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眸——蒋牧童
时间:2021-06-23 09:25:48

  直到沈绛慢悠悠道:“先前你说昨日夜观星斗,卜了一卦,不知现在能不能替我再卜一卦。”
  “小姑娘想要卜什么?”
  “吉凶。”
  江湖相师伸手拈了拈自己的胡子,轻轻摇头:“至于我昨日夜观星斗所卜的那一卦,是我观测到扬州近日必有大动。”
  “什么动?”
  “天狼星动,预示动乱,我想就在近日扬州必有大乱。”
  谢珣微眯着双眸,盯着对面的江湖相师,只见他手指轻搭在桌沿边,修长白皙的手指微曲着,指关节轻击了下桌边。
  沈绛扭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掌。
  旁人不知道,沈绛可是亲眼所见,谢珣这双手可是能直接拧断一个成年男子的脖子不费劲。
  “所以您想与我说什么?”沈绛突然叹了一口气,无奈道。
  只见江湖相师道:“当然是赶紧离开扬州,越远越好。哪怕就是天下大乱,又与你何关,
  一旁谢珣听到此刻,才察觉出不对劲。
  直到沈绛再次叹气:“先生,这可不是你教我的那些道理。”
  “什么道理?落魄书生关在书斋里面,指点天下,乱教自己学生的话,岂能当真。如今你都是这般大的姑娘,还能分辨不出哪句话是该听的,哪句话是不该听的。”
  谢珣抬眸望向对面的江湖相师,终于露出些许错愕。
  沈绛身体往桌子一靠,前倾望向相师,终于道:“先生,我寻您这么久,您都不见踪迹,现在一出现,就是让您的学生逃跑。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先生。”
  姚寒山。
  谢珣看着眼前这个落拓寒酸的中年男人,无法相信,这就是他苦苦找寻的姚寒山,那个号称得他便能得半壁江山的姚寒山。
  传闻中,他乃是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
  哪怕是谢珣也曾经想过,他会在某一处深山老林中,找到避世而居的姚寒山,一身仙风道骨,看得叫人生畏。
  眼前之人,也确实叫人生畏。
  那是他脏的让人不敢靠近。
  此时两人一起收住声音,很快,门口响起敲门声。
  店小二端着菜上来,姚寒山一把抓住面前的筷子,在店小二手里的盘子落下的同一秒,他手里的筷子伸了出去。
  这店小二早见识过他的厉害,也不敢多说话,上完菜,赶紧离开。
  姚寒山尝了一口清蒸蟹粉狮子头,因有些烫,他一边吃一边龇牙咧嘴,待他咽下去,竟仰起头,长叹道:“食为天的清蒸蟹粉狮子头,实乃人间一绝,没想到我竟能有一日吃到。此生无憾,无憾了。”
  他见沈绛和谢珣不动筷子,还特别体贴道:“你们怎么不吃,快吃,快吃。”
  沈绛望着他,丝毫不顾忌道:“对着先生您这般尊荣,我们实在难以下咽。”
  姚寒山居然没奇怪她说出这等话,反而一边吃一边说道:“说来也不怕吓到你,天气不冷的时候,还能在河水里洗洗澡。如今这寒冬腊月,真跳进河里洗澡,岂不是要冻死。我已经……”
  “行了,别说了。”沈绛举起手掌,制止。
  很快,他点的全部菜肴都上来。
  姚寒山每吃一道,都要感慨一番,每道菜他都能品出个花样。
  直到他又吃了一口:“梁溪脆鳝,果真是名副其实。盛名之下,没叫人失望,味道鲜美,入口脆爽又即化。”
  等到他说完,突然伸手摸了下眼角,擦去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我真没想到,我教出来的孩子能这般出息,请先生吃这样的饕餮盛宴。”
  谢珣的额角微跳,他这才发现,为何沈绛偶尔也会性子跳脱。
  沈绛双手托着腮,笑眯眯望着他说:“先生,你想不想日日吃这样的东西,既然你都找到朱颜阁,那肯定知道朱颜阁乃是我开的铺子。”
  “我那铺子吧,不说日进斗金,但是让先生日日吃上这样的饭食,却也容易的很。”
  姚寒山警惕的望着她,问道:“你想干嘛?”
  只是他又有些奇怪,说道:“现在你爹的案子,已经被你翻了过来,眼看着他也应该快要被放出来了。你还有什么需要求到我的地方?”
