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枕说道:“当然是侯府里的热闹……我可是好奇的很,嗯,钗儿的针法出神入化,她又聪明,不知道她有没有法子呢?呵,我先前还说老太太规矩多不叫闹洞房,如今倒好了,反而闹得更厉害、更大阵仗,也不知如何收场……”
十四听他嘀嘀咕咕,却不搭腔。
凤枕见十四不动,便自己摇晃着起身:“十四弟,我心痒痒的,不知哪儿怎么样了,我想回去看看,反正你在这儿也无事,不如、随我一起么?”
十四起初还是不动,直到凤枕自个儿转身走到门口,他才也起身:“去看看也好。”
原来十四担心当然不是白梼,他挂心的是金钗儿。
毕竟先前金钗儿跟他说过,若白梼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把命赔给他。
十四很清楚她的性子,这句话如锥子般刺在心里,但虽然放心不下,若要他承认这点却是不可能的。
“正巧”凤枕提出要去看“热闹”,这对十四而言便如一个极佳的台阶。
不出所料,白梼竟陡然吐血。
凤枕上前扶住,金钗儿却从榻上跃落在地,因为心中极为紧张跟担忧,双腿都是软的,几乎扑倒在地。
十四嘴里连讥诮带嘲讽的仿佛全然无情,可看到金钗儿如此,却忙上前将她扶住:“小心些!”
金钗儿却并不领情。
她还没有起身,就抡起手臂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过去!
只听“啪”地一声,十四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十四睁大双眼,苍白的脸上迅速浮现五道掌印。
他非常的愤怒,也极度的绝望,两者交加,汇合成一股无以伦比的杀意,这一刻就好像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
但就在这时侯,金钗儿却直直地瞪着他,眼中的泪滚滚滑落。
这些泪好像都打在了十四的脸上身上,把他的心也泡在了她的泪水里,隐隐地发软,但他觉着自己不该再服软。
就在这时侯,金钗儿抬手将头上的发簪抽了出来,刹那间满头的青丝散落。
十四破罐子破摔地冷笑:“怎么,想对我动手?”
金钗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想问你一句话。”
十四道:“什么?”
金钗儿回头看了白梼一眼,见他低着头,浑身抖的更厉害了,喉头却时不时地发出闷闷的低吼,那是疼痛汇聚却又不敢出声的闷响,这幅情形把旁边的凤枕都吓住了。
金钗儿回转头来:“白大哥还有没有救了?”
十四听她问的是这句话,本能地就想幸灾乐祸外加落井下石一番:“这还用说么,当然是没……”
谁知话未说完,就听到白梼闷哼了声,仿佛说话,可实在含糊不清。
凤枕却抬头喝道:“十四弟!”
十四一怔。
他很清楚自己的蛊毒何其厉害,看白梼的反应显然已经是蛊虫噬心了,没有任何人能经受这种痛苦,多数都会发狂,或者直接疼死过去,而后者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十四就曾经目睹过一个蛊毒发作之人,因为熬不过那令人发狂的痛苦,竟生生地把自己的胸剖开,活活地将心掏了出来。
但是如今白梼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吗?
那这个人的意志力、或者说耐力,竟是何等的强大。
就在十四发怔的时候,慕容凤枕道:“十四弟!别……”
十四抬眸看向凤枕,却见他正向着自己摇头。
他看清了凤枕的眼神,那是满满地惊悸跟忧虑,而且这份惊忧,是向着金钗儿的。
十四本来因为激怒,忘乎所以,所以想说出绝情之话。
这会儿看到凤枕的暗示,突然间像是明白过来。
而金钗儿仍是淡淡地问:“你说‘没’什么,是没救吗?”
她的语气有些过于平静了。
十四的目光瞟过,落在了那发簪的尖儿上。
他本以为金钗儿是要跟自己动手、逼迫他救白梼,他心里甚至连拒绝以及讥讽的话都想好了。
但是此刻他突然发现,那发簪尖锐的一端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向着她自个儿的心口!
原来是这样。
只要他回答“白梼没救”,这个家伙恐怕就会毫不犹豫地自我了断!
在看懂这个细节的时候,十四的浑身上下“嗖”地掠过一道寒流。
“你!”他震怒起来,比被金钗儿扇了一巴掌还要震惊,比以为她要对自己动手还要愤怒。
他可以接受金钗儿对他拳打脚踢甚至刀剑相向,但却不能接受她对她自个儿动手!
