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圣女眨了眨眼,终于说道:“你听。”
凤枕一愣,却也终于闭口不言侧耳倾听,果然,这样凝神之下,他隐隐听见了极大的喊杀之声从东南方传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清江圣女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在清江圣女的搀扶跟那几只狗子的簇拥下,凤枕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往前,他们没有走太远,分开了几丛遮在眼前的树枝,他们看清楚了前方栈道上的情形!
越是向上,这山势越是陡峭,到最后的关卡必要手脚并用才能上山,所以才叫易守难攻。
可在许多的窜动的身形之中,不管是谁,一眼看去最先看到的必然是那一角玄缎而赤底的披风,此刻被风扬的极长,本来是里面儿的红缎子在漫山的翠绿中显得极为醒目,像是一面随风飘曳的旗帜。
在他所到之处,便是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在他身后的栈道上、旁侧的沟壑里,几乎每五六步都有死状各异的尸首倒地,这简直……像是光天化日下的地狱。
凤枕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眼睛都直了,他匆匆地从那面赤色的披风上往下看去,他看见的是一条血染的登山之路,他心跳加速地盯着那些死尸,粗略的在心中盘算过,从山脚到此处,堆积的尸首没有上千,至少也有数百了。
他的头有点晕眩,定神又细看,零零星星地又看到几道矫健跃起的身影,像是白梼身边的亲兵,作为辅助侧翼在他的周围一起往上。
太过震撼,让凤枕几乎忘了去找寻钗儿,却听身边圣女道:“白大哥果然厉害,居然真的打上来了,他的左腿是不是受伤了?好像不太灵便,对了,金家小妹子呢?啊……在那里!”
可很快地她的语气一变:“糟了!”
凤枕的眼睛快要不够用了,他匆忙转了转眼珠,才看见在白梼的上首,在窜动的守军之中,是钗儿小小的身影闪了出来,她仿佛急促地向着白梼叫了声,或者是想尽快赶到他身边去。
但是守军显然也看到了她,那赵统领因给白梼吓傻了,声嘶力竭地指挥众人上前把钗儿拿住,姓朱的守将却冷静的多,他立刻喝命所有人放箭!
他们奈何不了白梼,难道还奈何不了这小女子吗?既然这女孩儿是白梼心上的人,那么只要杀死了她,就是诛了白梼的心!
朱守将见识了白梼的战力,心中已经在暗暗后悔为什么要跟白梼作对,但上了贼船回头无岸,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而他那么多的部将士兵都死在白梼手下,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绝路,太大意了,什么易守难攻,在他觉着难如登天的雄关险隘,对于威远伯来说,却不过只是另一处所向披靡的战场罢了!
可既然后退无路,那不如跟白梼玉石俱焚。
一声令下,反应过来的士兵们调转箭头都向着钗儿射了出去,钗儿因看到了白梼,正着急要冲到他身边去,没提防身后冷箭如雨点似的向着自己冲来!
钗儿心头一凉,要躲闪已经迟了,她的左侧是虎视眈眈的士兵,右侧则是深渊,钗儿勉强击倒两个拦阻在身前的士兵的同时,仿佛听见了白梼怒吼了声:“钗儿!”
利箭没到,带着死亡气息的冷风先袭来,金钗儿的心狠狠地跳了跳,来不及多想,她的脚尖一点,猛地纵身向着白梼的方向跃了下来!
山势陡峭,这样一跃就如同自戕一般,钗儿心里毫无别的念头,只是义无反顾地如同流星般坠下!她几乎不敢看,只感觉不知有什么划过自己的脸颊,略有点疼痛。
眼睛闭上又睁开的瞬间,身子突然给什么牢牢地兜住了,腰肢略有点疼,但不算难过,钗儿的眼睛慢慢地瞪得大大的,也如愿看清楚面前的一双明朗如星的眸子。
白梼的脸上沾着血,发鬓略显散乱,但唇角却情难自禁地勾了勾:“接住你了。”他像是叹息一样,也像是重新把心放回肚子里的轻轻说。
钗儿没顾上眨眼,而也对着他的眸子舒心地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接着我的。”
白梼的眼中掠过一点带着笑影的轻诧,单臂将钗儿抱得更紧了些,他沉声道:“钗儿这样信任,我自然不敢辜负。”
此时钗儿的耳畔响起了慌乱的叫声,她不知情形如何还想抬头看看,却又着实懒怠去看,被白梼紧紧地搂在了怀中,就仿佛所有的危险也都给抵挡屏蔽在外,什么冷箭,什么追兵,什么关隘,都不用去理会,他的怀抱是最坚实的堡垒,只供她一个栖身。
她大概是有点累了,又或者是已然心安,她愿意一辈子都这么给他抱在怀中,朝朝暮暮,一时一刻也不要离开。
第80章 情难自禁
