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傅长乐这会儿却是当真看不懂巫情此人了,半刻钟前明明还一副为爱疯魔恨不得拉上所有人陪葬的架势,可现在邱玉平分明就坐在身侧眼巴巴望着对面的心上人,她却仿佛重新找回了南疆圣女的姿态,言辞机锋不落,一口一个“唐姑娘”不说,还不忘在话里话外挖几个大坑,就等着对面的情敌往下跳。
唐秀秀作为唐门一手培养出来的大小姐,自然不是什么好惹的善茬,她甚至不屑和面目可憎的杀子仇人对话,只看着傅长乐定定道:“左护法,你护着她的命,左右不外乎她曾和你保证可解你体内蛊虫。可这保证有无水分心虚与否,左护法不若问问她,可敢以邱玉平的性命对巫神起誓,起誓自己当真有把握解蛊?”
“我自然、我……”
巫情不料被反将一军,只这一个停顿,孰真孰假,在座的一群人精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唐秀秀冷笑一声,继续加重砝码:“左护法若还是信不过,我可再说两字——”、
“移魂。”
“啪嚓!”
正接过傅长乐手里茶杯的十三手一个不稳,杯子直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傅长乐心里亦是惊涛骇浪,不过她一贯能端着,此刻还能淡然吩咐下人收拾了一地碎瓷片,才转过头开口道:“唐姑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我要你,还有你们听风阁,绝不再管这个毒妇的死活!”唐秀秀伸出手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脸上的黑斑随着她的动作游移变换。
唐义知她内心苦楚,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低唤了一声“师妹”。
唐秀秀深吸两口气,勉强压下将人杀之而后快的恨意,对着傅长乐继续道:“还有,我要你替我找一个人。只这两点,左护法若能应下,巫术之事,我自当尽力。”
这可就有意思了,不久之前巫情以风轻身上的墨玉蛊作威胁,要傅长乐替她寻人。
现在要寻的人自动找上门来了,竟又用傅长乐身上的巫术做交易,目的还是要寻人。
怎么,听风阁在外的名声已经变成寻人阁了是吗?
许是半晌没听到想要的回答,唐秀秀没能压住心中的急切,甩开唐义的手起身急急道:“她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南疆巫术传承已断,所以除我之外,这普天之下,绝无第二人能解开你体内的巫术!”
唐义紧跟着道:“此间事了,唐门上下皆承此情。”
这句承诺不可谓不重。
叶祖成一死,千亿山庄颓势已不可阻。蓝雪楼的万珊瑚左右逢源,难当大任。而没有宗师坐镇的听风阁纵然势力扩张极快,但终究根基尚浅。
江湖暗流涌动,可唐门将要成为第一大派风向却已明朗,更别提已有消息流出,那位唐盟主此次闭关,正是在为冲击大宗师做准备。
得唐义这一句承诺,和唐门这个一个人情,无论是对傅长乐还是听风阁,皆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
“逍遥子前辈或许还没能来得及告诉两位,我们右护法身上的墨玉蛊,唯有解除巫术后的圣女血可解。”傅长乐摊了摊手,“寻人一事我可痛快应下,但是抱歉了,我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右护法的解药在我眼前毁了。”
这一番话说的在场几人面色难看,那一句“右护法的解药”更是含着说不出的讥讽味道。
巫情面色一僵,正要开口,就见坐在身侧的邱玉平嗤声一笑:“以蛊相迫,这些年过去了,你的下作手段倒是丝毫未变。”
另一边的唐秀秀倒是没在意这对夫妇之间的言语机锋,她死死捏着自己的指尖,不知道在心里千回百转绕过多少个念头,最后竟松口道:“左护法替我寻人,我替左护法解除巫术。至于这毒妇的性命,你我各凭本事,不论最终结果是死是活,皆不影响你我交易。”
傅长乐没想到的唐秀秀在抛出了巫术这个诱饵之后,竟会如此轻而易举地退让大半。
不过这交易她怎么着都吃不了亏,因此微微颔首,开口道:“敢问唐姑娘要寻何人?”
“我儿。”
唐秀秀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红的血珠子顺着指尖滴下,她浑若不觉,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还请左护法,请听风阁相助,助我寻回我儿!”
第79章 我是那么的、那么爱你啊……
唐秀秀十六岁那年, 遇到了一袭白衣在江湖上闯荡的邱玉平。
那日她刚替一匹受伤的白狼清理完伤口上的血迹,正准备去打两只兔子喂饱这个可怜的大家伙,突然一只暗箭不知从何处飞来, 直取白狼咽喉。
唐秀秀自身功夫不行,身上各种防身的暗器却塞的满满当当,衣袖一甩,三枚暴雨钉飞射而出,暗箭被拦腰截成两节, 伴随着一声颇有气势的娇斥:“何方小辈暗中偷袭?!”
