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河州本地的掌柜不同,这几个□□儿都置于津州,有房有铺,安雪采也没亏待他们。
相反这几个人对叶凝霜没什么情意。
叶凝霜顿住了脚步,侧身凝视蕊儿:“我与安雪采要和离,你大约也不会留在叶家。蕊儿,相识一场,你以后也多珍重。”
自己对蕊儿是有些恩义,可蕊儿对安雪采忠心耿耿,这是别的情分都及不上的。
蕊儿先是一呆,可能还想劝劝叶凝霜。可她触及叶凝霜沉沉面色,终究没有将劝说的话说出口。
蕊儿垂下头,目光闪烁,低低说道:“我自然愿意跟着小姐。”
她还想留下了,替安雪采探几句消息。
叶凝霜心里更凉,再不理睬,踏入门中。
坠儿忍了忍,忍不住讽刺蕊儿几句:“蕊儿,小姐待你宽厚,你现在当真不知好歹。”
蕊儿面颊也微微苍白,之前她只想着帮衬安雪采,竟忘记自家小姐是这么一个精明的人。自己这么些个心思,叶凝霜岂能看不透。
她本盼留在叶凝霜身边,替安雪采瞧个究竟,只是终究没有这个机会。
蕊儿也禁不住咬咬自己唇瓣:“小姐也未免太心狠了些。她到底怎么了,怎么能这般待安郎?”
蕊儿这么说话,言辞中已经添了一抹埋怨。
爷就是在外面风流一些,至于这样吗?
蕊儿还批评上了:“别的不提,她也不肯为了珠姐儿考虑一些,竟和做姑娘时候一样任性——”
便是坠儿,其实也没想到进程居然发展到要和离。可这也不妨碍坠儿觉得蕊儿的话辣耳朵,更不妨碍坠儿站在叶凝霜这一边。
她冷笑:“小姐若是心狠,还容你在这里议论?蕊儿,你我皆是下奴,本来生杀予夺都在主家手里。可这些年小姐待我们宽厚,免了这一纸卖身契,容你自由身。如今你向着姑爷,她也随你心意,并没拿往日里的恩德要挟。她待你还不够宽厚,还不够好?”
蕊儿答不上来。
坠儿忍不住继续吐槽:“当初你对姑爷生了情意,一来二去好上了。按理说,你作为叶家婢子,私自爬床,已经是于理不合。小姐不将你处置,不是因为惧怕姑爷,而是念着和你往日的情意。人心肉做,你以为她那时候不难受?可她没把你当作分宠的妾室,而是把你当成自幼相伴的亲近人儿。你倒是对姑爷忠心耿耿,眼睛里揉不得砂子,左一句姑爷,右一句姑爷,处处替他着想。你贪图男欢女爱时候,可没把她放在心上。我瞧来,你就是不要脸。”
那些言语入耳,蕊儿脸色也不觉染上了一层苍白。
这些言语她回答不出,也在这里再呆不下去。这时候她脑子里禁不住想到了安雪采,她渴盼见到安雪采,扑入安雪采怀中哭一场。
叶凝霜熬了一晚夜,她眼底虽有青黑,却掩不住她神光。此刻的她,甚至无暇在脸颊上补些脂粉。
她想到当年自己被困小楼。以前叶凝霜每次想到这件事,便会想到自己那时候恐惧,还有被安雪采救下来时的感动。
可现在叶凝霜却想到别的。
那时候她施展手段,压制叶家别房,可也点到即止。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到底是一个姓。
故而那时候,她明明抓住堂兄账上贪墨,私卖公产给外人,却只是将对方逐出了事。正常情况下,五堂兄也没能耐再回叶家。
后来勾结贼匪,趁乱围住小楼的,正是这位五堂兄。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做人最忌便是犹犹豫豫。
她要不然就忍气吞声做自己安夫人,要么就做雷厉风行的叶小姐。良心什么的,也不必指望了。
安雪采有没有良心,自己不知道。但是他那些手下,就一定没有。这些津州心腹,怎会对她叶凝霜有感情?
