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静,片刻后,韶柔才讽刺的勾了勾唇:“臣,谢陛下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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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川知道这个消息后气疯了,非要进宫去要个说法,被韶柔拦下来了。
“算了吧阿兄,即使我不住在宫里,他也会时时刻刻派人盯着我,眼下我住进去,说不定还能松口气,在宫里能接触到的人多些,反而更方便一些。”
“这也不行!”韶川坚决不同意,谁都知道,让韶柔搬进宫,就是明晃晃的住进了“牢笼。”
韶国公也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
“阿耶……”
韶国公站起身,腰间还带着佩刀,明摆着就是要进宫的样子,韶柔连忙相劝,正好这时候,又有宫里的人来传话了。
这回是传韶国公进宫。
韶家一家沉默,韶国公一向是个暴脾气,当下就踢翻了一个凳子:“去他娘的!老子请奏驻守边疆去!不受这窝囊气!”
韶柔和韶川沉默了片刻,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好久没见到自己父亲破口大骂的时候了。
“我觉得这主意甚好,到时候咱们在草原上,干脆也住个帐篷,每日放羊放牧,乐哉!”韶川兴致勃勃的道。
只是刚说完,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住了口,去看韶柔的脸色。
韶柔只是勉强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阿耶进宫别冲动,咱们忍一时风平浪静。”
“这道理,你阿耶明白。”说完,韶国公便带着佩剑进宫去了。
不出韶柔的意料,新帝忌惮韶家,他们想请奏去边疆,新帝也正有此意,借着这次镇国大将军回长安的理由,便要将韶国公发配过去,只是那旨意上,只写了韶国公和韶川。
新帝要将韶柔留在京城,准确的说,是留在宫里,这其中的意思,是个人都能想明白,欺负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人人都在翘首以盼韶家的反应。
但那些看热闹的人很快便失望了,韶国公接了旨,还特意将出行的日子提前了半个月,韶柔更是次日就搬进了宫里,瞧不出一点儿不愿意。
有的人持怀疑态度,也有的人觉得韶家这墙头草,真是坐实了。
韶柔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自五岁起就在宫里混迹,这里她很熟悉,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毫不犹豫的便搬了进来。
贺泽给她安排的只是一个又偏又小的宫殿,不,还算不上宫殿,只是琅庭轩一座小楼阁而已,比起还未完工的昭月楼,都差上十万八千里。
阿元和艾芝进来后,都替她委屈。
但经过这些日子,韶柔自己的心态倒好了许多,新帝不敢明面上克扣她,大理少卿的俸禄也有,阿耶和阿兄走之前更是给自己铺了充足的路,她会沉下来,以待来日。
太皇太后知道这消息后,倒是送了两个人来。
韶柔一看就笑了,她就知道,有的人只是看上去冷漠,心里却是火炉一样。
“多谢青玉姑姑,太皇太后这两日,身子好些了吗?”
青玉笑着点头:“好些了,女君的枇杷膏有用,您上次说的玉檀也有用,最关键的是,您送来的吃食,太皇太后吃着很是喜欢。”
韶柔露出一丝安慰的笑:“那便好,还好我如今也会每日去大理寺当值,下了职,便还可以带柳记的东西回来。”
青玉姑姑点头,然后左右看了看,上前,趁着说话的功夫,偷偷给韶柔塞了样东西。
“那么,奴婢就不打扰女君,先告退了。”
韶柔也装作若无其事:“姑姑慢走。”
等人走了,韶柔才回了屋,关上了门,细细查看太皇太后给她留下的东西。
那是一张名单,上面密密麻麻的记载的都是……
从前伺候过淑妃娘娘的人。
韶柔心砰砰的加快,太皇太后的意思,也想让她查下去……
她迅速将这份名单收好,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鼓舞一般,韶柔来琅庭轩的第一个晚上,便失眠了……
次日,阿元和艾芝已经将朗庭轩全部收拾了出来,虽小,却是别致,庭院里还摆上了花草,瞧着,也能有生机些。
“女君醒了?今天一早,有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韶柔看了看那屋里堆的,只消一眼,她也知道是段长舟送的。
“都先收进库房吧。”她如今日子的确不好过,既然有人雪中送炭,那也没必要矫情。
用过早膳,段闻林便也想法子混进来了,韶柔瞧见他心情还能好些,段闻林一副臭脸,将这琅庭轩逛了三四遍,越逛脸色越沉。
“行了你,转得我头都疼了。”
“就这!就这地方你怎么能住下去的?!”
