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屋的门适时打开,家里阿姨也难掩惊喜,“总算来了,夫人他们盼了好久。小月你好,快请进。”
魏驭城叫了声:“赵姨。”
林疏月也跟着这样叫。
他侧耳轻声,“我母亲嫁到魏家时,赵姨就一直跟着的,人很好,也当半个亲人了。”
娄听白从偏厅走出,一身孔雀蓝的改良旗袍,随着动作流光簌簌,衬得人像一汪静宁深邃的湖,气质顶顶出众。她的眉眼始终透着笑,目光一直落在林疏月身上。
魏驭城眼角轻挑,没个正形,“妈,过分偏心了。连我都不看一眼了?”
娄听白轻嗤,“看了三十几年,还能变模样?要是再不带人回来,干脆连门也别进了。你说是不是,疏月?”
林疏月笑,“伯母您说得对。”
有了自然的开场白,紧张情绪便不值一提。她递过手里的小礼袋,“伯母,这是给您的见面礼。”
娄听白没敷衍,接过后就拆开,眼前一亮,竟是一条扎染的丝巾。藏蓝底色,花纹不复杂,但粗细浓淡搭配得很有意思。
林疏月说:“上半年我在南青县待过几个月,那边农妇都擅长做扎染,我跟着学了点皮毛,这块丝巾就是我自己染的。您若不嫌弃,束发时当头饰点缀,也图个新奇。”
“还能系手腕,与我这一身衣服正相配。”娄听白当即伸出手,“疏月帮个忙,帮忙系一下。”
林疏月也没有过多受宠若惊的表情,她大大方方照做,心灵手巧,调整好系结的方向,由衷肯定:“是挺好看。”
“小月来了啊。”魏濮存正下楼,戴着极细的金丝眼镜,岁数不年轻了,但背脊体态笔直,没有半点老态。林疏月乖巧笑了笑,“伯父您好。”
魏濮存有一种旧上海老派贵族的儒雅气场,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林疏月总算明白,魏驭城这顶级容颜的基因是从何而来了。
“听小衍念叨过无数次,他这次确实没说大话。”魏濮存也温和客气,没点架子,“我这外孙,少不得操心,这一年的改变,我们也看在眼里,是你功不可没。”
到这,林疏月真正受宠若惊,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本来不紧张了,您这样夸,我真受之有愧了。”
娄听白适时宽慰,“你担得起,以后驭城待你不好,跟我说。”
魏驭城声音缱绻,懒懒应了声,“哪敢。”
“还有你不敢的。”娄听白显然不信,边泡花茶边闲聊,“余星怎么没来?”
林疏月愣了愣,想不到她竟然还记得林余星。
“下次来,把他也带上。这孩子懂礼貌,讲规矩,我很喜欢。”
魏驭城不咸不淡地搭话:“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余星啊?”
娄听白笑着说,“都喜欢。”
林疏月渐渐发现,俩长辈都是很能聊的人,不管什么话题,都能不冷场。后来魏驭城与父亲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涉及的领域挺冷门。物理相关,什么纳米超导体的。
意外的是,说到一些专业名词时,林疏月竟然能搭几句话。娄听白甚为惊喜,“你也知道?”
林疏月含蓄,没敢班门弄斧。
“听魏魏说,你学的心理?”娄听白:“Alfred Adler,是个体心理学的创始人对不对?”
林疏月怔然, “伯母,您也了解?”
娄听白低咳,也没敢班门弄斧。
俩人都没看出彼此端倪,倒是魏驭城,目光一直在她俩之间游离。
吃过饭,魏濮存和娄听白适当给出空间,让魏驭城带人在宅子里转转。林疏月很喜欢他家这院子,简直缩小版的江南水乡。
她瞅了瞅身后,没人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还是很紧张。”
魏驭城故作严肃,“那就是娄女士的不对,待会我说她。”
林疏月连忙堵他的嘴,真急了,“没有的事!你别捣乱!”
魏驭城忍俊不禁,牵着她的手,围着院子绕了半圈,日头太晒,又将人领进了屋。林疏月一时起兴,“你的房间呢?”
魏驭城带她去。
这房间开了三面窗,蒲草编织的窗帘,红木家具有些年头,触手光滑温润,随便一张鼓凳都价值不菲。不同于明珠苑的高阶奢华,这里更具书香气。
林疏月真心实意道:“跟你风格不搭。”
魏驭城在躺椅上闲散,像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我父亲,年轻时候不想接手家业。他的理想,是当一名翻译官。”
林疏月怔然,“那怎么?”