先前钗儿的险状, 在底下的白梼自然看的清楚,这山势本就陡峭险峻非常,两人之间又隔着很有段距离, 钗儿这匆匆之中的纵身一跃, 简直越发的险象环生,让远处观战的慕容凤枕呼吸急促, 手掌心里都出了汗,连他旁边的清江圣女都紧张, 两只明媚的眼睛睁的极大, 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
但清江圣女跟慕容凤枕虽然紧张万分, 但两个人心里却不知为何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像是期待,又像是隐隐地一种笃定之意, 因为凤枕很相信白梼之能,而清江圣女也极知道白梼之力,白太素从不是坐以待毙的那种人, 相反,他是个总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 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会把他阻住、将他难倒的事情, 毕竟, 这可是在天骄阳一般的人物。
就像是应和了他们两个人的心境跟期盼似的, 就在钗儿的身形如同流星似的向下之时, 白梼却已经纵身向上, 间不容发的时候已经连换了几个落脚之处, 不知不觉而又疾若闪电的,他正向着钗儿靠近,在最后一刻, 白梼的脚下在岩石上用了几分力道,整个人如同扑击的鹰隼般向上掠去,与此同时他手中本握着的长戟突然破空而出,这远远地看着,倒像是他要用这把戟将钗儿置于死地一般,但那长戟只是闪电般腾空而去,钗儿依旧错身往下,而在至关要紧那恍若白驹过隙的眨眼间,白梼长臂探出,牢牢地将女孩子及时拥在了怀中。
巨大的冲击之力带的白梼也随之往下坠去,然而他早在腾身之时已经仔细观察过地形,身形虽快,人却不慌,单脚在一株斜探的松树枝上一踩,只听咔嚓一声,粗若儿臂的枝子发出不胜负荷的断裂之声,白梼借机卸去那坠落之力,深吸一口气,再度落脚之时身形已经稳住了。
这一切都不过是在眨眼之间发生的事,而与此同时,头顶上却也响起了一声惨叫,同时传来士兵们恐慌的吵嚷。
原来白梼在去迎抱钗儿的时候,已经先将手中的长戟扔了出去,他的臂力惊人,这长戟出手,简直雷霆万钧,所到之处,那股刚猛之气竟把追在钗儿身后的那些箭都震得停滞四散,简直如同是点点萤火之光遇到了烈阳,自然而然地就消散了。
但白梼扔出兵器却并不止于此,那把长戟破空而出,震飞了几十上百的箭头,仍是片刻不停,就如同它的主人似的如入无人之境,有两个不长眼的士兵来不及躲闪,只觉着眼前白光一闪,给那凛冽光芒擦过的身上顿时鲜血横流。
长戟势不可挡地越过十几个士兵,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被白梼的兵器选中的正是之前指挥射箭的朱守备,他本来看到钗儿给逼得直跳下去,而白梼也纵身跃起,还以为自己一箭双雕,正惊喜交加冲上前查看究竟,冷不防这夺命的戟破空而至。
朱守备全没想到,只觉着胸口一阵锐痛,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向后飞退出去!这倒不是他躲闪功夫了得,而是完全不由自主地给那长戟带着,戟锋自前胸入,从后心穿出,最终钉入了一块坚硬的大青石上才停住。
朱守备的双脚都离了地,他瞪大血红的眼睛看看胸口的戟刃,看看那还有点微微颤的戟身,他闭了闭眼睛,知道自己果然是一败涂地,一步入绝境了。
他怎么忘了,威远伯可是有万人丛中取敌首级的记录……果然跟这个人为敌是此生最不明智最荒谬的选择。
朱大人还没来得及后悔,就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
不用白梼再上阵了,跟随他的亲兵趁机掩杀上关隘,而对方因为失去了主将,群龙无首,又因被白梼的威猛惊吓到,竟失去了反抗之心之力,没怎么费事,就尽数给俘虏了。
有几个部将过来要请示白梼,可威远伯只是抱着那身材娇小而相貌极美的女孩子,眼睛盯着她,再也不肯往别处看一眼,这会儿就算最没眼色的愚鲁军中男子也看得出来,这会儿若是打扰,简直天理不容。
幸而跟随白梼身边的也都是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知道该如何善后,当下几个人商议着自去料理。
没有人来打扰,白梼抱着钗儿,几个起落,到了半山一处较为平坦而清静的地方,那是很大的平坦的一块青石,旁边生着两棵松树,白梼想把钗儿放在石头上,再仔细看看她有没有受伤,但不知为何竟又舍不得把她放下,于是索性抱着她坐在了青石上,这才问道:“有没有受伤?”
钗儿坐在他的腿上,手指碰到他肩头上硬而冷的锁子甲,她悄悄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铁甲的形状,喜欢的唇角轻扬:“没有。”
说了这句她突然想起来:“你呢?”
钗儿仰头看向白梼,明眸里满满地都是担忧。
白梼确实是受了伤,但对于习惯了死人堆里跑马的他而言,那几处伤自然不算什么,而且见了钗儿,竟也把那些小小地伤痛都抛在了脑后,他正要回答“不碍事”,钗儿却叫道:“放我下来!”