韶柔给他斟了杯茶:“有什么不能住的,我觉得挺好。”她端起茶杯,看了看段闻林的模样,他也真是豁出去了,好歹也是个贵家公子,竟也打扮成个太监混了进来。
这份心意,韶柔觉得又好笑又感动。
“我如今住在宫里不方便,你以后不要来了,咱们还是老地方见。”
所谓老地方,自然就是大理寺。
段闻林点了点头,“好,这些东西,你留着用,不够了就派人吱一声。”
韶柔想笑:“够了够了,我又不是破了产,再说,内廷司也不敢亏待我的,你快走吧。”
段闻林又嫌弃的逛了一圈琅庭轩,这才走了。
第56章
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 自打韶柔住进这琅庭轩后,明里暗里的的确也有人踩高捧低,好在暗中帮她的人也不少, 包括三公主, 偶尔也会瞒着太后和新帝偷偷溜过来见她。
韶柔心态好, 连带着阿元和艾芝的心态也好,三人在这个小小的偏殿, 也能生出许多的乐趣来。
转眼已到了五月底。
“女君, 国公爷那边来信了。”
阿元小跑着回了屋,将信递了过去, 韶柔连忙接过,韶国公每半个月便会来一封家书,明着一封, 暗着一封,明面上的那个自然会被勤政殿过目, 现在阿元送来的,就是暗地里想办法送进来的。
韶柔读过之后, 神情明显缓和了不少。
“信上说了些什么?”
“阿耶说他们在南境一切都好, 让我不要操心,而且……探子消息, 他……也很好。”
阿元和艾芝也松了口气。
“女君,您这几日都熬夜看卷宗, 奴婢给您熬了点百合粥,您用些吧,对眼睛好。”
韶柔点点头:“多盛些, 好像是饿了。”
“诶!”这段日子韶柔几乎不怎么吃东西,难得见她胃口好, 艾芝愉快地去了。
今夜,是为镇国大将军接风的日子。
新帝下令,百官不得一人缺席,韶柔今夜,也得出现。
接风宴设就设在乾清宫,可见新帝重视,举办的盛大又气派,比除夕的宫宴还要更胜一筹。
贺泽站在大殿上,满意的看着底下的文武百官,举杯:“今夜!为了庆祝镇国大将军,朕的舅舅归来!特举办这次接风宴,众爱卿都来了,朕很满意,大将军镇守南境十年,功不可没!朕先干为敬!”
说罢,便率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了。
底下的官员跟着一起举杯,韶柔做了做样子,视线投到了前头首座上的那位。
元峙,元皇后的亲哥哥,其实,也就是淑妃娘娘的亲哥哥。
韶柔垂下了眸,又想到了贺谦。
韶国公来信只说他平安无虞,可他如今在做什么,是否真的在草原,她不知道。
她也不能知道。
若情况轻易就被人探了去,那他才会置身危险。
元峙没有太大的表情起伏,常年的沙场经历让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刀疤,只是安静的坐在那,也能让人生出畏惧感。
朝中的许多大臣们也只是拘谨的坐着,好似在完成一项任务。
酒过三巡,百官们便可以自由活动了,韶柔起身,离了大殿。
她从宫殿侧门而出,准备找一无人之处透透气,待宫宴快结束之时,再行返回。宫里到处都是灯火通明,她只得进了一处幽静的竹林。
终于吐了一口轻松的气。
风声簌簌,竹林里随着微风还飘来一阵海棠的气息,韶柔随着那花香,慢慢走了进去。
身后闪过了一人。
“谁?!”