就在十四想要制止金钗儿的时候,她后退一步,冷冷道:“你不是想要我死吗?这样岂不如你所愿?甚至还一箭双雕呢。”
“闭嘴!”十四怒喝。
两个人的对峙,给凤枕的一句话打断:“他不行了!!”
原来两人说话的同时,鲜血不停地从白梼口中流出,炙热的血液把凤枕的手都湿透了,从鲜活变得粘稠且让人窒息!他从未有过这样慌张无助之时!
这边十四本在心头煎熬,听到这句又看看金钗儿不为所动毅然决然的脸色,他简直要将牙都咬碎了:“混账东西!”
愤怒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却是妥协之意。
十四冲到床边,先嗅了嗅气息,一翻手,将一颗药丸拍入白梼的口中。
让凤枕将白梼放平,十四又迅速封住了白梼身上几处穴道,闪电般拿出一瓶特制的药膏,在他胸口的天鼎、气舍、不容、承满等几处穴道涂了。
最后他回头瞪向金钗儿:“你还不过来?”
金钗儿正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闻言果然走上前来。
十四从随身的一个布包里抽出一根褐色的细针,叮嘱道:“我要你用这个刺他的檀中穴,要小心,只有一次机会。”
金钗儿虽看似平静,但那是豁出一切的绝望带来的平静,突然见十四改变了主意,她伸手将针接了过来,小手却一直发抖。
十四盯着她道:“你不是想救他吗?这只有你能做到!不想他死就一次功成。”
话音未落,金钗儿咬住唇:“我知道!”
白梼生得高大健硕,肩宽腰劲,简直无可挑剔,万中无一。
又因常年习武,胸腹的肌理甚是分明,但此刻这堪称完美的劲健身躯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众人之前,甚至连心跳都微弱之极了。
真正的命悬一线。
金钗儿接了针在手,即刻发现这针并不是银质,也不是金针,质地非常的古怪,而且看着甚是细弱,极易折断。
她定了定神,细一端详,更加愕然!此刻她才明白这哪里是针,这明明就是“药”,只是做成了针的模样!
怪不得十四叫自己动手,怪不得说机会只有一次。
这根本是药的材质,若力道不对折断了,或准头失衡,这药送不到檀中穴,自然无效。
惊疑地看向十四,她的汗流了出来,手指间的“针”几乎都滑腻起来。
原先不管救人还是杀人,金钗儿几乎都是干净利落手法果决,但这次她迟疑了。
凤枕焦急道:“怎么了?”他自然不晓得这针上的玄机。
十四则盯着金钗儿,这次,他把救与不救的选择权交给了她自己。
就在生死攸关之时,原本几乎失去反应的白梼突然喃喃低语了一句。
三人的目光都看向白梼,而三人的眼神各异。
“钗儿、”鸦雀无声中,只听白梼低低的:“别……”
——“钗儿,别怕。”
这是白梼人在半昏迷之时说的话。
金钗儿的耳畔嗡地响了声,然后却又归于沉寂。
泪涌出,又消退,金钗儿屏住呼吸,她拈着那根药针,几乎没有细打量穴道所在,便毫不犹豫地挥针刺落!
她本来就从无失手的,何况她对这具身体也并不陌生。
药针给极玄妙而恰到好处的力道送入了檀中穴,几乎就在刺入体内的瞬间,药针即刻开始融化。
十四算计的位置正好,噬心蛊给化开的药瞬间包围,就如同一块冰入了开水中似的,它迅速消失了。
虽不情愿,十四仍是暗中替白梼诊了脉,察觉那作祟的蛊虫已经消失,……他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作祟。
他还是做了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但虽不情愿,跟钗儿比起来,却也不算什么了。
当然这些都是心里的话。
“真是命大,”面上,十四低声,悻悻地:“哼……”
话音刚落,金钗儿突然回身。
十四才给她打了一巴掌,脸上的痕迹还在呢,此刻见她双眼通红含泪,便本能地以为她又要来发难了。
他冷冷地硬挺着不躲:“怎么?”
话未说完,人已经给紧紧地抱住!
