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了一下,她打算背起谢奚奴继续赶路。
刚一回头,呼吸猛得一窒,只见刚刚那个女孩又以怪异的姿势,蹲在地上,歪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没有了。”秀秀努力保持镇静。
布袋里的青枣只剩下二三十颗,不知道得支撑他们走多久的路。
女孩似乎没有听懂,张了张嘴,露出猩红的牙龈,离得太近,秀秀甚至能听到她分泌口水的粘稠声,只觉得头皮发麻,还未做出反应,那女孩居然临空蹦了起来,朝她猛扑而来!
第22章 一张形如枯槁的脸正悬在她……
眼看女孩就要扑身上来,秀秀眼前一黑,竟是被人捂住了眼睛。
耳边是谢奚奴有些虚弱的声音:“幻觉。”
幻觉?
黑暗已经撤去,谢奚奴收回手淡淡地看着地面。
顺着他的视线,干裂的地面上,女孩的皮肉在阳光下瞬间化为枯骨。
这是……
【这是饿死鬼。】系统道。
秀秀也有些印象,湘州旱灾后,遍地可见黄土白骨,都是饿死在逃难路上的流民,因为死前饥肠辘辘,有些流民会饿到将自己的肠子掏出来吞食,这种极端死法没有受到超度,很容易形成恶灵,游离于葬身之地,重复又呆板地做着下意识的行为。
那个小女孩是饿死的,她记得饿肚子的感觉,她下意识的行为就是吃,看到什么吃的都要抢过来。
但这种恶灵又因为死前能量过于薄弱,即便成了鬼也没什么实体,一般人类是看不到的,只有小孩或者体质同样虚弱的人才能看到。
秀秀坐在地上,狠狠捏了捏还在发抖的腿,抬头问道:“她怎么消失了?”
谢奚奴踢开白骨,将画在手心的火符掩在衣袖中,昏昏沉沉地坐下:“可能因为在阳光下呆得太久了吧”
鬼魂一般是无法抵御过强的阳气的。
秀秀点了点头,不疑有他。
休息了一会儿,二人便起身继续赶路。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第二天才终于看到了湘州的界碑。
此时应该到了巳时,也就是早上九点十点左右,但自从他们踏入这块地界开始天便一直黑沉沉的,乌云仿佛压在头顶,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但其实并没有半点风雨。
空气闷热无比,仿佛行走在一个大蒸笼里面,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秀秀感觉背上渗出不少汗,与伤口一起笼罩在衣服里,又痒又粘又疼,还不敢伸手抓。
她挺着背,忍着不适,一直往前走。
湘州不似官道那般萧条,路上随处可见到人,每个人都是瘦若皮包骨,瞪着黑漆漆的眼睛,滑溜溜地扫着每个路过的人。
期间秀秀渴得不行,想掏青枣吃,手还未伸入怀中,那些人便弓起了身子,死死地盯着她,好似时刻准备捕猎的野兽,看得秀秀头皮发麻。
她连忙拉着谢奚奴继续走,直到找到一间破庙才终于松了口气。
破庙里除了他们还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各自缩在墙角,见到他们,连头也没抬,一片死气沉沉,只有一个佝偻的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猩红贪婪刺骨,秀秀被盯得不舒服,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然后牵着谢奚奴往里又走了走,结果差点一脚踩在别人身上。
只见地上横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秀秀吓得差点叫出声。
旁边有个精神状态勉强还可以大叔安慰道:“别担心,他没死。”
秀秀这才发现那人胸口还在起伏,确实是个活人。
他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该是生了病,整个人汗淋淋地躺在地上,肚子胀得像孕妇一般。
大叔解释道:“观音土吃多了。”
秀秀点了点头,有些难受。
古时候闹灾荒,吃观音土裹腹被活活胀死的故事她也听过许多,但她无能为力。
她又往里走了走,找到神像后背的位子,确认神像牢牢地挡住外面的视线后,秀秀这才从怀中掏出布袋,抓了几颗青枣递给谢奚奴。
布袋已经干扁见底,从湘州到云州还要十来天的时间,全靠着这仅剩的四颗青枣。
秀秀拿了一颗,不舍得直接吃完,她小心地咬了一口,尝到了点甜味,就把剩下的部分小心地放入袖兜中,留着明天再吃。
注意到谢奚奴的视线,她回头笑了一下:“什么东西吃多了都腻。”
谢奚奴看着她:“是不是没有了?”
