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柔并不在意,她也不需要那么多权力,大理寺的案卷室,就足够了。
“见过少卿。”
韶柔从今日上朝,换男装,眼里无了以往的心软和柔情,踏入大理寺时,只剩下了严肃和冷漠。
“大理寺卿的书房在哪?”
大理寺的人面面相觑,上一任大理寺在谁的掌管中不言而喻,现在出了事,如今的大理寺卿是新帝派的人,未上值,原先的书房便没来得及收拾。
韶柔眉头挑了挑:“本官在问你们话。”
“在、在西边的楼上,您随我来。”
韶柔跟着大理寺的人进了书房,门开后有些灰尘铺面而来,那手下连忙解释:“因为空了一阵子了,从前……那位也不常来,属下这就安排人去打扫。”
“不必了。”韶柔抬手制止了他。
“此处交给我,今日黄昏下职前,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大理寺卿不在,少卿自然是有一定话语权,那手下的人便诺了诺,退下去了。
韶柔走到这个房间里,陈设和布置都有他的气息,她以前从没来过这儿,但知道贺谦若不去军营,应该就会在此处了。
书案和书柜的摆设都很像他的为人,不熟悉的时候冷冰冰的,待你走近,又如春风暖阳一般笼罩着你。韶柔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暖阳恰好从窗外射进来,她随着阳光向外眺望。
零星几个的獠牙屋檐,在长安的建筑里格外醒目。
那是……
京兆府的方向。
韶柔的心跳霎时停了一拍,原来,她从前在京兆府当值的时候,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过去吗?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他究竟都是怎么做到的啊。
韶柔又感觉到眼眶有些发热,看什么都愈发朦胧,定了定神,好半晌,才恢复了镇定,走到那书柜前,慢慢收拾了起来。
韶柔在这屋里一待就是一个下午,出来时,对大理寺的人吩咐道:“这屋子里的陈设布置一概不许移动,本官会禀明寺卿,这间屋子,我要了。”
“是……”
韶柔走后,大理寺的人都暗自吐了口气。
“这少卿不像传闻中的平和近人啊……更不像个女子……”
“别胡言了,你怕是忘了她以前指婚指的谁,敢议论,不想要脑袋了?”
那人吐了吐舌,拍了拍嘴,两人便走远了。
韶柔回府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人。
段闻林这几日好似也变了个人似的,全没了往日的幼稚贪玩,他双目微红,神情憔悴,在巷口等了韶柔许久。
“段兄。”
段闻林上前,语气有些着急又有些生气:“你为何为他效力,你知道他们对砚知做了多过分的事?!”
“我知道。”
“你知道你!”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不得不这样做。”
韶柔直直的看着他,眼底的坚定让原本有些气愤的段闻林像个松了气的皮球。
“你……你该不会是想……”
“就是段兄你想的那样。”
“你疯了?!”段闻林上前,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多少双眼睛都在你身上盯着,你不怕死啊?”
“怕,所以需要段兄帮我。”韶柔说的直白又坦诚,让段闻林楞在了原地。
“段兄可愿?”
韶柔只重复的问了这一句。
“愿!”咬了咬牙,段闻林却没有犹豫。
“好,段兄痛快,此地不宜议事,待我回头寻了时间和地点,再同你相谈。”
段闻林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四周:“此次出事,幸好淮云不在长安,我昨日接到他的信,他打算暂缓归京,先去和砚知碰面。”
“谢谢……”
段闻林摆摆手:“砚知和我们一起长大,你对他情谊深,我们就不是了?在长安,你小心些。”
“嗯,放心。”
***
慈宁宫。
青玉姑姑从殿门出来,对着韶柔福了福:“太皇太后身子抱恙,不愿见人,女君,真是不好意思了。”
韶柔有些失望,这已经是她第三日来慈宁宫了。
“如此,便请姑姑替我传达,明日我会继续来。”
青玉姑姑欲言又止,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女君走好……”
韶柔转身离开,只不过没走多久,慈宁宫的大殿门便开了。
青玉姑姑回头一看,连忙唤住她:“女君留步!”
韶柔上回见这位老人不过十几日,但再见时,却好似已隔了几年,太皇太后的头发白了许多,人也瞧着苍老了不少。
“见哀家做什么?”
“您……”
“怎么,女君不认得哀家了?是,如今大理少卿的位子做的安稳,已不屑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
韶柔抿了抿唇:“您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哀家不知道,今日叫你进来,就是告诉你,你已不在是哀家未来的孙媳妇,从今以后,慈宁宫的大殿,不欢迎你!”
韶柔看着这位老人,突然有些心酸,并不被这些难听刺耳的话影响,而是道:“太皇太后若是真的不欢迎我,今日便不会给我开门了,不管您是如何想我,韶柔的初心没变,这是从柳记给您带的吃食,听说您好几日都没用膳了,多少吃些吧。”
“哀家不需要你假情假意!拿走!统统拿走!”
韶柔也来了脾气,径直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太皇太后若想继续看着您孙儿回来,承欢膝下,就好好保重身子,切莫一时想不开!”