现在安郎家大业大,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别人进几句言语,安雪采总会听听。
奇怪的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叶凝霜居然想起了蕊儿。若她不和安雪采生分,蕊儿便会很忠心,还是个很不容易收买的婢子。她待蕊儿的情分,蕊儿大约也念着的,只是及不上安雪采罢了。就像杨氏那样,自己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那个,总是次一等的重要。
总会有人排在自己前面。就算她曾有过夫君,现在也已经排在别的女人后边。
蕊儿也罢了,她想到杨氏。自己要的也不是独一无二,只不过是最重要的之一。
叶凝霜靴踩在碎冰之上,发出了滋滋的声音。
虽然如此,叶凝霜走得又稳又快。
风呼呼吹鼓她的披风,叶凝霜已经到了叶家院里明月楼之前。这明月楼是叶家为避战乱时候所修,以巨石砌墙,又陡又高。当年叶凝霜就是避于此地,逃过一劫。
楼高五丈,只底下有一小门,顶部开了个瞭望台。楼内空气沉闷,楼梯又窄又陡。
叶凝霜灵巧的踏上了楼梯,动作灵活,蜿蜒向上攀爬。
她想到如今河州城中有津州来的三百精锐,这都是忠心安雪采的战斗力。
几百人已经不是小数目,更不必提对方还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倘若自己吩咐一声,这几百甲兵就乖乖从河州滚蛋,那倒是一桩美事。可要是对方不肯离去,也是一件难搞的事情。那么既然如此,叶凝霜准备快刀斩乱麻,将这件事情给解决掉。
这几年局势不稳,朝廷已经无法控局。那么各地也自行训练武装力量,以备不时之需,防着贼匪攻城抢掠。
河州地方乡绅也加以组织,约了集结讯号。
一有事变,就以钟声为讯,召唤地方乡勇。
叶凝霜已戳开了顶门,爬到了楼顶的瞭望台上,被寒风吹了一脸。
她来得很急,心思也很坚定。就好像当年自己在这里被围攻时一样,有时候家事也不仅仅是家事。以叶家声势,这一切也与河州的未来息息相关的。
叶凝霜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肺腑间都是凉丝丝的。
便这时候,有一件事情让叶凝霜有了答案。
别人把她放什么样位置不要紧,可她自己不会把自己放在次一等的位置。
父亲、祖父待她很好,不过一开始,自己并不是理想中的继承人。是她靠着自己努力,争取到他们的信任,因此被委以重任。试问自己若无此能耐,他们又怎会放心?
叶凝霜这么想着,双臂蓄满了力,推动钟杵重重撞上去。
咚的一声,悠远绵长的钟声响彻半个河州城,传入了赶来叶家的安雪采耳中。
第15章 015 甩出和离书
越红鱼是个自律的剑士,她一清早起来,还绕着河州城跑了两圈。
钟声响起时候,她正一脸矜持在早餐摊喝豆浆。她脸上神色谈不上冷艳,可显得很有逼格。
因越红鱼气质出挑,故而其他几桌客人虽然挤着,可万万不敢向前搭桌。
就在这个时候,钟声在她耳边响起。
钟声第一记由叶凝霜敲响,接着便是各处相应。于是满城皆是钟声,在叶红鱼耳边响个不住。
早晨的阳光透出暖融融的颜色,给越红鱼肌肤也沾染一抹暖意。此刻的她,便浸润在一片钟声之中。
然后她就看到卖早点老板从摊下翻出一柄刀,与此同时,旁桌几个客人也纷纷站起来。
越红鱼一挑眉头,发现事情开始搞大起来。
渣系统:你就打个酱油而已。
感觉自己无所事事的系统内心很气愤,这叫什么事儿?
宿主,我们完全没有存在感好吗?
如今叶凝霜也没准备撸袖子开干,目前只是一个威吓震慑的意思。
叶家下属客客气气将这些津州精锐从河州各处请来,聚于一处。不过这些侍卫周围,已经被团团围住。
包围他们的是河州的地方乡勇,周围小巷密密麻麻都是人头,还有人探头探脑。
这些津州精锐个个武技高强,战斗力惊人,平常也没将这些乡勇放在眼里,可此刻也不觉生出一缕寒意。
主要是人数差距太大,大家心里也有些发怵。
正在这时,安雪采冷着脸过来。
他面色平静,从他脸上也看不到乱。可实则安雪采内心泛起了惊涛骇浪,确实被震惊一把。他不知道自己妻子还能把事情搞得那么大!
一觉醒来,一开始他知晓叶凝霜出城去了庄子里,可并没有升起足够警惕。
安雪采也不觉得叶凝霜能搞出什么事情。
女儿都可以打酱油了,还能怎样?他以为叶凝霜便是不服软,至多冷着脸置气几日。
自己宠了春娘,正好使得叶凝霜反省一二。
安雪采想要做出一副不是什么大事样子,可一个心却沉了沉。
短短时间,叶凝霜就将津州那边的人逐出叶家,从叶家各处进行清扫。叶家名下的铺面、田庄,沾染的河运、矿山,各处都传来消息。
叶凝霜开始清人了。如今她更聚集乡勇,要将入城的津州精锐给驱除。
安雪采没想到叶凝霜这么狠,狠得不像是她平时为人。刚成婚那会儿,叶凝霜处置了族兄,也不过赶出去了事。之后这族兄气不过,便引来外贼,将叶凝霜困住。那时候安雪采便觉得,叶凝霜终究是有妇人之仁,行事总是少了份男儿果决。
人群中方掌柜走出来,客客气气:“安姑爷,小姐请你一见,商谈撤走津州三百侍卫之事。”
安雪采流露出好笑之色,无奈摇头:“霜娘醋意也未免太大,不过是我昨日醉酒,和春娘胡闹了一晚,她居然发这么大脾气。”
这么说着,安雪采脸色渐渐严厉起来:“她都已经是珠姐儿的娘了,行事却还如此任性。召唤乡勇乃是河州大事,又岂能用于争风吃醋之上。为了家里的事,闹成这副模样,是她不懂事!”
