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湘州这么久,秀秀几次问他饿不饿渴不渴,他都是坚定地说不饿不渴他可以,现下主动提出了渴,想来是身体快到了极限。
秀秀忙把袋里的最后两颗青枣掏出来递给他:“你应该也还有两颗,你都吃了吧。”
他也没客气,接过青枣,看了她一眼,便小口地吃了起来。
但是青枣毕竟解不了多少渴,秀秀想了想又道:“你在这边待一会儿,嫂子去找点水喝。”
但这附近怎么可能还有水?
秀秀找了一圈连根绿色的草都没见到。
直到又走出很远才找到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溪,那里有很多人,匍匐在岸边,直接埋头喝水。
秀秀走近了才发现那溪水污浊不堪,水面上还匍匐着一群孑孓,那群人就将脸埋在孑孓中大口地喝着水,秀秀胃里一阵翻腾。
她很想离开,但是想到谢奚奴,最终还是走到了溪边,选了人少的一角,掏出从屋里带的裂缝破碗,舀得满满当当。
她怕路上被人抢了,一路上便将碗护在怀里,到屋子的时候已经撒了许多。
谢奚奴昏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费力地睁开眼,问道:“你在做什么?”
秀秀正点起了火折子,闻言,回头安抚道:“水有些脏,喝了恐怕会害病,我先煮沸了再给你。”
屋里没有柴火,只有秀秀从外头捡回来的一点干树枝。
其实连树枝都是不好找的,这附近的树皮都已经被人啃完了,就这几支干树枝都是她费了好一会儿才拼拼凑凑地捡回来的。
她很认真地在烧水,背后是大片干涸的血迹,脑袋微微歪着,拄在腿上。
谢奚奴静静地看着她,想到方才那妇人的话,神色有些难测莫辨。
就一小碗的水,很快便煮沸了,脏污有些沉了底,但水色依旧浑浊。
这个时候也不将就这么多了,秀秀给自己稍微倒了一小口,剩余的都递给了谢奚奴。
虽然就一小口,但秀秀喝得很珍重,小口地舔舐着,尽量让水能在口腔中多停留一会儿。
谢奚奴就喝得很急了,他已经好久不曾进水,捧着碗便大口地往里灌。
水的味道其实有些恶心,毕竟是滩死水,在这么热的环境下已经发臭了。
但现下能活下来本就是一种奢侈,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他喝得很急,许是被呛到了气管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苍白的小脸咳得通红,他难受地去抓衣襟,碗便顺着动作滑到地上,摔成碎片。
秀秀忙帮他顺着气,过了过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急忙跳下床,开始收拾碎片:“对不起。”
“没事,我来收拾。”秀秀怕他被割破手,忙挡住碎片,“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谢奚奴虚握着拳,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收拾碎片的动作,不由把拳头背到了身后。
没有休息多久,他们很快又启程了。
他们很少停留,走得很快,累得实在不行便放慢脚步一步步往前挪着。
即便如此,视野内能看到的还是那村落的破屋子,三三两两被饿死的人,还有大片干裂的黄泥。
界碑在哪,什么时候能见到,秀秀统统不知道。
谢奚奴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天他睁眼也已经很费力了,秀秀将他安置在路边,想先往前探几步,刚要起身,裙摆却被人死死地扯住。
“你要去哪?”
谢奚奴的眼底已经有些浮肿,却仍顽强地睁开眼,看着她。
秀秀蹲下来安抚他:“我去前面先看一看,马上回来接你。”
谢奚奴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最终牵扯出一个尴尬的弧度。
“带我一起去。”他费力地开口。
秀秀以为他害怕,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这附近应该没有人,我就往前看一看路怎么走。”
说完她便起身往前探去。
前方没有什么岔路,一路还是荒芜,别说水源,连根草也没有。
秀秀回来的时候,谢奚奴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见她靠近,他费力地抬眼。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秀秀听不清,便俯身靠近他,侧耳听去。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有脖颈处凉飕飕的的触感让她不禁头皮发麻。
“你要干嘛?”