十四瞪大了双眼,太过意外,身体都僵麻了。
颈间被什么湿润的东西打落,他听见金钗儿在耳畔低声道:“十四哥,多谢、多谢你,我就知道你不会……不会不管我的……”
她细颤哽咽的声音近在咫尺,声声钻入心底,就好像自己仍是她最信任最值得倚靠的人。
十四的脸还冷着,心里却泛出了一点熨帖的微暖,眼睛也莫名地跟着湿润了。
第58章 绯闻
这一抱, 应该就是宽慰跟和解了。
凤枕在旁边看着,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他也想得钗儿这一抱, 可又觉着……
实在很难。
不过, 他心心念念要来闹洞房,没想到果然心愿成真, 只是用了一种世人都不曾想到的法子。
别开生面,这辈子只怕都难以忘怀了。
不过虽然里头闹的生死一线, 翻天覆地, 外头众人却丝毫并未惊动。
原来凤枕甚是心细, 摸进来之前已经将门外的云鬟婆子都点倒了。
他动手神不知鬼不觉的, 就是担心万一里头有事,闹出声响给这些人听见了动静, 以后传嚷出去,对金钗儿却并无任何好处。
故而这一夜虽然说惊心动魂,但对外人而言, 却仍是风平浪静,喜气洋洋, 无事发生而已。
只有一件事有些瞒不住, 那便是白梼给蛊虫噬心, 虽然有惊无险, 但到底大伤了元气。
这还侥幸是他, 从小习武, 内功且深厚, 这才捱得过撑得住,若是寻常之人,此刻不死也早就残了。
金钗儿为保险起见, 便不叫他随意活动,只安静保养。
次日天不亮就吩咐新燕照单用“药”,吩咐厨房熬煮汤水来给白梼补身子。
本来新人早上势必要去给长辈请安,跟众人见面的,她却自作主张不许白梼出门。
钗儿自己去见了老太太跟慕容夫人,只说是白梼大概连日劳累,昨夜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太跟太太,所以暂且不敢来。
张老夫人是个人精,当然不信向来身强体壮从不害病的孙儿会突然在这个大喜的日子病倒,这也太蹊跷了,但既然金钗儿这么说,那便一定有缘故,于是她也不吝顺着钗儿口气应答。
慕容夫人则甚是纳闷,毕竟这才是两人同房的第一宿,白梼居然无缘无故病倒,她简直要怀疑钗儿是个狐狸精变化的了,狐狸精最擅长吸人阳气,这才害的白梼竟连露面都不能。
只是这些话自然说不出口,且老太太已经若无其事地答应了。慕容夫人面上只得沉默。
回头,夫人退了出来,便要去探望白梼,想看看他到底是真病假病,又是什么“病症”。
正赶上白蕙白锦两个也想过去瞧瞧,因此便也带上了她两姊妹。
到了新房院子,进了里屋,果然闻到一股药气,急忙加快步子到了床边,见白梼靠墙而坐,脸色果然是缺些血色,绝不是装出来的。
慕容夫人惊疑不定,一颗心七上八下,急忙询问是怎么样。
白梼微笑着安抚:“太□□心,其实这是我先前在战场上受过的旧伤,大概前些日子劳累了,所以旧伤发作,养一养就好了,老太太那边也求太太多照料,别说出去让她老人家担心。”
慕容夫人听是“旧伤”,却信了四五分,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这个她是晓得的,当初白梼在外的时候,她也是每日担惊受怕,生恐有碍。
后来太素回来,虽然看着天神下降似的,但若说他报喜不报忧,自然也有。
而这种说法也自然比风寒更令人信服。
白蕙性子最真,非但立刻相信了,且看白梼那样前所未见的憔悴脸色,忍不住竟眼中含了泪。
三姑娘则在旁边暗生疑窦,原来她虽不怀疑白梼曾受过伤,但偏偏在洞房后的节骨眼上“病”的起不了身,这可就不得不叫人猜疑了。
坐了片刻,慕容夫人带了两位姑娘出来,身后钗儿陪着送出了院门。
夫人便对钗儿道:“你且多留心好好照看着,回头我叫人再多请几个高明的大夫,万万不可轻视。”
金钗儿忙道:“已经派人去请宫内的太医了。”
慕容夫人一怔,然后点点头:“是不是上次太素带来的那位沈太医?”
金钗儿道:“就是他。”
夫人略略放心,又叮嘱了几句就要走,白蕙忽然道:“我留下来陪陪大嫂子。”
“也好。”慕容夫人并未在意。
倒是白锦多看了她一眼,自个儿跟着夫人去了。
虽说慕容夫人已经严命府内众人不许随意乱传口舌,但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太素病倒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
很快,陆陆续续有前来问安之人,又有齐王府的管事奉了王爷之命过来嘘寒问暖查看情形。
白梼连着养着半月有余,仗着他的天赋异禀,整个人恢复了七八分,表面看着已然无碍了。
而这数日里,钗儿每天给他不间断地诊脉,配药,宫内沈太医也两天一到,两个人之间不必说就迅速熟络了起来,情分如同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