还是抱着薄薄的信纸沉沉睡去。
而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一只透明的手绕过层层阻碍,摸了摸他发红的眼角。
傅长乐的目光长足地停留在十三憔悴的面庞,空荡荡的心底又酸又涩。
她想告诉十三自己就在他眼前, 想骂他不听话磋磨自己,想拿甜甜的糖渍杨梅哄哄可怜可爱的小十三。
可是到最后,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发出一声无人听到的叹息。
是的,只怕谁也想不到, 被众人担忧昏迷不醒的傅长乐, 正以一个奇妙又怪异的状态, 跟着他们一同风尘仆仆地赶路。
那日傅长乐连吐几大口血昏过去后,其实很快就清醒过来。
确切的说, 是俞子青的身体昏睡着,而她醒了,以一个看不见摸不着、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的灵魂状态。
最开始的时候, 傅长乐还以为是俞子青的意识苏醒了, 她以为将她折吧折吧拧成团丢出体外的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 是身体主意识的天然压制和排斥。
可之后她以灵魂状态晃荡多日, 却始终不见俞子青有苏醒的迹象。
更让人头疼的是, 她这灵魂状态并非如鬼怪话本里形容的那般,可以可以来去自如,可以穿墙而过。
傅长乐刚醒来时晕晕乎乎的没弄清楚状况, 冷不丁直直撞上因为担忧而冲进房间的影九。
那仿佛全身骨头都被碾碎的疼痛,她发誓绝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
可影九却丝毫不受影响。
之后傅长乐又多次尝试, 终于差不多弄明白了自己此刻的状态。
简单来说就是她的存在不影响任何人或物,反之,这世间存在的东西也好, 人也罢,施加在她身上的影响却是翻了好几番。
所以无论是她对着影九的耳朵大喊,亦或是气的直戳十三脑门,他们都毫无反应。
可对于她来说,若是关门的时候她动作慢了一点被门沿扫到,那她感受到的痛楚,绝不亚于被千斤顶捶成肉饼。
傅长乐不知自己变成灵魂状态的缘由,也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家兄妹差点死于十三之手,看着十三在噩梦中惊醒,又不眠不休守着一具只剩下微弱呼吸的具体。
她看着封悠之那不靠谱的早早甩出保管的遗书,看着十三双眼通红抱着她的字迹。
“你要高兴一点啊。”傅长乐摩挲着他发红的眼角,投降似的无可奈何道,“我在这里啊,小十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落下,十三皱巴巴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
傅长乐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听到车外马夫“吁——”的一声,随后风轻脆生生的嗓音传进车内:“阁主,副阁主,武林盟到了!”
十三被猛的惊醒,傅长乐好险没和他直直撞上,还没松口气,就见十三身手去摸床上之人的脉搏。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做出这样的动作,那样的急切而惶然,硬生生逼的对自己生死并不怎么上心的傅长乐根本不敢去死。
因为她根本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她的小十三再不能能摸到唯一能令他稍稍安心的脉搏,又该露出怎样让她心纠的神情。
她舍不得。
这一人一魂相对之时,外头的风轻已三两句结束和武林盟主邱一阳的寒暄。
载着俞子青身体的马车踏着满地红绸,缓缓驶入喜庆热闹的武林盟。
只是影九一行万万没料到自个儿紧赶慢赶,最后竟赶上了个不尴不尬的时候。
邱玉平和云清的成亲吉时就在半刻钟之后,已坐在高堂位上的邱一阳听闻听风阁两位阁主和左右护法同时登门,当即心头一跳,匆匆忙忙赶至门口将人迎了进去。
“这听风阁早不来晚不来的,偏生误了平儿的吉时。”被一同拉来迎客的盟主夫人赵稚丽心里不痛快,对着几人的背影恨声嘀咕道,“哪有人赶在拜堂的时候来道贺,一点礼数没有!”
“行了,你也少说两句。”
误了儿子成亲吉时的邱一阳心里自然也不痛快,他当然知道听风阁一行绝非为了道贺而来,只是形式比人强,他此刻心里更担忧的是,不知风秋影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所图为何。
冷言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封悠之自然没错过邱一阳眼底的不安,更别提他一个武林盟盟主,对上听风阁的右护法风轻,竟也露出三分诚惶诚恐的模样,实在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