“剑走偏锋。”魏驭城说:“我父亲上头还有两位兄长,我母亲那时怀了我,却被他们有心陷害,害她差点出事。我父亲怒了,摒弃理想去争江山。”
林疏月连连点头,“多说点,夏初喜欢听豪门八卦。”
魏驭城抬眼,“现在他俩唯一的心愿,就是早日含饴弄孙。”
林疏月反应慢半拍,“辛苦大半辈子,也是应该的。”
魏驭城望着她,“嗯,应该的。”
一顿,林疏月目光嗔怨,大意,又落入他陷阱了。
魏驭城笑声招摇爽朗,跟着摇椅上下轻晃,半卧姿,眼神这样多情,简直男色迷人。片刻,他问:“刚才和我父亲说那些生涩难懂的专业词,你怎么知道?”
提起这个就胆战心惊,林疏月不想瞒他,硬着头皮承认:“我上网查了,你父母都是学霸,我怕搭不上话,背了一晚上专业名词,太难了,实在记不住更多了。”
魏驭城愣了愣,心上似有清风过,涟漪阵阵,是从未有过的悸动。
离开时,娄听白主动挽着林疏月的手,走到院外。吃的用的塞了魏驭城一车厢,魏驭城刚想婉拒,被母亲一记眼神打压,“又不是给你的。”
魏驭城难得无语凝噎。
“阿姨很喜欢你,你要常来看阿姨。”娄听白覆着林疏月的手背,语气和态度都是平和温良的,“驭城自小独立,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不必顾虑什么,我和他父亲,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信任他的眼光,信任他的选择,信任他每一次的决定。
娄听白也是女人,更能站在女性角度给予林疏月合适的态度。
就如此刻,话不用说满,但字字真挚,林疏月能听懂。
两人走后,娄听白微微松气,问丈夫,“中午的时候,我没说错人名儿吧?”
魏濮存点头,“阿尔弗雷德·阿德勒,没有错。”
娄听白彻底放心,顺了顺胸口,“早听说她学的心理专业,亏我昨晚看了一宿心理知识,幸好没出错。”
魏濮存笑意加深,“你啊你啊。”
“还不是你这儿子。看出来了吗,真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了。”娄听白欣慰更多,“也好,三十好几的人,总归有个定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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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魏宅出来后,林疏月似被解放天性,挣脱束缚,叽叽喳喳话多得不行,“我跟你说我本来超级紧张的,前天还叫夏初陪我逛街,并且设想了很多可能发生的场景。”
还没入市区,新修的八车道路宽车少。魏驭城单手控方向盘,另只手垂放腿间,耐心听,感兴趣地问:“比如?”
“你妈妈女强人,气势凌厉,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我魏家大门。”
“我就说,伯母,我不是阿猫阿狗,我叫林疏月。”
魏驭城弯唇,笑意浸在眼角。
“你家给你找了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你妈妈拿了一张500万的支票,对我说:‘离开我儿子,钱给你’。”
魏驭城意兴阑珊地“哦”了声,“那你要了没?”
林疏月:“伯母多给点吧,我们魏董,怎么也值个501万吧。”
魏驭城眉朗目清,“我好贵啊。那后来,怎么没买礼物了?”
“因为我想好了,如果你母亲喜欢我,我提点水果她都吃得像蜜糖。如果她不喜欢我,我就算送她再贵重的东西,她也不会接受。”林疏月认了真,“而不管她喜不喜欢我,我都要跟她宝贝儿子在一起。”
她说:“千难万难,我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魏驭城没说话,只手指下意识地按紧了方向盘。
林疏月丝毫不知他的情绪变化,继续碎碎念,“我还买了三套贵得要死的裙子,本想穿来见你父母。后来我也想通了,我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坦诚点,也是尊重长辈。”
只是一想到那三套裙子花了她近五位数,林疏月就止不住地肉痛,“呜呜呜太贵了太贵了。不过样式是真的好看,回去我穿给你看啊。”
静了两秒,魏驭城忽而沉声,“在我面前,为什么还要穿衣服?”
林疏月:“……?”
第61章 鸳鸯
年岁渐长, 脸皮也跟着增厚。
林疏月脸不红心不跳,将他的深沉语气也学了个七八分,“行,以后在我面前你也别穿衣服。咱俩一样一样的。”
魏驭城问:“还有这种好事?”
