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苏斐然打断:“走吧。”
她和姜昭节并肩离去,将姜羡甩在身后。
路上,姜昭节皱眉:“阿羡越来越无理取闹。”
苏斐然沉默片刻:“还行吧。”顿了顿:“挺可爱的。”
姜昭节又道:“他已经许久没有练剑,修为止步不前。”
苏斐然斟酌姜昭节的言外之意,慎重回复:“嗯,怪我。”
姜昭节继续:“只顾谈情说爱,成日腻腻歪歪。”
苏斐然听出他话语中的恨铁不成钢,觉得眼下自己应当承担责任,便澄清道:“是我拉着他谈情说爱。”
姜昭节脚步一顿,瞥了她一眼:“不是你的错。”
苏斐然:不是我的错,你为何话里话外埋怨我带坏你弟弟。
两人一番鸡同鸭讲,终于回归正题。苏斐然问他找柳弱水有什么事,姜昭节答:“问些事情。”
苏斐然问:“那先前在鸣崖城——”
姜昭节打断她:“当时以为不问也罢,近日却觉得非问不可。”
他没有明说的意思,苏斐然便不再问。
多宝阁的拍卖会四处巡游,上一次在鸣崖城他们便有幸遇见,这一次又来到他们落脚处,巧也不巧。门口处负责接待的依然是那位修士,但这次姜昭节先行,苏斐然在客厅等候。
过了一阵,姜昭节出来,表情一如既往冷硬,看不出结果如何。轮到苏斐然时,待客人请她稍候,柳弱水正在接待朋友。苏斐然身为负债人,等了一盏茶时间,终于走进正室。途中恰好遇到柳弱水的朋友向外走,那两人正在说笑,没有避讳,苏斐然听了一耳朵,见内容只是闲谈,没有重点,便不再关注。
偏偏此时,一个名字钻进她的耳朵。
梦崖。
这两个字,因为太敏感,哪怕苏斐然不刻意倾听,也瞬间产生反应。
她脚步一滞。
但只瞬息又恢复正常,前方带路的修士并没有察觉,将她引到厅堂之上。于是苏斐然第三次见到这样的装潢。
明媚的阳光洒落,穿透屋顶时过滤得分外柔和,照在厅中人的身上,为他镀上金边,修饰棱角,仿佛他正融入这阳光,就连笑起来,都温和而不耀眼。
他双手捧着茶杯,杯中热气散逸,折射得他眉目婉约,声音轻柔:“你来了。”
苏斐然的气场像一把剑直接切入:“柳掌柜可听说过弱水剑法?”
柳弱水喝着热茶,苍白的面上因热气熏蒸泛起一丝红润,他笔直地坐在轮椅中,笑容静谧:“你看我这样的身体,哪里能够练剑?”
“不练剑不代表不懂剑。”苏斐然不为所动。
柳弱水低眸浅笑:“是了,道理如此。只是我也曾期望成为剑修,既然废了双腿,也就不愿再睹物伤心。”他温声细语道,“苏道友说起弱水,可是因我名中有此二字?那只怕是误会。我名弱水,只因水之柔弱。”
苏斐然不喜和他绕来绕去,直截了当地问:“你当真不知弱水剑法?”
柳弱水微微颔首,正面回应:“不知。”
说出的话可能是谎言,苏斐然真正注意的是他的表情,但没有破绽。她便收回试探的心思,说起此行正事,道:“十五万灵石已经用尽。”
柳弱水笑起来,眉目闲雅得十分好看,又有点调侃意味:“苏道友果然慷慨。”
慷他人之慨。
当时姜昭节身处魔宫牢狱,没有灵气补充,便不能恢复实力。苏斐然想到一法,即用灵石补充灵气。只是单块灵石的灵气十分有限,想要填补金丹的丹田,消耗巨大,绝不是她能够负担的数量。她便找上多宝阁。
柳弱水当初便提到,只要他能找到秦妫,别说噬魔法器,若有其他条件,也不妨开出。苏斐然也不客气,张口便要十五万灵石。柳弱水竟当真同意,而这十五万灵石也成为他们维持充沛灵力,取得战斗胜利的关键。
眼下,多宝阁承诺的条件已经提前交付,而苏斐然答应的事情还没有半点影子,无怪乎柳弱水再度找上门来。苏斐然义正辞严地表态:“秦妫的事情,我会尽力完成。”
“嘘。”柳弱水的手指按在唇上,笑如春风拂面:“不是尽力,是一定。”
苏斐然看着他。
时间稍久,柳弱水笑弯眼睛:“怎么这样看我?”