见到这般厉害的暗器, 原以为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邱玉平明白自己搞了个大乌龙, 于是从暗处现身,拱手磕巴道:“抱、抱歉, 在下还以为、以为……”
唐秀秀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衣袖上包扎伤口时蹭到的大片血迹,以及白狼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的尖牙,顿时明白了其中的误会, 于是大度地摆了摆手:“算啦, 你也是好意。不过我这会儿要去打两只兔子, 这狼又没了行动力, 你可不许再对它动手!”
“姑娘放心, 在下自然不会动手。”
为表歉意,邱玉平还主动承担了打猎的活计。
唐秀秀也不是个娇惯的性子,手起刀落, 割断两只兔子的咽喉“哗哗”放血,又送到虚弱的白狼嘴边, 努了努嘴:“快吃吧。”
圆脸圆眼睛的漂亮姑娘杀兔子喂狼的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大,邱玉平实在没能忍住好奇,犹豫着开口问道:“这狼是……姑娘的宠物?”
唐秀秀摇头:“我从几个猎户手里买的。”说着又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干瘪的钱包, “花了我不少银子。”
唐秀秀的穿着可不像是缺银子的模样,邱玉平收回目光,又问道:“那姑娘救下它是打算日后养在身边?”
“我养它干什么?等它伤好了,自然该回它该去的地方。”
似乎是听懂了这一句话,闭着眼睛的白狼低头“呜呜”两声,引的唐秀秀忍不住伸手撸了一把它松软的白毛。
这一人一狼嬉闹的画面看的人不自觉弯了嘴角,邱玉平勉强压下笑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知姑娘是一片好心,但姑娘可知,就在昨天,这头白狼还咬死了一个农户?”
唐秀秀的圆眼眯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想说我不该救它?救了它就是在间接害人?”
邱玉平没料到她的思路转的如此之快,自己想说的话被抢了先,顿时被噎了一下:“我……”
“你说它咬死了农户?只怕是以打猎为生的农户吧。”唐秀秀嗤笑一声,撸狼的动作不停,“人要杀我,我要杀人,若真要说是谁有错,那也该是先撩者贱!”
邱玉平没注意自己唇角又露了笑意。
“再说了,我想救人就救人,想救狼就就狼,我有本事救,谁也管不到我!”
这便是唐秀秀和邱玉平的初遇了。
也是连带着一腔算计的邱玉平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最初的心动。
同样是没有出众的习武天赋,和被整个唐门娇养、又随着自个儿心意和逍遥子学医的唐秀秀不同,邱玉平从出生起,就被觊觎了振兴武林盟的厚望。
邱一阳当初做低姿态求娶金刀世家天赋最出众的大小姐,为的就是到一个出色的继承人。
从邱玉平有记忆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神药洗筋偏方伐髓,可以说整个武林盟上上下下,为了把他培养成一个绝世高手,把所有能折腾的法子都折腾遍了。
只可惜根骨不行就是不行,如此折腾了十多年,邱玉平也不过堪堪突破了五品。
年过十八身量一定,通过习武一道振兴武林盟已然无望,邱一阳和赵稚丽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联姻。
唐门宗师唐明朗独女下山游历的消息很快放在了邱玉平的案头,他机关算尽的一场初遇,没曾想最终丢掉的,竟是自己的心。
“当初是我眼瞎,竟真信了你的花言巧语,还将你带到我父亲面前请他成全。”唐秀秀“呸”了一声,“所以之后这毒妇出现,你轻易变心,我不怪任何人,只怪我自己瞎了眼!”
当年的唐秀秀虽说被养的天真烂漫了些,却难得是个洒脱透彻的性子。
君若无情我便休,在听到邱玉平亲口说出变心之后,唐秀秀毫不拖泥带水,挥剑斩情丝。
只可惜天意弄人,在和邱玉平情义两决绝后,唐秀秀才发现自己,有孕了。
自己一干师兄弟和老爹的暴脾气唐秀秀是知道的,虽然邱玉平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渣,但她到底不愿自己肚子里的娃还没出世就死了爹,因此唐秀秀寻了个散心的借口,带着随身小包袱去投靠了自个儿的师傅逍遥子。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一念之差,仅仅是一念之差,竟生生害了我儿的性命!”唐秀秀恨的双眼淌出血泪,死死盯着巫情凄厉嘶喊,“这个毒妇、这个毒妇杀了我儿!剖腹取子,以血入药,她杀了我儿啊!”
