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听涛得了向华颂眼神示意,起身去开门。半分钟后,他领着来人走向包厢里的这张首桌。
并不意外,跟进来的是一身深蓝色鱼尾长裙的虞瑶。
虞瑶大小也算个圈里的明星了,而且和林青鸦这类名号高于个人的成名不同,她没少在一些娱乐圈的活动里抛头露面,大家对她都比较熟知。
一见她身影婀娜地走进包厢,团里最后一点声音也都压下去了。
“好巧啊,向团长,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虞瑶笑意满面地上前,“这位就是您夫人乔老师吧?久仰久仰。”
“……”
虽然是明晃晃抢地盘的“敌人”,但酒桌上笑脸相迎也不是少见事情。虞瑶给面,向华颂自然不能不接,就端着杯起身,也客套起来。
林青鸦听得无趣,垂回眼,白思思正巧从旁边凑过来,淡蓝色的手机被推到林青鸦细白的手边。
“角儿,您手机刚刚好像震动了,不知道是电话还是信息,您看看?”
“嗯。”
林青鸦接过去,细长白皙的指尖轻滑过薄屏手机,屏幕就亮起来。信息栏里有条没备注、但眼熟得很的号码。
[不准喝酒。]
林青鸦垂着眼,慢吞吞看了会儿,眉心轻轻褶起来一点。
原以为上次连那样狠心的话都迫着自己说出来了,他会知难而退。这中间也确实消停了一周,可现在看,更像是找个角落窝住,舔好伤就凶巴巴地又回来了。
果然还是毓亦那个性子。
林青鸦食指无意识地戳了戳下那个灰白的默认头像,轻叹声。
她调出键盘,又慢吞吞打字回过去一条。
“叮咚。”
楼外,漆黑的夜色深处,停着的车内响起短信提示音。
仰在座椅里的唐亦愣了下,才拿起手机。
他没想到林青鸦会回他。
可还真是她的。
[你不要总监视我。]
唐亦对着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怔了好几秒,他抬手撑住额头,突然笑起来。
修长指节间夹着的香烟被他随手碾灭,笑里他靠在车座上侧过脸,仍不够似的又反复去读那条消息。
明明就7个字和一个标点。
只从短信里读出她一点难得流露的拿他无奈的情绪,好像就够他从心底觉得餍足,一周多前被她伤得体无完肤的记忆都能自动抹除,那会在心底发誓要等事成她吃完教训狼狈不堪的时候他再出现的狠心也不剩多少了,然后又有种更剧烈的渴求从更深的心底,发出野兽一样不满的磨爪和咆哮声。
唐亦觉得临来前程仞说的对,他是该去看看医生了。好不容易熬过集团里地狱式的一周,所有人都恨不得倒头睡个三天三夜,他私人行程里第一件事却是忍不住开着车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受冻。
多半是有什么大病。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哪家医院,能请得到小观音坐诊。小观音穿白色的医生袍应该也好看。
他很想看。
自贪餍的叹息里,唐亦仰头。
视线越过敞篷车窗。
德记分店的高楼近在车前,中间一层某个亮着灯火的房间里,落地的玻璃窗上好像打着道纤细的影儿。
什么都看不清,但不看也知道是一袭鸦羽长发,乌黑睫毛,茶色瞳子,白净美人。
起一眼都要勾魂。
勾得他魂牵梦萦,还求而不得。
他求而不得,可有人不求都得。
唐亦笑意散了,想得咬牙切齿,他拽过手机,生得多情又薄情的桃花眼凛着,眼尾染起冷冰冰的艳色。
他又发出一条消息去。
“嗡嗡。”
林青鸦刚扣回的手机在掌心里轻震了下,传回一点酥麻的痒。
她微蹙眉,心想不该回他。
可惜想也晚了。
[待会儿结束下楼,我送你回去。]
林青鸦轻皱眉。
他是不是真忘了前几天在剧团更衣室,他怎么和她放狠话的了。
像是心有灵犀,下一秒新消息就进来了:[别误会,我就是要让你在你们团其他人面前难做。]
林青鸦:“……”
林青鸦不想回他了,慢吞吞把手机扣回去。
桌对面正好有人开口:“林小姐,前两天听说您登台露脸,唱了一折《游园惊梦》?我可好些年没听着了,那天有事没能去捧场,真遗憾啊。”
林青鸦面上情绪淡了淡。她抬眸,迎见虞瑶亲近的笑脸。
虞瑶的演技算不得好,总融不进角色里,从前这点就最受林芳景批评。如今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好几年,好像也没见多少长进。至少此时望过来的表情眼神亲切过余,真诚不足。
尤其那双眼睛里,复杂,沉浊,太多不必有的情绪。
林青鸦不想一二分辨。
她从桌前亭款起身,数百年昆曲底蕴里十几年的修历濡染,养出小观音一身温雅胜兰,眉眼淡如青山白雪,声轻似平湖烟雨落:“虞小姐。”就算回过寒暄。
虞瑶脸色微变。
她快要忘了林青鸦就是这么个脾气了,只觉得对方看不起自己,眼神也搅弄得更乱。
沉寂里搁浅几秒,虞瑶又重新捧起笑:“冉先生也是心大,这么漂亮的一位未婚妻还舍得让林小姐单独出来。冉家今晚那酒会再重要,也该来陪一陪林小姐才对?”