苏斐然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收敛目光,道:“多宝阁这么关注秦妫的下落,是什么缘故?”
“错了。”柳弱水摇摇手指,“不是多宝阁寻她,是有人,通过多宝阁寻她。”
苏斐然明白过来:“我以为多宝阁只负责拍卖。”
“怎么会呢。”柳弱水向杯中弹指,已经散去热气的凉茶又泛起腾腾水雾。他抿了一口,仿佛那热茶是什么人间佳酿,美味得眼睛眯起来,又悠长吐息:“多宝阁的目标的确只有一个,赚钱。只要是赚钱的买卖,只有你想不到,”像意味深长,又像漫不经心,“没有多宝阁做不到。”
苏斐然接话:“包括贩卖消息?”
柳弱水笑而不语。
“若我没猜错,你是玄修。”苏斐然语气笃定。
柳弱水坦然点头:“没错。”
“多宝阁贩卖消息,你又是玄修,那么,”苏斐然问:“不妨说说,对方找秦妫做什么?”
柳弱水含笑:“保密。”
苏斐然本就不期望能从他口中得知对方的信息,她真正想问的是:“那关于秦妫,你了解多少?”
柳弱水稍一沉吟。苏斐然再接再厉:“倘若有些线索,也方便我找人。”
这一理由说服了柳弱水。他道:“她的具体身份,的确不方便透露,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和这里——”他手指向下点点:“有关。”
看到这一手势,苏斐然只想到两个可能。首先排除此地多宝阁,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凡间。她再追问;“你既然能够算出我能找到她,那么应当也能算到她的大致位置。”
“我的确算过。”柳弱水放下茶杯,面庞上热气熏染的红迅速退去,又显出苍白到透明的肤色。他斟酌片刻,决定坦承:“我学艺不精,算不到你。只是算秦妫时将你牵扯进来,之后,便再算不出什么。”
柳弱水找苏斐然,不过是得知姜昭节已经救出,提醒她早日兑现承诺。苏斐然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线索,但柳弱水似乎当真所知寥寥,导致她此行收获甚少。
走出时,姜昭节正在等候,两人一同返回。路上姜昭节眉头紧锁,苏斐然瞟了两眼,好奇他究竟问了些什么问题,姜昭节察觉后便收敛表情,道:“这次的事情,还未向你道谢。”
“嗯。”苏斐然毫不心虚地接受。
事实上,虽然一切都计划妥当,能够将伤害降到最低,但她最大的底牌其实是,一旦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就用掉那张传送符。
姜昭节是合欢宗嫡传,她无法袖手旁观,可也没打算为他拼命。但事情发展顺利,她不打算和姜昭节坦白。
回到客栈,苏斐然往自己房间去,中途路过姜羡和何多多的房间,发现两人都设了禁制,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心中刚泛起疑问,突然一声:“碰!”
何多多房间中又爆出惊人声响,直接震开禁制。
苏斐然开门进去,迎面便看到何多多此时情况。
身上脸上黑乎乎一片,只有眼睛黑白分明,骨碌碌地转向她,扑过来就是一声哀嚎:“啊!”
苏斐然向旁边一让。
何多多嚎得更大声了.
意料之中。苏斐然重设禁制,问她:“又炸了?”
何多多泪眼汪汪:“是的,又炸了!我就不信了,炼丹炉能把草药炼成丹,怎么就不能把食材炼成饭呢!”
苏斐然提醒她:“食材没有灵气。”
“废话。”何多多翻个白眼,“有灵气那炼出来的不就成了药吗?”
苏斐然:“那你为何不用锅做饭?”
何多多理直气壮:“能用锅做饭,凭什么不能用炉做饭?”
苏斐然沉默片刻:“你可以烤红薯。”
何多多竟然当真,眼神立刻亮起来,两只黑乎乎的小手推着苏斐然向外:“那我就试试烤红薯!”
“碰。”将苏斐然关在门外。
当炸炉声再次响起时,苏斐然正在自己房间,刚从手镯中取出谢瑶芳。
经这一震,谢瑶芳直接睁眼,直愣愣看向苏斐然。
忽然,她眼中滚下泪来,扑簌簌的,一滴一滴砸在地上。随着泪珠一滴滴砸落,木然的表情慢慢收紧,又收拾不住地扭曲起来。
“你好狠的心。”眼中还落着泪,脸颊已经绷紧,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又把我扔下!”
“不是我——”
“我知道!”谢瑶芳抹掉眼泪瞪向苏斐然,忽而冷笑:“不是谢清池把我交给你的吗?哼,她倒是放心我这个妹妹!”