秀秀摇头,拍了拍衣襟:“放心,还有,虽然接下来可能会饿一下肚子,但是撑到云州应该还是可以的。”
就三颗,一个人吃一顿都够呛,接下来还要熬这么多天,其实她也很迷茫,她虽然不是出生于什么富贵人家,但是也从来不愁吃穿,以前每顿饭她能吃三大碗,现在却要对着几颗青枣发愁,落差太大,简直是精神物质双重打击。
晚上做梦的时候她梦到大反派饿得不行,趁她在睡梦中,将她活活切片,食其肉,喝其
血,吓得她哑声惊叫着从梦中惊醒。
她这一醒,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只见一张形如枯槁的脸正悬在她的正上方,几乎快贴在了她的脸上!
“你要干什么?!”秀秀吓得头皮发麻,一把将他推开。
其实她没用多少力,也没有多少力,但那人却像纸糊的一样,被这么一推直接摔了一个跟头,过了很久,才爬了起来。
他似乎只是梦游一般,爬起身拍了拍衣服,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么一吓,秀秀便不敢再睡了,她往里缩了缩,凑到谢奚奴身边。
即便已经入夜,这四周的温度却丝毫不减,仍是热得人心烦意乱。
谢奚奴蜷缩着睡在地上,额上渗满了细汗,浑身的烫意即便隔了点距离秀秀都能感受到。
秀秀只好掀着衣袖,轻轻给他扇风。
闷热的夜里,唯一的凉爽让谢奚奴松了松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咀嚼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似乎是咬鸡骨头的声音。一开始秀秀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声音实在离她太近,让她想忽视也无法。
听得久了,她的肚子嘀咕地更响耳了。
没忍住,秀秀顺着声源爬到神像后,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去。
只见斜对角,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匍匐在地上,不知在吃些什么,一直发出咯吱的声响。
不知是不是听到秀秀的动静,那佝偻的身影忽然一顿,猝不及防地往后看来,滑溜溜地眼睛直直地着神像方向。
这下秀秀看清楚了!
那人的嘴边沾了一圈浓稠的血液,嘴巴张合间,血从嘴角滑落,滴在他的衣襟前,手上。
而他的嘴里赫然叼着几根手指!!!
手指是那个吃观音土的小少年的!
他还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他的双手看起来像握紧了拳头,但是其实已经被人含在嘴里咀嚼后下肚!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秀秀的视线,忽然爬起身。
他嘴里还嚼着骨头,一步步靠近神像。
这场景比惊悚片还恐怖,秀秀看得牙齿发酸,眼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秀秀只觉得浑身发软,不得动弹。
就在那人就要走到面前时,后颈处的衣领突然一紧,下一秒秀秀感觉身子向后仰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疼痛还憋在喉间,她已经被半扯半滚地推进了神像台下的缝隙中。
谢奚奴跪坐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从神像台摔下来的动静不小,“砰”的瞬间,庙里的人几乎都被惊醒了。
秀秀缩在台下,听到了几声惊呼,想来是那些人看到了血淋淋的场景被惊呆了,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夜里一片阒静,静到近乎诡异的地步。
秀秀眨了眨眼,与谢奚奴对视了一下,他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半伏在她身边,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掀开台布的一角。
只见台布缝隙外,庙里几个人不知何时挪到了那少年的身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着诡异的笑容。
接下来发生的事,成为君秀秀无法磨灭的噩梦。
不知是谁起的头,接下来,所有人都跪坐下来,开始瓜分面前的一切。
秀秀感觉喉间发酸,拼命干呕,但饿了太久,她什么也吐不出。
这一晚秀秀被梦魇纠缠,出了满身的冷汗。
这里虽然见不到太阳,但是昼夜还是有区别的。第二天一早,秀秀透过台布,感受到了昼日的光线。
她轻轻晃了晃谢奚奴,没有反应。他全身滚烫,不知是高烧还是被这外界的温度烫的。
这地方是不能久留了,秀秀将他从台子下拖出来,扶着桌案将他背起后便要离开。
那些人也已经醒了,昨晚饱餐一顿,那些人似乎有精神了许多,见他们出来,表情说不出的诡异。
秀秀觉得头晕力乏,但不敢认怯,她颠了颠背上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快到门边时,她还能感受到那些人粘腻的视线,秀秀顿了顿,走快了几步。
要快点离开湘州。
这是秀秀现在唯一的目标。
她一路走得很快,走到后面脚底已经飘得踩不到实处,眼前白光一片,她还是不敢停。