挑拨离间,攻讦话术。
林青鸦懒得分辩。
有人可忍不住。
白思思忍到这会儿算是忍无可忍,手里筷子放下,踩着对虞瑶碎了一地的滤镜不满起身。
目光一对。
虞瑶停了两秒,还没开口,就见那看起来就牙尖嘴利的小姑娘蓦地捧起个灿烂笑脸,声音也甜:“这不是虞大明星吗?唐总呢,唐总今天晚上也陪您来了吗?”
虞瑶:“……”
Bingo。
正中红心。
虞瑶的脸色,一秒就比她面前那盘菜还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甜甜:是来了。
唐甜甜:正被某人冷落,在楼下喝风。
林青鸦:……
第28章 “过来。”
虞瑶在心底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鬼知道唐亦现在在哪儿!
打从立下对赌协议那天开始,虞瑶就一面都再没能见着唐亦了。
就连之前成汤举办的慈善晚会,外人都艳羡她说那是唐亦给她办的,她还得捧着笑脸默认,打掉牙齿和血吞――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打通成汤集团那个晚会负责人的关系,她花了多少白花花的票子出去!
而且花了那么多,找了唐亦一晚上,那人竟然愣是从头到尾一脸都没露!
后面林青鸦的宣传照出来了,芳景团声势渐起,虞瑶又着急又气不过,想方设法去找唐亦。
可惜无一例外被他那个滴水不漏的特助给挡回来了――
“唐总不在。”“唐总睡了。”“唐总开会去了。”“唐总……”
虞瑶百折不挠,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买通副总裁助理组的一个小助理,找到唐亦既不睡觉也不开会还没出门的日子,她磨拳擦掌地找上门去,又被那个笑面眼镜蛇拦在了外面。
虞瑶先发制人:“我知道唐总刚睡起来现在就在里面,我必须见他一面,关于芳景团那块地――”
“抱歉,虞小姐,”她至今犹记得那个男人扶了扶眼镜,从微笑里和银色眼镜框反光里透出的冷漠,“唐总在逗狗。”
虞瑶:“……”
她可能才是被逗的那个傻狗。
在脑内迅速回顾完自己惨痛的来路,虞瑶面上硬生生绷住了,她挤出个笑:“唐先生毕竟是成汤集团的实权副总,公务繁忙,集团里等着他决策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歌舞团聚餐这种小事,就算他有时间,我怎么好意思让他过来呢?”
“哦,这样啊。”
白思思一副天真模样点点头,眼神却只差把“你看我信不信”几个字贴脑门上了。
虞瑶忍着拿这小姑娘磨牙的冲动,转向林青鸦,“林小姐,你现在方便吗?”
林青鸦起眸,淡淡望她:“?”
虞瑶:“方便的话,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单独谈谈。”
林青鸦停了一两秒,“好。”
虞瑶一秒都不想多待了,得到答案转身就往包厢外走。
林青鸦要绕开高背椅,却被回神的白思思连忙拉住了:“角儿,我陪您一块去吧?我看这个虞瑶对您敌意很重,万一出门以后下黑手套麻袋给您拐走了怎么办!”
