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衍抓心挠肺,偏又不知如何开口。林疏月看起来很平静,一直正视前方,眸色清澈,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钟衍憋啊憋啊,憋得眼睛都红了。
红透了,就容易多想,一多想,就全是不好的结局。
林疏月听到不太对的动静,转过头,愣了下,“你怎么哭了?”
酷哥脸上淌了两行泪,鼻头也红红的。他吸了吸鼻子,止不住哭腔,“一想到我快没舅妈了,心就碎成了一片片的雪花。”
林疏月被噎,半晌,她忍不住想笑,“我都没哭,你倒先发制人了。”
钟衍语气又乖又萌,“我替你流眼泪,你就别哭了行吗?”
林疏月的愁容渐渐舒缓,开了点车窗,风抚脸,吹散额前的发,眼睛越发干涩。钟衍忙不迭地表忠诚:“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哪怕你找了个小白脸,魏驭城也不能对你玩捆绑啊,魏驭城垃圾,魏驭城不是男人,魏驭城个老畜生。”
这三连骂,钟衍骂得心虚。
车内再次沉默。
钟衍小声:“下周五老畜生的生日,你还去吗?”
怕她答不去,更怕她不答。
所以钟衍又飞快补了句:“去的话,别告诉他我骂他老畜生行吗………………舅妈?”
第55章 鸳鸯(一更)
工作室肯定不能去, 林余星看到会担心。
快到十字路口时,车刚往右边偏了点方向,林疏月平静说:“往左。”
钟衍抠着方向盘, 要不要这么机敏。
往右是去明珠市CBD, 那边的酒店离汇中集团特别近。往左就是反方向了。钟衍放弃, 哦了一声打了左转向变道。
林疏月自己开了导航, 让他照着走。钟衍一瞅地名, “这个酒店啊,一般般的。去澄天吧, 房间比较大。”
林疏月说:“你想住你自己去。”
钟衍立刻闭嘴。
林老师太能自己拿主意了, 该做什么,心里一本谱, 甚至连酒店钱都是自己付的。钟衍根本不敢抢,她那股劲儿, 慑人。
拿了房卡,她也不留人, 一句“谢谢”就自个儿上了电梯。
钟衍双手插兜, 原地踢了踢鞋尖。
兜里的手机响了几次短音提示, 他拿出一看, 慢吞吞地回了句:人送到了, 林老师自己开的房。
那头回了一个字:嗯。
夏初在城东签合同,一接她电话, 立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进门后, 倒吸一口凉气, “魏驭城他是人吗?”
林疏月自己买了药, 正费劲地涂抹脚踝上的勒痕。
她窝在沙发上, 缩成小小一团,头发随手一扎,掉了几缕在耳侧,模样楚楚可怜。夏初这暴脾气一下子上来,“这是男人干的事?绑你?亏他想得出来,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夏初气死了,拿出手机翻找号码,“我这叫找记者,曝光他!让他公司股票明天大跌!”
林疏月不咸不淡地说:“有用吗?”
夏初抿抿唇,也是。
魏家什么盘子,汇中集团在业内佼佼如定海神针,公关手段那是一流。别说负面新闻,就连魏驭城个人的照片都很少外泄。估计电话还没凉,消息已经被拦截了。
夏初生气归生气,但也绝不是一头热的性子。
辱骂了魏驭城十分钟后,她坐在林疏月对面,“所以,你俩究竟为了什么事?”
林疏月把申远峰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夏初也很意外,“他为什么骗你啊?”
林疏月说:“他在替我做决定。”
“那这就是他不对了,不管出于哪种好意,至少要跟你商量。”夏初客观道:“不过我觉得他也没恶意,你想啊,他那种家族,那个位置,习惯了运筹帷幄。这可能是他的惯性思维,替你一手包办了。一码归一码,真要说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不至于。”
许久,林疏月低低嗯了声,“但他从没考虑我的感受。”
“错,不是没考虑,而是太考虑,聪明反被聪明误。”夏初冷静帮她复盘,“我早说,你这男人占有欲特别强,他想要的,一定会牢牢抓在手中。你甩过他两次吧,这一次,是不是也跟他提了分手或者要走?”
……不愧是学心理的。
夏初凝重地点点头,“那就不奇怪了。占有欲强的人,比较容易失控。”为了表示自己是和闺蜜一条战线,她又补了句:“但下手这么重,真的不应该。”
林疏月轻声:“他没开除叶可佳。”
夏初:?