她警觉的回头。
竹林里除了她并无其余人,韶柔四处看了看觉得应该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只是待她再往前走几步后,瞬间停住了脚步,猛地回头,迎面便射过来了一枚暗器。
韶柔迅速躲过,紧接着,从竹林里四面纷纷都射过来了暗器,她竭去躲,却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一枚六角暗器直直朝着她面前迎来,就在韶柔睁大眼来不及闪开的时候,侧面又直直射过来一只利箭,将那六角暗器硬生生的从她面前弹开了。
韶柔下意识的便想往暗箭的方向去瞧,只是还不待她看清,越来越多的六角暗器纷纷射来,只是同样,暗中有利箭护她周全,很快,她身后闪过一个黑影。
“你?!”
还不待她开口,人便已没了意识。
……
韶柔再睁眼时,已是次日晌午了。
“女君。”是阿元在唤她。
坐起身,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屋子和陈设,她这是……回到琅庭轩了?
“我这是……怎么了?”
阿元显然也有些着急:“奴婢们还想问您呢,昨儿个宫宴您突然出去了一趟,我和艾芝左右等不到您的人,正在着急的时候有宫女说您已经回来了,我们回到琅庭轩的时候,就瞧见您已经躺在床上了,人事不省,奴婢们吓坏了,连忙给您叫了太医,但太医说您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
韶柔听得云里雾里,有人把她送回来了?
昨晚的那些暗器,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一定是有人暗中跟踪,想趁机要了她的命,但那些利箭,却是在帮她的。
“女君?”阿元见她不说话,又担心的问了句。
“昨日是哪宫的小宫女告诉你我回来了?”韶柔突然抬头问。
阿元愣了愣:“这……奴婢不记得了,当时急着去寻您,便没有多问。”
“那她的打扮呢?”
阿元认真的想了想:“您这样一问……我倒觉得,她的打扮好像与宫里寻常宫女不同呢……”
“如何不同?!”
“感觉……装扮不大一样,且言行举止好似……和平常的宫女不大一样。”
果然。
韶柔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昨夜是在哪里遇见那个宫女的?”
“就在勤政殿不远处,我和艾芝循着大路找的。”
韶柔更肯定了,救她的人还把她送了回来,自然不会走大路,也就是说,艾芝和阿元在大路上遇见的宫女,和救她的人,至少是不一样的人。
是谁?
在宫里还能救下她,这么好的伸手和恰好的时机,都让韶柔隐隐觉得,冥冥之中好似有人在盯着她。
或许,还不止一拨人。
“女君,您是在怀疑什么?”
韶柔摇了摇头,她选择将此事瞒了下去,在这宫里本来就举步维艰,若是将差点被人刺杀的事说出去,指不定还会将阿元和艾芝吓成什么样。
何况,说了也是查不到的。
那刺客不必说,既然敢在宫里动手,承了谁的意不言而喻,至于救人的人……
那定也是不会让她发现的。
韶柔抿了抿唇,便将这事先搁置下了。
***
时间过的飞快,很快又到了盛夏,六月初的时候阿元和艾芝都小心翼翼的,唯恐说话言辞间热了韶柔的难过,因为她们都知道,六月原本是什么日子。
可韶柔瞧起来倒是似乎已经忘了这事,从不提起,白日里也并无任何异常,若是没有日日夜夜泡在案卷里的话。
夏日热,太后要搬去行宫避暑。
这让韶柔松了很大一口气。
抽了时间,她还能去太皇太后的宫里瞧瞧,太皇太后的身子比前一阵好了很多,待她,也不似最开始那般冷冰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