她一路从北界走到南界也没有看到一条河流,只有无边干涸的土地。
南界空了不少茅草屋,走得走,死得死,屋里大多只有一些家具,其他什么也没有。
秀秀就谢奚奴放在床上后,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床脚,晕睡过去。
再次醒来,她觉得嘴里有甘甜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看到谢奚奴不知何时醒来,跪坐在她身边,手里还拿着两颗青枣。
秀秀张了张嘴,这才发现嘴里被塞了一颗青枣,她下意识地咬了一口,甘甜从口腔化开,游走全身。
第23章 他只是,不信她,仅此而已……
甘甜之余确是浑身的乏力重新浮了上来。
秀秀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在燃烧一般,她费力地坐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谢奚奴摇了摇头。
天色一如既往的昏暗,除了能确定至少不是夜半三更外,确实分不出什么子丑寅卯辰。
喉咙干涩无比,青枣本来也没什么水分,甜味过去后反而觉得更渴了。
谢奚奴也是一样,而且应该比她更糟糕,到底年纪小,原本就高烧在身,又接连数日的舟车劳顿不吃不喝,身体早就扛不住了,唤醒秀秀后,他便靠在床背上,压抑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秀秀轻轻帮他顺气:“是不是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谢奚奴顺了口气,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还好。”
这哪里像还好的样子。
早知道当时就该回头在集市买点物资再跑路的。
现在倒好,两个都带病行路,搞不好哪天就被人当做盘中餐了。
她这么想着,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秀秀一愣,看这屋子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总不会是房主回来了吧。
敲门声还在继续。
秀秀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门,便听到屋外有个妇人的声音缓缓传来:“我知道里面有人,小娘子,我先前看到你进屋了。”
这下不能装听不见了,秀秀只得起身走到门边。
门边有扇纸糊的小窗,已经破了几处,秀秀从破碎的缝隙中往外探去,昏暗的光线下,有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正靠在墙边,一下一下地用手肘撞着门。
确认她身边没有其他人,秀秀这才打开了门。
门刚开了缝,那妇人便侧身撞了进来。
秀秀盯着她凌乱的发髻,后退了一步,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妇人见她后退,忙又前进了一步:“小娘子,我先前见到你也是背了一个孩子进这屋的。”
说着,她往里面探了一下头。
秀秀挡住她的视线,有些不快:“请问到底有什么事?”
妇人这才嗫喏着道:“我看那孩子生病了,正巧我孩子也生病了。”
秀秀太阳穴跳了跳,然后听到妇人接着道:“你如果不忍心下手,我和你交换可好?”
秀秀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妇人当她没听清,清了清嗓,又道:“小娘子应该也饿了许久吧。我家孩子烧了几天了,看样子也是熬不过去了,你如果愿意,我们便交换口粮,可好?”
什么口粮?这分明是孩子。
现在她这是要……“易子而食”?
秀秀愣了许久才终于消化了她的意思,瞬间记起寺庙里那慎人的场景,胃里一阵翻涌。
“那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忍心……”
那孩子虽然看上去病得厉害,但还活着,如果努力撑着离开这里,是可以生存下去的。
秀秀不解,妇人更不解。
妇人的眼泪早已经哭干,她瞪大着眼睛,满眼干涩的悲戚:“小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这当娘的难道会不心疼吗?但是孩子他爹早就死了,我如果也死了,这孩子才四岁,他要怎么生活?”
既然活不了,既然注定要以命换命,那为什么不能让更有希望的人活下去呢?
妇人直勾勾地看着她:“小娘子莫要与我说什么大道理,我只想问一句,可愿意交换?”
秀秀张了张嘴,想反驳又想不到词,她看着妇人怀里的孩子,还在微微喘着气,心里有点难受,摇了摇头:“不换。”
“当真不换?”
“当真不换。”
闻言,妇人的神色有些晦暗,她颠了颠怀里的孩子,转过身便走。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处,屋外没有一阵风,只有无边死寂的热意,秀秀在门边呆了许久,才关上门。
她走到床边发现谢奚奴正扶着床沿坐起了身,抬眼看着她。
秀秀一愣:“你还可以再睡会儿的,晚一点我们再出发。”
谢奚奴摇了摇头,他的眸色很深,在昏暗中显得更为幽暗,此刻正抬着头,似是乖巧地看着她,道:“嫂子,我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