林疏月没绷住, 笑骂:“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魏驭城不再逗她, 左转并入主车道后, 认认真真开着车。林疏月调低了一档空调温度, 随口说:“送我回夏初那吧,你绕绕路。”
魏驭城说:“不绕路,一起。”
林疏月闲闲道:“魏董大忙人, 还有空去体察民情了?”
绿灯过半, 魏驭城加了点油门,踩着尾巴开过这个路口,一副正经语气, “去看看我的小舅子。”
林疏月:“……”
还挺会代入身份。
夏初去政务部门办业务,下午不在工作室。魏驭城进来就看见门口柜上的香槟玫瑰,林疏月没来由地说了句:“这是月季, 别认错了。”
魏驭城的目光悠悠挪回她的脸, 林疏月扬开下巴, 伸手碰了碰上门沿的风铃,细细碎碎的铃铛响,清脆悦耳。魏驭城盯着系在上面的玫瑰,有些时日了, 花瓣边沿微微发黄卷曲。他问:“这也是月季?”
林疏月径直朝房里走, “食人花。”
林余星从二楼探出脑袋, “魏舅舅来啦!你来看看我拼的新乐高!”
魏驭城上楼, 一手撑着桌面, 一手搭着他的肩,“宇航系列?这架火箭模型,是97年的‘长征三号乙’,有效载荷达到五千公斤,在当时已经很了不起。但由于一个电子元器件的失效,导致发射失败。”
魏驭城又拿起一盒没拆的,“做得很逼真,也有难度。别太累,要注意眼睛休息,不要让你姐姐担心。”
林余星乖乖点头。
魏驭城还想继续聊些别的,但这小少年目光有意闪躲,眼珠转回乐高上,有模有样地研究。显然是不想聊天。魏驭城想笑,但没拆穿他,“你先玩儿,舅舅不吵你。”然后下了楼。
林疏月咦了声,“就下来了?”
魏驭城走过来,“嗯,小孩儿有心事。”
“刚才还小舅子叫得亲,没顺着你就变小孩儿了?”林疏月替弟弟抱不平。
魏驭城无奈,挑起她的一缕头发缠在指间,“别惹事。”
林疏月的头朝他那边歪了歪,“诶,别扯,疼。”
魏驭城立刻松手,神色紧张。可一对上林疏月狡黠的眨眼,就知道被她骗了。两人在桌面调笑,林疏月手机响。手机屏朝上,魏驭城看到上边的名字是裴总。
林疏月当他面接,很礼貌的语气:“裴总您好。”
魏驭城不由向她靠近一步,不动声色地翻着桌上的绘本。林疏月听了几句,“好,您在哪儿?我就出来。”
电话挂断后,林疏月说:“出去会,客户来了。”
魏驭城没吭声,就听她一声吩咐:“帮我烧壶水。”
他抿抿唇,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门。
林余星探出脑瓜子,偷偷瞄了眼,并且顺手偷拍了一张魏驭城的背影。他把照片发给钟衍:
-小衍哥,形容一下。
钟衍回得快,两个字:
-怨夫。
裴彦的车就停在工作室外,他坐在车里回电话,所以林疏月走过来了,他仍没察觉。车窗降下一半,林疏月把车里看得清清楚楚。
副驾驶又一捧鲜艳欲滴的香槟玫瑰,还有一个漂亮的礼袋。
她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裴彦对她笑了笑,指了指手机。林疏月比了个OK的手势,安静等在车外。
很快,裴彦下了车,一路小跑着绕到副驾驶这边,“不好意思林老师,久等了。”
“没事,一会会。”
裴彦今天这身是精心打扮过的,浅色polo衫很提精气神,头顶艳阳天,眉目耀眼。迎上林疏月的目光时,又别有深意地转开了些。
再转回来时,神色真挚,“那个,林老师我……”
林疏月直截了当,“裴总,花就不必送了,我有男朋友了。”
裴彦愣了下,但不至于失态,依旧是温和轻松的语气,“我没别的意思,路过花店,看花漂亮。林老师拿去吧,放工作室里也添一份好心情。”
而窗户边。
魏驭城一直站在那儿喝水,一点点地倒,小口小口地吞咽,视线有意无意地往外面送。耐心告罄之际,林疏月回来了。她手上拿着个文件袋,看起来就是谈完工作的正常样子。
他冷不丁地说了句:“林老师现在比我忙。”
林疏月看都懒看他,“退休,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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