话音刚落,整个慈宁宫的下人都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韶柔。
太皇太后也气的用手指着她:“哀家就知道,你从前那些都是装的,你,你就是,咳咳——”
青玉连忙上前替她顺气。
韶柔也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是韶柔失言了,但太皇太后今日说的话,韶柔一个字也不信,青玉姑姑,这是枇杷玉露膏,您每日用温水冲服,能缓解太皇太后的咳疾。”
“是,奴婢遵命。”
韶柔说完,对着太皇太后又行了一礼:“韶柔走了,明日会来看您的。”
说罢,便真的转身离去。
青玉一直在替太皇太后顺气,过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才慢慢坐直,一言不发的盯着那食盒。
“奴婢瞧着……女君是个有主意的,或许,她心里也是真的为了殿下,您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太皇太后没说话,青玉便也住了口。
长安如今是真的已到了夏日,虽才五月,天气却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
韶柔从宫里出来后,便独自一人登上了宫外的那栋楼。
这楼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没有工匠继续搭建,也没有侍卫来进行拆除。
楼体大体其实已经起了,韶柔提着衣摆,从简陋的木梯上一层层的往上爬,楼很高,她有些气喘吁吁。
阿元跟在她身边,却没上前,韶柔往凭栏处走,阿元吓得唤了一声:“女君小心!”
那凭栏没完工,下面空荡荡的,瞧着就吓人的紧。
韶柔笑了笑:“无碍。”
她站在边缘,脚底就是万丈高楼,长安城的一切都在她眼底,“高处不胜寒……”
从前贺谦替她盖楼,那这未完成的心愿,便要由她来完成。
“阿元,你看,那天边是不是月亮?”
阿元顺着她的手看了过去,夜幕降临,天边一轮若隐若现的月亮已经依稀可见。
“是的呢,如今到了夏日了,偶尔倒能瞧见日月同辉的场景。”
“那这新楼,就起名,昭月楼。”
第55章
勤政殿内, 贺泽将面前的奏折一股脑的扔到了地上:“废物!朕强调多少次了,一定要赶在大可汗找到他之前动手!你们如今倒好,派出去了一百余个杀手, 竟然没一个人成功!活生生的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废物!”
锦衣卫首领跪地叫苦:“陛下, 我们有人用不出去, 明面上并不敢大肆捕杀,只能是暗地行动, 但比起暗箭伤人, 那位、那位手下的暗卫,确实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一些……”
贺泽恶狠狠地又摔了个茶杯:“朕早就知道他狼子野心, 掌了邢北军还不够,还暗中培养了那么多暗卫,太后心软, 朕可不能心软,传令, 让巴宕部的人速速来见朕!”
手底下的人连滚带爬去传话,又被贺泽叫了回来:“回来!再传, 大理少卿韶柔, 即刻觐见!”
大理寺的案卷室,韶柔将景宁六年所有的资料全部搬了出来, 细细查看,段闻林也暗中与她会了面。
“我与砚知相识二十年, 从没听说过这么荒诞的消息!”段闻林依然不肯相信,气愤有余。
“不管最后查到的结果是什么,我都能坦然接受, 但也不想放弃任何一丝可能。”
段闻林点头:“我同你想法一样。”
“你同我说说,你们小时候的一些事吧。”
段闻林想了想, 回忆道:“其实六七岁前,我们也不算很熟,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小时候还真就是个病秧子,淑妃娘娘生下他之后就去了,一直是在乳母身边长大,又加上身体不好,很少出门,更很少与人来往了。”
韶柔也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的五皇子,的确如此。
等等,乳母?
韶柔眼睛一亮:“那位乳母呢?!”
段闻林愣了愣:“这我还真不知道……听说是砚知十岁后,就回老家去了,现在还在不在人世,都不太清楚。”
韶柔眼里聚了些光,若说谁对小时候的贺谦最熟悉,那莫过于是那位乳母,甚至于包括淑妃娘娘的一些事,她应该都是知道一些的。
“得把她找出来!”
“是,是得找,若说找人……你我府上的人不能明着出动,我倒知道有个江湖组织,只要给钱,找个人应该是不难的。”
韶柔有了希望:“那此事麻烦段兄奔波一下,我如今被监视的紧,恐怕不宜抛投露面。”
“没问题!这事交给我!”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又急又快,韶柔立马将段闻林拉到书架后,嘱咐他藏好。
“少卿,王公公来了,说是找您。”
韶柔当然知道王公公是谁,“这就来。”说完,和书架后的段闻林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出去了。
王胜见着人后,阴阳怪气的上前传旨:“奉陛下口谕,请少卿大人,进宫一趟。”
韶柔看了他一眼,她微微一笑,走到了王胜旁边,“王公公,见到本官,都不行礼了吗?”
王胜愣了愣,自从新帝登基,他早已学会了看人下菜,此刻脸憋成了猪肝色,到底还是顾忌着韶家的势力,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本官希望王公公记得规矩,若是不记得了,本官不介意找人来教教公公。”说罢,扶了扶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理寺的人有人暗中偷笑,他们其中也早有看不惯这个王胜的,一个阉人倒是会踩高捧低,将许多官员也不看在眼里,还有传闻,这人背地里心狠手辣,折磨了不少宫女,便对其更加鄙夷了。
***
韶柔站在大殿上,面对贺泽不卑不亢,这还是出事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她想到上回在慈宁宫时,贺泽那虚伪的嘴脸,便觉得有些恶心。
贺泽眉头抽了抽,开门见山:“朕为少卿在宫中选了处地方,即日起,少卿便住在宫中,以便更好的为朕分忧。”
分忧二字,特意拉长了腔调。
韶柔抬头,眼中充满了怪异:“陛下这是何意?”
贺泽古怪的笑了声:“字面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