林青鸦眼底起了点淡淡笑意:“你少看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白思思瘪嘴。
包厢外的长廊上安安静静,只隐约从门缝里溜出两个剧团歌舞团包厢内的一点杂音。
在这样的黑暗里也远,像飘过半个城市上空,从无边夜色的另一头传回来的。
窗外云蔽着月,风声清寒。
林青鸦过来时,虞瑶正拉开窗户缝隙,指间掐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头上一点猩红,忽闪在夜色里。
大概听见动静了,虞瑶也没回头,晃了晃半擎在窗外的烟:“我记得你不喜欢烟味。不过不好意思,我烟瘾大,得请林小姐忍着点了。”
林青鸦像没听见,停在窗的另一侧,“不用叙旧,”她声音被夜风吹得凉,“有话请直说。”
虞瑶的背影僵了下。
长廊上夜风里安静了很久,虞瑶收回手,顺手关了窗,侧回身靠着墙,她往前打量。
一袭月色铺下来,落了窗旁白衣乌发的女人一身。柳叶眉,春杏眼,挺翘鼻梁,点朱似的樱桃口。
月下美人,美不胜收。
虞瑶看着她,目光又好像穿过她,循着她来路那几年时光倒溯回去,记起第一眼在老师家里见到那个还没长开的花苞一样的女孩的惊艳。
更记得,原本是来收她为徒的俞见恩看着女孩抛起的水袖身段时如获至宝的眼神。
“好苗子啊,再推十年,闺门旦里挑大梁的,舍她其谁……”
昆曲大师就是昆曲大师。
一言能断“生死”。
虞瑶自嘲地笑了声,把香烟碾灭在窗台上,她抬头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林青鸦:“年前。”
虞瑶收敛情绪,故作轻松:“你这几年变化大了点,我都没认出来。”林青鸦不说话。
她方才说了不用叙旧,同样就不必客套。可对方一定要,她也不会打断,只随对方去了。
虞瑶悻悻换了个话题:“没想到一回来就是我们师姐师妹两个争同一块地啊。”
林青鸦眼神一停。
从出来到现在,她终于有了一点情绪上的变化,“不是了。”
虞瑶没听清:“啊?”
月下美人回了眸,茶色瞳子认真望着她,眼里盛着白雪似的凉:“虞瑶,从你叛出师门那天起,你就再也不是我师姐了。”
虞瑶一震,脸色刷地白下去。
很久后虞瑶才回神,找回焦点的眼睛带着愤恨又复杂的情绪瞪着林青鸦:“我倒是忘了你这个没情没意的脾气,自取其辱。”
林青鸦:“你若无话可说,我就回去了。”
虞瑶咬了咬牙,恨声:“你真一点过往情义都不念了是吧?”
林青鸦无言看她。
那澄净的茶色眸子像安静在问:你我什么时候有过往情义了。
虞瑶气极反笑:“行啊,反正本来我也没打算让步!芳景团的那块地我未必有多看得上眼,但既然你要抢,那我怎么也不能教你如意了。”林青鸦垂眼:“说好了?”
虞瑶:“……”
她师妹当年也漂亮得紧,但也没这么气人的。
林青鸦轻转身:“那我回去了。”
“你等等!”
虞瑶气不过,快步绕去林青鸦面前:“我告诉你林青鸦,当年的事情我一点儿都不后悔,也没觉得我有什么错――现在你我的境遇恰恰证明了,我当初的选择有多么正确!”
林青鸦眼里情绪一晃。
虞瑶:“你也别以为靠着冉家和你小观音的名号,那个小破昆剧团就有什么凭仗了――烂泥扶不上墙,不信你就看着!这对赌协议不到最后、结果都未定,回去劝劝你们团那群跟不上时代的傻子们,别把庆功宴办得这么早!”
狠话放完,虞瑶扭头就走,细长的高跟鞋被她踩得咔哒咔哒地响。
背影远去。
月色里,林青鸦垂了眸。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剧团更衣室她和唐亦说过的那些话。
人们总想回到过去,一切遗憾和伤害都还没发生的时候,但人们也都知道,花逝不复,水去难收。
他们谁都回不去了。
昆剧团的聚餐在闹腾里结束。
众人清了包厢走去电梯间,然后在里面遇上正在等电梯的瑶升歌舞团的一堆人时,才懂了什么叫真正的“冤家路窄”。
于是两团瞬间鸦雀无声,隔着半个电梯间互相瞪视,仿佛两军对垒,杀气腾腾,令人窒息。
而此时在两拨人正中,随着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空气顿时就更窒息了。
“我们先来的!”
“你们等的是里面那两个!”
“胡说!我们同时等三个!”
“那你叫它,看它答不答应!”
眼见两边年轻小孩斗鸡似的就要吵起来了,电梯还尴尬地空着。平常让一让也就算了,但这种时候,谁退一步就是输了气势。
风度可以不要,气势不能没有。
两边瞪得眼酸也没个结果,这么僵持下去就是一起走楼梯的节奏。两位团长只能各退一步,每辆电梯都对半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