秀秀不敢乱动,因为此刻,她的脖颈处正抵着一道尖锐的碎片。
“一起走。”
碎片又重重往前送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说要丢下你了?”秀秀不懂这个小孩到底哪来这么重的戒备心。
谢奚奴也不知道,他只是,不信她,仅此而已。
死并不可怕,他死过那么多次了,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但是他不想死在这里,既然说要一起离开,他便不想孤零零地死在这里。
碎片没有坚持太久,便脱手碎在地面,谢奚奴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脱力的瞬间便昏了过去。
秀秀低头看了一眼,是片粗瓷片,想来是先前喝水打破的那碗了。
对于谢奚奴目前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又想费力威胁人的行为,秀秀只觉得,不愧是他……
她并没有生气,毕竟在这个易子而食的环境下,他没有安全感也正常。
叹了一口气,秀秀背上他,踏着已经磨底的鞋子,一步步往前走去。
第24章 因为我想对你好
谢奚奴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似乎脱离了地面,踩在虚无的空气中一路前行。
路很漫长,模糊中他看到的依旧是满目的黄泥碎石。
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他似乎被放置在平坦的地面上,然后干涩的唇上忽然一润。
唇上的湿润漫入嘴中,如铁锈般的腥甜。
眼睫轻颤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看到一张欣喜的脸。
“你醒啦?”
口腔中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发现唇上也沾染了许多,口齿中满是血的味道,但这显然不是他的血。
心中微愣,他低头看了一眼,君秀秀纤细的手腕上赫然有几道伤痕,其中一道还微微渗着血。
注意到他的视线,秀秀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用裙摆遮了遮。
谢奚奴垂眸没有说话。
直到秀秀蹲下身,才听到他的声音:“做什么?”
秀秀道:“背你啊,你自己走的话我们恐怕还要更慢。”
她背上的伤一直没有好,与衣服粘在一起,又渗出不少血色。
这几天她一直没有停过路程吧。
谢奚奴没有动,沉默了很久,他抬眼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不止一次地想杀她,这点,谢奚奴不相信她不知道。所以,为什么?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秀秀语塞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只要完成任务她就可以回家了,所以再拼她也愿意试。
因为他死了,她就刷不了好感度,她的任务就很难完成了,所以再难她也愿意试。
她想了很多,对上他疑惑的视线,说出口的确是:“因为我想对你好。”
骗人。
他别过眼。
他沉默的时候,总是让人猜不透在想些什么。
秀秀叹了口气,无视他的推辞,咬牙将他背了起来,沉着步伐往前走去。
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她非要留在这里遭受这些不可,但是想也没用,既然改变不了,就去面对吧。
路程行得太久,鞋头磨破不少,秀秀忍着痛,往前拖着步伐。
不知过了多久,谢奚奴的声音落在闷热的空气中。
“对不起。”
“啊。”秀秀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道歉,沉默着走了几步,她牵了牵唇角,“没关系的。”
湘州到云州路程称不上多遥远,奈何岔路多,地势艰难。
谢奚奴又一直出于昏沉的状态,秀秀只得一直背着他走在不知昼夜的路途上。
途中有随处可见的白骨,有满目的荒凉。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已经浑身麻木,耳边是擂鼓般的心跳与沉重的呼吸,到最后也都化作了嗡嗡的耳鸣。
几乎是身体本能机械地行动着,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
不知道是多少步伐,多少日夜,直到沉寂的闷热被风吹走,秀秀终于终于走出了漫无边际的荒芜,看到了远方的青峦与苇塘。
秀秀强忍着酸痛,颠了颠背上的人,压抑着激动:“阿奴,醒醒!”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到听不出字眼。
背上是低不可闻的声音:“嗯?”
“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有吃的了……”
“一定要撑住啊……”
有了希望,秀秀压抑着疲惫又疾步往前走了百步远。
跨过吊桥便是苇塘了。
马上就有水了!
离得越来越近,秀秀的心跳声也越来越重,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还差几步了。
倒下去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系统急促的警报声。
结束了吗?
没有刷到一点好感度,没有进入主线剧情,没有看到男女主,什么都没做,就结束了吗?