眼见唐秀秀情绪再次失控,唐义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在一旁板着脸的逍遥子动作利落,“嗖嗖”两针扎在她的曲池穴。
邱玉平亦是整颗心都拧成一团,只是一声“秀秀”还未喊出口,就被唐义骇人的眼神杀回去。
反倒是被唐秀秀恨不得泣血诅咒的巫情神色不见波动,冷着脸反驳道:“你的儿子并不是死在我手里。”
“是,是赵稚丽那个老虔婆给我下的蛊,邱一阳动的手,所以他们都死了,死了!”唐秀秀伸手抹掉流淌到嘴角的血泪,露出森白的牙齿,“他们死前把什么都招了,邱玉平,混了你儿子的心尖血的药,好喝吗?”
“不、不是的……”邱玉平指尖发麻,不敢置信地连连后退,“啪”的一声撞上桌角,嘴里还强撑着道,“我父亲母亲,他们怎么、怎么会……”
“因为你的新婚夫人,许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啊!”
邱玉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唰白,腿一软坐在地上:“他们,他们……”
处于风暴中心的巫情一言不发,倒是着急知晓下文的影九挠了挠头,暗自嘀咕:“到底许了什么啊?那可是他们的亲孙子!还有不是让我们找她儿子吗,取了心尖血,她儿子到底是死是活啊?”
傅长乐其实心里已有了些猜测。
邱一阳和赵稚丽这些年心心念念最想要的,自然是重整武林盟。
为此他们甚至不惜让自己的独子施展一出美男计,勾住唐秀秀这位天真受宠的大小姐,以图借助唐门的在江湖上的势力让武林盟更上一层。
可问题是这一出带着浓厚功利色彩的联姻计划执行得无比成功,甚至连唐门的老爷子也松了口,允了这桩婚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纵使邱玉平当真喜新厌旧迷上了巫情,邱一阳夫妇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又怎么会顶着承受唐门滔天之怒的风险,对唐秀秀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除非,这一出杀孙入药的大戏能够带来的利益,更甚于和唐门的联姻。
“振兴武林盟……”
傅长乐低头沉思,当年武林盟为何衰败听风阁的情报上写的一清二楚,比依靠唐门更好的、振兴武林盟的法子……
“你能助邱玉平突破境界?”傅长乐猛的抬头,盯着巫情沉声道,“二品?一品?不,一个一品高手还不至于让邱一阳这般冒险!那是……”
“是宗师。”唐义这些天已将当年的往事查到一清二楚,此刻忍不住出言冷嘲道,“这位手段通天的巫族圣女,向那对盟主夫妇,许诺了一个宗师儿子。”
“宗师”二字一出,连一脸冷漠的十三都忍不住朝巫情看去。
那可是宗师高手啊。
天下习武者何止千千万,可真正迈过宗师门槛的天才却屈指可数。
靖阳已逝,叶祖成身死,当今这世上,五大宗师或居于庙堂或隐于深宫,唯有一个唐明朗,以一己之力奠定了唐门在整个江湖不可动摇的首席之位。
毫不夸张的说,若巫情真能助邱玉平连破四级晋升宗师,不消几日,武林盟就能一雪前耻重获往日荣光。
这般诱人条件在先,别说是让邱一阳和赵稚丽去杀了唐秀秀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是让两人伺机暗杀唐明朗,为了这背后巨大的利益,他们说不定也会拼命一试!
可问题是,巫情她,当真有如此本事吗?
这个疑问不仅盘旋在傅长乐等人的心头,接连被丢了几个惊天大料的邱玉平思绪爆炸,混乱之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也是:我真能成为宗师高手吗?
事已至此,巫情倒也没想继续瞒着,她深深看了自个儿神色恍惚的丈夫一眼,阴测测开口道:“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突破的四品吗?”
这一句问话并无不妥,可瘫坐在地上的邱玉平却如遭电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哆嗦起来,扯着嗓子发出微不可闻的气音:“我、我……”
“你睡了一觉,醒来后恢复了阿朗的记忆,同时突破了四品。”巫情一字一句,替他补充完整,“你突破四品,是因为我动用了我族秘法,辅以亲子的心尖血。我用那个孩子还带着心脏碎片的心尖血,亲手替你熬了一碗药。”
邱玉平忍不住掐着嗓子干呕起来。
巫情却尤嫌不够,压抑而疯狂的情绪一点点笼罩住她通红的双眼:“本来在我们成婚后,我该替你熬第二次药的。”
“你母亲特地说了,让我不用担心药引,和你留着同源血脉的第二碗心尖血,很快就会有的。”
“届时,你就能突破三品了。”
“三品、二品、一品……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