苏斐然道:“我答应她照顾你,你不会有危险。”
“你答应她?”谢瑶芳笑得更冷了,轻巧出声:“这种答应……算个屁。”
轻蔑一哂,她打量苏斐然,道:“你当然不会杀我,不是因为那个誓言,而是因为——我身上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她声音笃定,“和世家相关的东西。”
“你想说,你和谢清池来自世家吗。”苏斐然无动于衷:“我已经猜到。”
“我和姐姐?”谢瑶芳大笑起来:“你以为我说的是这件事?”
“哦。”苏斐然没有显出半点好奇:“那你要说什么?”
谢瑶芳却话题一转,意味深长地问:“你知道什么是……同命相连吗?”
与此同时,姜羡的房间中。
姜昭节话音刚落,姜羡陡然起身:“你说的是真的?”
“柳弱水有办法解除同心应?”
第34章 送花 我用不上围裙
姜昭节找柳弱水,为的就是同心应。他将得到的回复说给姜羡,姜羡不禁讶然:“真的能解?”
姜昭节看他一眼:“你想解吗?”
姜羡哑然。
解除同心应并不是简单的决定,甚至关系到他的性命。同心应并不常见,姜昭节为求得它花费许多精力,只为能够在他们长期不见甚至终生不见的情况下,保持联络,及时了解彼此情况。
后来他们分别加入两个宗门,鲜少下山,也就很难相见,联系全靠同心应,有时候也会出现问题。像之前他通知姜昭节来剑门,原本只是坐传送阵的功夫,姜昭节却姗姗来迟,便是因为他突然发病,导致正在闭关的姜昭节险些入魔。
但即使出现这样的问题,他们也没有解除同心应的意思。直到前日,他们开诚布公地谈话。
姜羡沉默良久。
姜昭节见状,起身道:“你认真考虑。”
正要走,姜羡拉住他:“你想解吗?”
姜昭节在姜羡的目光中沉默,没有回答便回身走人。到门外时,目光掠过苏斐然的房间,又一言不发地离去。
房间中,苏斐然正在和谢瑶芳交谈,听她问起“同命相连”,便反问;“何谓同命相连?”
谢瑶芳脸上现出“不出我所料”的神情,双手抱胸,说:“同命相连就是,因为某些原因,几个人的性命联系在一起,彼此能够互相影响。”
苏斐然立刻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果然,谢瑶芳努努下巴:“就像隔壁那对兄弟。”
“知道他们有同心应的时候我就怀疑了,同心应的使用标准太严苛了,血亲只是基础,更重要的是两个人必须有足够的‘默契’,比如双胞胎那种。可他们两个又不是双胞胎,为什么能用同心应?”谢瑶芳侃侃而谈,有理有据:“除非他们同命相连。”
谢瑶芳的话解开了苏斐然心中的疑惑。姜昭节和姜羡这对兄弟受到彼此影响非常大,初时她以为是同心应的缘故,但那日何多多无心的一句话却提醒了她。
她说:“我从未听说同心应还能够影响到彼此的灵力。”
当时苏斐然就猜测,是不是还有其他因素,现在看来,正因为他们同命相连。
谢瑶芳话未说完,又继续道:“何况,这兄弟两个都喜欢练剑,却加入两个宗门,你难道不奇怪?”
苏斐然配合得露出“奇怪”的表情,谢瑶芳才解释:“因为同命相连的两个人会互相影响,这种影响可能是负面的,也可能是正面的。想要切断这种影响,最好的方法就是——”她比划着手起刀落,“切断两个人的联系。”
显然,姜昭节和姜羡正在尝试,但无法做到。
谢瑶芳说完这些,便晃起二郎腿,看苏斐然的反应。但苏斐然许久没有回应,她只得开口:“我已经说了同命相连的事情,你总该相信,我手中确实有你需要的东西。”
“我相信。”苏斐然点头,意有所指道:“但既然你身后有世家,想必不需要我照顾。”
“世家?”谢瑶芳嗤笑一声:“世家是什么东西?”
她靠上椅背,似乎陷入往事,良久才叹息一声:“如果有,那也只剩下我和姐姐了。”
她看向苏斐然,忽而笑起来:“算了,既然姐姐把我交给你,我便相信你了。”
她正襟危坐,神色郑重:“曾经的修真界,世家靠血脉,宗门靠师承,平分天下。后断代五子摧毁世家,导致世家没落。但是,血脉一日不断,世家便一日不亡。而血脉断绝……”谢瑶芳笑起来,有些嘲讽:“除非再无女性生育,否则,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