不等白梼反应,钗儿双脚一荡,整个人从他的腿上跳了下地,白梼虽然有能力将她拘禁在怀中多抱上会儿,可又不肯为难她半分,只要她一挣扎,他早就情不自禁将手臂松开了些,生恐不小心伤着她。
钗儿先看到的是白梼肩头的一道刀伤,撕开衣裳看,虽皮开肉绽看着可怕,还好伤处并非险要;胸前因为有铁甲护着,只在颈间往下有道擦伤。
钗儿仔细端详了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从这些伤势上她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到白梼曾遇过的险境,让她时而呼吸急促,时而屏住呼吸,担心忧惧跟心疼怜惜交织出现。但除了这些外,最让钗儿担心的是白梼腿上的伤,据她判断该是伤到了腿骨。
她半跪在地上,心颤颤地盘算着该怎么帮他治疗,却没有意识到眼前不知何时已经模糊。
正在这时,一只大手轻轻握住她的肩头:“钗儿别怕,这不算什么。”
钗儿猝不及防地抬起头,这一动,眼中蕴着的泪摇摇晃晃,断线的珠子似的流了下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含泪仰头看着白梼。
白梼看的呆了,两个人目光相对片刻,终于,白梼叹了口气,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却坚定地扶着钗儿的肩头,就这么缓缓地俯身往下,向着她靠近了过去。
白梼不想让钗儿流泪,所以轻轻地吻在那湿漉漉的眼睛上,想要将她的泪尽数吮去,他的动作非常的温柔,因为从未做过,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可又水到渠成。
这一幕在钗儿而言,恍恍惚惚,对于白梼而言,却是情到深处,无以自禁。
眼前毕竟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虽然当初从她之意,终究以礼相待,可在他心里却是一丝一毫不曾生过二心,他也清楚钗儿需要的只是一段时间而已,他是最有耐心等候的,哪怕是一辈子他也能够。
及至他带兵离京,从分别开始,每当他闲暇之时,即刻就会想到钗儿,她对他而言简直就像是吃饭、喝水那样自然,甚至比吃饭喝水还要重要,毕竟常年带兵的习惯,他可以忍饥挨饿,几天的不吃不喝,但他却不能控制自己的想念。
就算是行军到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他都会想如果钗儿在自己身边该多好,她一定会喜欢这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般的地方,乃至吃到一种新鲜的果品之类,他也记挂着该给他的小娘子留一个尝尝。
他原本不懂那些腻腻歪歪的情诗,这会儿,却突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什么叫做“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带着糙茧的大手在那不盈一握的腰间轻轻握住,又不敢十分的用力,偏是这样又痒又有一点痛的力道,叫人越发的欲罢不能。
若说钗儿食髓知味,而白梼沉浸其中,那对于仍在“观战”的凤枕而言,这一幕就有点儿折磨了。
他没料想自己才看了一幕激烈的鏖战,毫无预告的,转而又看了这样“难得”的情形。
凤枕或许还有点叹为观止,他只以为他自个儿是个风流性子,经常不顾旁人的眼光胡作非为,可没想到向来正人君子的白梼,居然也会光天化日之下荒郊野外之中,如此放浪不羁,而凤枕看得出来,白梼的动作还有一点点生疏,但偏是这种深情的朴拙,温柔的抚慰,越发动人。
他的口中发干,想赶紧转开头去,但是眼珠才一动,又按捺不住地又转回来,依旧是想看,就像是个眼巴巴的孩子,看到了生平从未见过的新奇情形,舍不得不去看。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又说不上是如何一种心境,只晓得自己的心里沙沙地有点疼,可偏是要自虐。
直到手臂给轻轻地碰了下,凤枕才如梦初醒,想起身边儿还有个人。
凤枕转头,见清江圣女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望着异族姑娘这看似明澈的眼睛,凤枕这样厚脸皮的人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他假装咳嗽了声,讪讪地转开头,却不知要说什么。
却听清江圣女自言自语般道:“我总算是放心啦,不,也是死心啦。”
凤枕并不懂这话的意思:“什么?”
清江圣女瞄着对面,那道极高大的身形几乎把钗儿那本就娇小的身量遮挡住了,她可从没有想到,白梼竟也有这样热情主动、温柔缠绵的时候。
清江圣女眨了眨眼,道:“我还以为白大哥或许是不喜欢女孩子的呢,今日才知道我错了。”
凤枕的眼睛睁大了几分,他不晓得清江圣女为亲近白梼曾用过多少手段,却始终像是面对一方高不可攀而拒人千里的冰山一般,哪里知道他也是热情似火,不过只是对着一个女孩儿罢了。
凤枕咽了口唾沫,隐约猜到了几分,他想了想,故意说道:“你该早点死心,再怎么样,他们也是夫妻。而已大表哥的性子,就算你肯当妾他也未必想要。”
虽然钗儿是注定不可得,但总要多维护她,凤枕可不想这妖精似的女子横亘于钗儿跟白梼之间,最主要的是,他不想钗儿有丝毫不快。
因为这样,他丝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尖刻,只是想让清江圣女彻底死心罢了。
谁知清江圣女并不觉着凤枕的话有什么不妥,毕竟她并没有想过当什么妾,她所要的只是一夜之欢而已,可惜这样最简单的念想也终究成空。
而白梼既然心有所属,那她也是愿赌服输,倒是没什么输不起的,放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