“我听你提过,说他会开除叶白莲的呀。”
“没开除,还把她调去了条件不错的子公司。”
夏初腾的一下站起,一脸坚决地说:“他去死吧!”
林疏月反而笑起来。一小时前的烈焰风暴,耗费了全部气力,这会子反倒格外冷静,甚至还能将自己抽身出来,客观看待旁人的情绪。
夏初也说不出劝分手的话,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原则性的问题上,不该乱给意见。只说:“你今晚先睡这,我跟余星就说你出差,别让弟弟担心。至于别的,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
明珠市如其名,白日盛大辉煌,像一株强劲绿植,苍天生长,散发出的精气神永远张扬外放。到了晚上,稍稍收敛,但仍不掩盖锋芒,风情高涨,潋滟迷人。
魏驭城驱车到明珠会所,把车横在旋转门边,踉踉跄跄下了车。
众人纷纷侧目。
他一身狼狈,却丝毫不损俊朗气质,手上的血蹭得满衣都是,干涸的血印略微发黑,新鲜的血渍细细涌出,可他无痛感。
唐耀亲自下来接的人,蹙了蹙眉,随即对身旁的保镖使眼色,很快清了场。
两人进包间。
唐耀捞着电话刚想打,魏驭城开口:“不用叫医生。”
唐耀没听,坚持把私人医护叫了过来。
帮他上药的是一个年轻护士,约莫是被魏驭城吓着了,捏着镊子的手不由发抖。抖得魏驭城烦了心,就这么收回手,“你走吧。”
小护士都快哭了,唯唯诺诺地蹲在原地。
魏驭城唇抿紧,“我又没凶你,哭什么。”
本来不哭的,这下真要哭了。
唐耀适时解围,手指点了点小护士的右肩,温声说:“先走。”
魏驭城拿过药箱,粗鲁直接地旋开瓶盖,棉签都不用,就这么往受伤的掌心倒碘酒。半瓶洒出来,落湿了昂贵的真皮沙发。
动作一顿,魏驭城扬手就把碘酒瓶砸了出去。
唐耀先是看瓶身滚落在地毯上,然后看向他,“这是我第一次看你发这么大的火。”
魏驭城弓着背,手肘撑着膝盖,头埋低了,瞧不见半分真切表情。
再抬头时,眼底都熬红了,“怎就爱了这么个倔强女人!”
唐耀笑得坦然,“我就知道,除了林疏月,也没谁有这能耐了。”
不用问原因,结果已经摆在这,伤筋动骨的,想必事发时刀刀见血。
唐耀给他开了瓶酒,魏驭城一口喝完,杯底磕碰大理石桌面,碎了一角。唐耀很直接,问了一个问题:“那你还要她吗?”
魏驭城嗤的一声冷笑,呼吸都急了些,“我要她?我敢不要她吗!”——这话带了明显的情绪,唐耀都知是赌气。真是稀有事,有生之年,竟能看见魏生赌气。
而下一秒,魏驭城颓声,“她还要不要我了。”
唐耀摇摇头,“估计不会要了。”
魏驭城的眼神像递刀。
唐耀漫不经心地分析:“她甩你不止一次了吧,可见是真潇洒。你这次要是动了她的原则,可能真不会回来了。”
—
芒种时节,盛夏正式到来。
工作室的小花园郁郁葱葱,看着就生机、喜庆。林余星最近拼乐高的时间比以前短,拼一会,休息一会,盯着满院青绿发发呆。
这天,钟衍来了。
他这一周来得特别勤,有事没事都往这边跑,有时一天来两趟,送送小零食或者奶茶。林余星有点不习惯,“小衍哥,你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我闲嘛。”钟衍溜达了一圈,问:“你姐呢?”
“和夏夏姐出差了,她俩忙一个项目。”
“去的哪儿啊?”