言下之意,叶凝霜今日所为,乃是公器私用。
叶凝霜因为吃醋,故而失了庄重,出了个大丑。安雪采一番言语,是往这方便引导。
一番言语挑拨,他只盼周围之人认定是这终究是一件家事。这件事情根源,乃是叶凝霜吃醋。
周围众人一时无语,也掂量着安雪采言语中的真假,有人心中倒也生出狐疑。
今日阵仗是闹得大,可叶家小姐到底是怎样想的?
这几年叶凝霜鲜在人前露面,今日要与安雪采割裂,莫非真因为争风,不过是一桩葡萄架子倒了的吃醋勾当?
大家情绪酝酿得正浓,若真是如此,也不免有点儿不能接受。
安雪采却一派气定神闲,他气度潇洒,唯独唇角流露一副无奈苦笑。
他这么一副姿态,无论说什么话,都是显得有底气的。那么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也让人顿时生出一抹信任之感。
“诸位,今日这件事,乃是贱内不知轻重。抱歉,抱歉,散了吧。”
安雪采拱手作揖,如此说道。
在场一些乡勇脸色也有些动摇,若这只是一桩家事,他们这么掺和,也似有些不好。
要是叶凝霜当真只是盼望自家夫君知道回家,鸣钟聚兵也未免太过。就好似安雪采说的那般,叶凝霜确实不知轻重。
看来这叶家小姐虽然能干,可是面对男女之事,终究是有些糊涂的。
可正在这时候,一道清脆的嗓音不觉响起:“安公子言重了!”
人群纷纷散开,只见叶凝霜轻轻跳下了马车。
雪花打在她披风跟发丝之上,她一双眸子却却很亮,瞧得安雪采也微微一怔。
叶凝霜沉声:“这些年,安公子和莲花教勾结。你我夫妻一场,今日此举,我也是迫不得已。诸位想来记得,七载之前,张雀儿攻打河州,杀我河州百姓。我们河州上下,又有多少青壮死于张雀之手。甚至那时我也被困小楼,险些不幸。诸位心中,想来是记得。之后张雀溃败,一路逃至莲花教,成为莲花教下属。安公子,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可你仍然是与莲花教结交!”
话语未落,一旁随行侍卫更证实叶凝霜的话:“不错,我追随姑爷身边,他最近每隔一两月,便会出入莲花教,且去得更加频繁了。”
那侍卫赵解虽跟了安雪采,却是河州人,现在更站在叶凝霜这一边爆料。
安雪采眉头一皱,只觉得叶凝霜言语充满了心机。
当初是张雀儿攻打河州在前,投靠莲花教在后。一开始河州老百姓也没将这桩风月之事和七年前的匪祸联系起来。如今被叶凝霜这么一提,他们心思当然不一样。
周围安静下来,安雪采喉头动动,缓缓说道:“霜娘,别闹!”
他已经滋生出一股怒意。
人心总是容易被煽动的。在安雪采看来,这些河州百姓都易被人蛊惑,被人利用。这大约便是所谓的乌合之众,安雪采从来看不上这些朴素的愤怒。这些易煽动的情绪,也不过是卑贱之人眼界局限所至。
这些蝼蚁之民没有他超越时代的见解,只会简单粗暴按照立场划分对错,当真可笑之极!
唐焦儿清丽脱俗的身影涌入了安雪采的脑海。
安雪采充满柔情的想,这个乱世,她是无辜的。
可这些话,自然无法与眼前这些河州乡勇明言。
他耳边也听到了一些惋惜的声音:“安公子,莲花教行事不端,你何必与他们结交?”
“不错,我听闻他们善使妖术,那唐焦儿更是个妖女,能剪纸化为活物。”
“我看你还是与他们断了,免得被其所害。”
安雪采却铁青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知晓此刻自己一松口,说出的话会传得满世界都是。
他不回答,周围的人眼神渐渐失望。
有人更不免同情起叶凝霜来。当年也是因为叶家有族人跟贼匪勾结,里应外合,才使得叶凝霜被围小楼。大约因为如此,叶家小姐被搞出心理阴影了。
叶凝霜沉声:“安公子,你在津州与莲花教纠葛甚深,只怕想断也不能断了吧?”
安雪采蓦然抬头,冷冷的瞧着叶凝霜。叶凝霜懂什么?他纵然权衡利弊,可也不会跟莲花教权衡。莲花教不过是乡野狂徒,愚昧可笑,他迟早施展手段除之以为晋身之阶。可叶凝霜看不透这番布局,不懂自己算计。
叶凝霜深深呼吸一口气,她本来也不愿意搞得这么绝,可这似乎也由不得她。
别人眼里,自己和安雪采终究是夫妻。就好像安雪采刚才带的节奏一样。这件事情不能让安雪采说成家事,否则自己便再无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