  沈绛冷哼一声,直勾勾望着他。
  “先生明知道我父亲的事情,却仍旧冷眼旁观。”
  姚寒山正色:“我若是真的管了此事,岂能有你的今日。况且我曾经答应一人,这一生都不会再入京城。所以你爹的事情,我无法管,也不能管。”
  沈绛问道:“那如今呢,先生为何主动来寻我?先生若是想要躲我,只怕我就是派出再多的人,也于事无补吧。”
  自从来了扬州,沈绛就一直派人寻姚寒山,却一直没有他的下落。
  现在他反而主动找上门。
  姚寒山终于放下筷子,望着他们问道:“扬州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
  谢珣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缓缓道:“该知道的,都已知道。”
  “那你们可知,除夕之夜,就是你们的死期。”
 
 
第99章 
  沈绛迅速转头, 与谢珣对视一眼。
  她这番举动落在姚寒山眼中,又是一叹:“女生外向,如今连先生的话都不信了。”
  “我不是不信先生的话, 只是先生为何要这么说?”沈绛问道。
  其实从姚寒山透露的消息,沈绛就知道, 她这位先生在扬州的消息路子, 只怕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广。
  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们虽然从京城带着皇上的密令,可是江南远离京城,政令有所不受。
  姚寒山没回答她的问题, 反而问道:“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提供了船只给他们,要在除夕夜运一批货物出海。”
  这次两人彻底没了任何怀疑。
  谢珣道:“是,赵忠朝之前与我借了船,但他说过, 在整个扬州知道此事的,不会超过三个人。”
  目前来说, 除了提供船只的他,就只有赵忠朝还有扬州知府张俭。
  “痴心妄想。一个秘密要想真不被人知道, 除非他杀光所有人。甚至把自己的嘴都彻底封上,要不然就绝无可能。”姚寒山冷然道。
  他脸上不再挂着先前的嬉皮笑脸,仿佛在一瞬间, 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沈绛问:“先生怎么知道的。”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 你先生我摸爬滚打, 早不知道钻出了多少条老鼠道。”姚寒山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分外得意。
  “先生真厉害。”沈绛拍马屁。
  谢珣愕然。
  反而面前这师徒两人, 居然丝毫没觉得老鼠道这三个字乃是贬低之言。
  沈绛见姚寒山光顾着说话, 又立即招呼:“先生,赶紧吃菜,多吃点儿。瞧瞧先生瘦的,若是让我师兄瞧见了,得多心疼。”
  姚寒山:“他一个大男人哪知道心疼人,还是小闺女好,瞧瞧师傅有你,连这食为天都吃得起了。我可得多吃几口,要不然回头又没得吃了。”
  说完,他又狼吞虎咽了起来。
  沈绛满眼欢快的看着姚寒山吃东西,托着腮帮子,突然软声喊道:“师傅。”
  兴许是她声音太过甜美,惹得谢珣也同时抬头看着她。
  姚寒山正好在吃一个粉蒸丸子,一口下去,险些没噎着。
  “您能不能告诉我们,除夕夜这些人到底还有什么勾当?”
  姚寒山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每次这么乖的时候,准是有事儿求着我。怎么,想从我这儿空手套白狼啊。”
  沈绛立即否认说:“没有,这些扬州贪官,搜刮民脂民膏,私立各种名目的税,弄得百姓名不聊生。如今还有江北流民一事,那些无辜流民不知道被藏在何处受罪,这些的人罪孽简直是罄竹难书。”
  她说的天花乱坠,姚寒山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甚至还倒了一杯酒,一口干掉。
  喝完啧啧两声,道了一声好酒。
  这一番动静彻底热闹了沈绛,她双手撑着桌面,霍地一下沾了起来,原本一脸笑意的脸颊渐渐严肃,眉头微皱着,朝姚寒山看去,说道:“先生,你这么大费周章的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吃吃喝喝吧。”
  原本沉默不语的谢珣,立即伸手拉了下她的衣袖。
  岂能对自己的授业恩师,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饶是他对沈绛,有一千一万个纵容,此时也忍不住要阻止一番。
  姚寒山被她吓的,喝酒的时候不小心被呛的连连咳嗽,他抬起手指着她:“我说是不是为师打小教训你少了,你怎么如今还这般沉不住气。”
  “那些无辜流民,你以为我就不生气,可你知道,他们现在在何处吗?”