“这次好像去了苏州。”
林余星没骗他,林疏月确实是忙,和夏初一起对接一家培训连锁机构的教育框架,经常出差。
合作时难免有应酬,而这家培训机构也是近两年发展势头迅猛。创始人很年轻,叫裴彦,二十八岁,长得清隽帅气,不是那种大开大合的男人味,反倒很有少年感。
老板年轻,团队也年轻。应酬时,没那么拘谨,什么都能聊,也会开玩笑。席间,裴彦一直很照顾林疏月,好感不遮不掩,谁都看得出来。
技术小哥半玩笑半认真,“林小姐,再留苏州玩两天吧,我们裴总做导游。”
夏初挑挑眉,看把戏。
林疏月始终从容,站起来敬了杯酒,“以后有的是机会,但这次,我们还是赶回去先把工作做好,才好跟裴总交差。”
就这么不着痕迹地拒绝了。
散局后,夏初揶揄,“感觉你跟魏驭城在一起后,变得更聪明了呢。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的,所以说啊,好的伴侣,是能提携你共同进步的。”
林疏月没说话。
夏初有搭没搭地聊天,“我看这个裴总也不错,还比魏驭城年轻好几岁。”
林疏月把脸转过去看车窗外风景,这话显然是不爱听。
—
两人一直没有联系。
电话空的,短信空的,就连微信列表,魏驭城头像也已滑降至了底层。
好几次摁开对话框,魏驭城又重重点了返回。
不是置气,是太了解林疏月,那一晚,她是真的动了怒。就像唐耀说的,是不是触到了她底线?是的话,你就等着再被甩吧。
魏驭城理智设想,觉得可能真被唐耀说中。
可他又私心作祟,只要没听她亲口说,便不算数。用这几日冷静期,博一个转圜的余地。他再三交待钟衍,不要刻意去找林余星。
但钟衍回一句:“都过得好好的呢。”
魏驭城一顿,“没有看出端倪吗?”
“真没。”钟衍告诉他,“林老师和夏初姐忙着出差,这次去了苏州。我听林余星说,就今天晚上回。”
挂了电话,魏驭城即刻拨给李斯文。
李斯文接得快,“魏董?”
魏驭城说:“查一下苏州飞明珠市的航班。”他看了看手表,“五点后的。”
李秘书办事效率绝高,不到一分钟就回复。
统共两趟,晚八点,以及十点。
魏驭城合上文件,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盛夏日头足,迟迟不肯谢幕,高架桥上,一片泼了蛋黄的天壮阔又温情。下高架就开始堵车,魏驭城不停看时间,又反复刷着航班信息。他开车从不是急躁风格,但这一次,见缝插针,霸气又惹人嫌。
一辆小polo差点被逼停,司机滑下车窗破口大骂:“操!开个豪车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
魏驭城置若罔闻,车窗也不关,听着。待前方稍有挪动,立刻油门紧跟。
好赶慢赶,终于在八点前赶到机场。
其实他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班,但不管早晚,都不愿错过。
停好车,魏驭城得空刷信息,结果“航班延误”四个字赫然在列。他坐在车里等,一直留意出口的人,八点的飞机延误四十分钟,没有看到林疏月。
魏驭城下车,靠着车门沉默抽烟,一包完了,又折身回车里,弯腰从储物格里拿了包新的。就这么等到十点,手机显示航班抵达。
魏驭城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留意出口。
几分钟后,林疏月和夏初出现。她走夏初身后,正打电话。一身白色收腰连衣裙,长卷发披肩,初熟妩媚。魏驭城掐了烟,刚想过去。可看到她身边出现的男人时,脚步猛地一收。
裴彦白衣浅裤,个儿高又耀眼。他帮林疏月推着行李箱,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夏初偶尔回过头,应该是和他们搭话,然后三人笑得恣意明亮。
林疏月眉眼弯弯,不见半分愁容。
裴彦说了句什么,正好出租车驶过,轰鸣声搅乱,她没听清,于是凑近了些,“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身后的辉煌背景,无疑锦上添花。
好一对郎才女貌。
不多久,叫的车到了。裴彦绅士地拉开车门,女士优先。夏初先进车里,裴彦坐副驾。林疏月上车前,忽然一停,心里升起莫名直觉。她往右边望了眼,接机车辆排成长龙,隔着两三台,是一辆半隐半现的黑色保时捷。
林疏月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去看看车牌。
但司机催促,她便匆忙上了车。
尾气冲出薄薄的烟,刹车灯一亮一暗,没多久便消失拐弯口。
魏驭城坐在车里,直至后方不停鸣笛催促,他才驱车驶离。一个人来,一个人回,这一路的心思延展,终成空。
他给李斯文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回公司加班。
第56章 鸳鸯(二更)
安顿好一切, 到家。
夏初累趴了,行李东倒西歪,她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林疏月轻手轻脚地上楼, 林余星已经睡了。再下来, 夏初笑嘻嘻地揶揄:“你猜裴彦付合同款这么痛快, 是为什么?”
林疏月睨她一眼, “别阴阳怪气。”
夏初点了点她胳膊, “让姓魏的有点危机感,这世上有钱有颜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 还比他年轻, 气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