眼前的世界变得触不可及,眼皮越来越重,最终疲惫地阖上……
秀秀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夜。
不是湘州不知昼夜的昏暗,而是实实在在的夜色,透过纱窗可以看到漫天繁星。
屋里灯火如豆,一位老者正在旁边洗着纱布,铜盆里一片血色,水声汩汩,听得她喉咙发痒,口干舌燥。
还未到夏日,床上便已拉起了纱帐,秀秀抬眼盯了一会儿,总算恢复了思绪,吃力地扶起了身。
“小姑娘,你醒了?”听到动静老者惊喜地转身。
秀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怔愣间,听到老者说:“你太久没有喝水了,喉咙有些涩,过几天就好了。”
秀秀点了点头,想问谢奚奴在哪,又说不了话,挣扎着想下床,又被老者扶了回去。
“别乱动,当心伤口又裂开。”老者将她扶稳后,倒了杯水递给她。
杯口还有温热,秀秀接过水猛得往嘴里灌。
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喝水了,昏迷期间应该也有被人少许地在唇上沾过水,但没有这样大口喝进肚子里有满足感。
很快喝完一杯,老者又帮她续上一点:“不要喝太急了,你太久没喝水,这样对身体不好。”
秀秀点了点头,放缓了速度。
“你啊,真该谢谢你弟弟。”老者忽然道。
秀秀一顿,微微抬眸。
老者看她疑惑,解释道:“他这么小的身子骨,硬是背着你走到了我们塘口才昏了过去,这才被浣纱的阿施捡回来的。”
“要说你们也真不容易,想来是从湘州来的吧?能够撑着半条命走到这里实属不易。若是暂时没有去处,可以留在这先好好养伤。”
秀秀穿书至今,太久没有收到陌生人的善意,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傻乎乎地抓着杯口看着老者。
“看我,也没说明白。”老者笑了一下,“这里是万塘,我是这里的村长,姓韦,你可以喊我韦阿公。”
韦阿公。
秀秀无声地张了张嘴。
“你的伤口和衣服是浣纱阿施和温大夫一起处理的,他们住的也不远,门外都有吊牌,你有事可以尽管找他们。”
“我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这屋子是村里的空屋,你们可以放心住着。你弟弟也在,睡在隔壁,他病的比较严重,温大夫还在照料。”
说罢,村长便端着水盆要离开。
秀秀发不出声音,只好跪坐在床上,学着电视剧里见过的礼数叩了一拜。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秀秀忍着痛走下床,找到了一双木屐。
纱窗微微敞开着,秀秀只了件单薄的里衣,夜风入屋,有些凉飕飕的。
她扶着竹墙,小步摸索着,一路来到了隔壁的房间。
油灯将影子拉得很长,庞大地映在墙上。
错过阴影,秀秀一眼便望见屏风内的谢奚奴。
第25章 至少,她看到他不害怕了呀……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谢奚奴的床边还坐着一位青年男子,穿着一身蓝边白衣,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应当就是村长所说的温大夫了。
床头开了半扇窗,夜风将他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遮住了眉眼神情。
温越正在把脉。
这孩子的脉象过于奇怪,时而静止不动,时而跳脱如兔,静时,浑身寒气逼人,动时,炙热灼人。
这样的脉象,他应当在哪里见过的。
可是在哪里呢?他皱眉回想,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又转瞬而逝。
记忆过于久远,他想了许久也没给回忆起来,待回过神来时,光线一暗,身边赫然站着一位女子,仔细瞧去,可不就是白日救回的那姑娘吗。
她怎的穿成这样便出来了?
温越刚过弱冠之年,还未与人定过亲,平日见到的大多数都是病人,面对病人时,哪怕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也从未有过半分旖念。
白日替君秀秀疗伤时,见到她满背的伤已经化脓,与衣衫粘在一起,撕开时,伤口又重新裂开,流了满背的血,那时他也只有一颗医者仁心,没有任何杂念。
但现在这位姑娘已经不是他的患者,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衣衫薄透,甚至能看到内衬里红色的肚兜,他脸上一热,忙起身退让三分,连抬眼都不敢。
君秀秀没想法他这么大反应,一时有些愣住。
“姑娘,请自……”他想说请自重,又觉得这话太严重了,人家估计都不知道自己还在这,只不过是来看看弟弟。
这话不礼貌,想了一会儿,他作揖道:“姑娘伤得有些严重,不宜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