  沈绛面无表情答道:“城西松子林再往西二十里的一座山附近,那里有铁矿。而且传说那里有野狼群,去年咬死了好几个上山打猎的猎户,所以这一两年都没去了。”
  姚寒山呆了一呆。
  他瞪大眼睛瞧着沈绛,有些惊叹道:“我倒是真小瞧你们了,来扬州不久,居然知道这么多。”
  “您不会真以为我们是来开铺子的吧?”沈绛轻笑。
  因为沈绛对于那个温泉庄子的温泉水变红,她推断出附近可能有铁矿。
  大大缩减了暗卫们寻找私矿的时间。
  果然他们在城西一处叫松子林的地方,打探到这附近的村子,在最近一年居然都搬空。
  一开始是因为是因为几个上山打猎的猎户,被野狼群攻击咬死。
  之后村民准备上山报仇,不知为何,反而又损失了好几人,一下传出了那边闹鬼的传闻。
  扬州府衙立即派人前去查看,后来村民陆陆续续搬离。
  这方圆几十里再无人烟。
  如今看来这些狼群、闹鬼,都是人为搞出来的,有人私自开了铁矿,又怕被附近村民发现,赶紧用人命恐吓村民搬离。
  听闻县令还补贴了这些村民银两,帮助他们搬家,当时县令被村民称赞不已。
  姚寒山放下筷子,不再卖关子说道:“既然你们知道这么多,那我就直说了吧,他们打算除夕将这批东西运出海之后,就对私矿里的矿工下手。”
  “下手?”沈绛忍不住道:“这么多灾民,难道他们就敢真的全部坑杀了不成?”
  姚寒山:“私采铁矿,铸造兵器,贩卖私盐,这些人干的杀头事还少吗?天高皇帝远,他们以为只要杀了进京告状的穷书生,就能瞒天过海,也不想想,这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吗?”
  说到这个,姚寒山忍不住问道:“说来,我还要问问你们,究竟怎么知道扬州的消息?”
  沈绛想了下,低声说:“先生,你说进京告状的穷书生,你可认识这些人?”
  这些书生进京告状,乃是秘密之行,得知此事的不是扬州这些贪官污吏,就是与书生们有密切来往之人。
  果然在沈绛问出此话,姚寒山眼中闪过光亮,他忍不住兴奋道:“你可是见过这些书生?”
  沈绛如实坦白:“我只见过其中一人,他名叫陈平,我遇到他时,他正被人追杀。”
  “陈平。”姚寒山高呼这个名字,激动不已。
  他道:“灼灼,如今陈平身在何处。”
  沈绛见他神色这般激动,不忍将事实说出,只是她左顾而言它的模样,一下让姚寒山明白了过来,重重叹出一口:“他们离开扬州,前往京城之前,就明白,自己九死一生。”
  “当时我们救下陈平时,他早已深受重伤,强撑着一口气,才坚持到最后。”
  沈绛声音又轻又慢:“陈平与我说,他们一行八人进京告状,兵分几路,却还是被追杀。哪怕他逃的最远,依旧还是没能活着入京。他在临终前,将身上的御状与证据,都托付给了我。”
  姚寒山有些意外:“他竟交给了你?”
  沈绛低声说:“或许是因为我救了他,当时他又不久于人世,想要最后一搏。”
  赌救他的这个少女,身怀一颗仁心。
  桌子上摆着的珍馐佳肴,在这样沉重的话题下,已失了香气。
  姚寒山苦闷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喝完。
  “我初入扬州,便与陈平相识,他虽只是个穷苦书生,却性子坚毅温和。江南水患之后,大批的灾民流离失所,他虽势单力薄,却已前后奔走,替灾民筹集了不少药材。谁知后来扬州就出了事,青壮年灾民不断失踪,扬州官场上下沆瀣一气,贪污受贿,巧立名目征税,弄得百姓民不聊生。”
  “所以几个热血书生,为了让扬州老百姓能脱离这水深火热,决定上京告御状。”
  这一番话,听得其余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哪怕他们早已经见过陈平本人,却依旧对他知之甚少。
  沈绛轻声说:“我们拿到他的御状之后,便回京,呈交给了皇上。于是皇上派人暗访江南,我们就一道来了江南。”
  “你就是皇帝此次派来暗访的官?”姚寒山听完,朝谢珣看了一眼。
  沈绛虽没明说,但姚寒山这样的老狐狸,一听就全都明白了。
  他之所以来找沈绛,就是因为得到消息,运送这批铁器的船只是一个刚来扬州的商人提供的,此人姓程。
  乃是江泉程家。
  姚寒山何等人物,对大晋这些各处世家全都了如指掌。
  别人不知道,他却了解的很清楚,江泉程家这几年江河日下,外面看着还强势,实则内里早已经外强中干。
  要真有这种能在扬州地界上都吃得开的厉害人物,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当时姚寒山就对谢珣此人有了兴趣。
  就像他说的,他有自个的消息渠道,在了解谢珣的消息,就发现他身边一直有个姑娘。
  直到这位姑娘在扬州城开了一家朱颜阁,引起了全城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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