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眸——蒋牧童
时间:2021-06-23 09:25:48

  他知永隆帝也有私心,可是这个风雨漂泊的朝堂,再也禁不住那些私心了。
  余下几人,见谢珣与顾敏敬都出列,也纷纷起身道:“请皇上三思。”
  永隆帝脸色倒是没有不虞,反而格外温和:“程婴所言极是。”
  “那便传朕旨意,正式升任任郁为御林军统领。”
  几位大人都面面相觑,实不敢相信,原本铁血手腕,说一不二的永隆帝,居然会如此轻易就妥协。
  这次太子谋反,看来对皇上的打击也是极大了。
  一直到下午,宫里这些勋贵大臣还有女眷们,这才陆陆续续回家。
  众人回到家中,都感觉是劫后余生,恨不能庆祝一番。
  沈绛原本也是想在继续陪着谢珣,可是这毕竟是宫中,并非郢王府,她不宜多留下,便跟着沈殊音一并回了家中。
  谁都不知,在众人陆续回家的时候,永隆帝亲自前往宫中的牢房,见了太子。
  他望着太子,良久,都无话。
  反倒是在造反失败,又自杀失败之后,太子有种尘埃落定的心灰意冷。
  他见到永隆帝,不仅未跪拜求饶,反而有种坦荡荡的无畏。
  “父皇,是来处置儿臣的?”太子开口问道。
  永隆帝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他望着太子,问道:“你可后悔?”
  “悔?”太子轻念着这个字,却仰天大笑:“我只恨未能当场斩杀谢昱瑾,他不死,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永隆帝没想到他,事到如今,居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当即怒喝道:“你乃中宫所出嫡子,朕对你是何等给予厚望,可是你毫无半分储君之像,容不得自己的兄弟。若是你登基,朕之子嗣,岂不是要被你屠戮殆尽。”
  太子冷笑,却不语。
  永隆帝似不想再提及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我只问你一句,卫楚岚之党羽何在?”
  这个问题,似引起了太子的兴致,他饶有兴趣的隔着栏杆,望向永隆帝。
  一父一子,一君一臣。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明明本该是最亲密的关系,如今却只能这般隔栏而望。
  永隆帝方才让所有人都退下,此刻,这周围只有太子与他二人。
  太子突然爬了起来,他周围只剩一身白衣,头上更是冠冕全除去,这是怕他用来自杀。
  他隔着栏杆,望向永隆帝,低声问:“父皇,你怕吗?”
  “说真的,我怕。”太子的声音轻而飘,似鬼魅。
  他直勾勾看着永隆帝,小声说道:“卫楚岚的人刚找到我的时候,其实我是怕的。因为我在想,卫公死了都多少年,这些人居然还这么忠于他。若是这样的人再多一些,我们谢氏江山,岂不就危矣。”
  “父皇,这多可怕呀。”
  说完,太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说道:“多可怕,多可怕呀。”
  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一丝唱腔,仿佛尚宝清就在他眼前。
  咿咿呀呀唱着,带着他进入无忧无虑。
  永隆帝阴沉的望着太子,看着他如癫如狂。
  终于,太子停下了笑声,他再次望向皇帝:“当年您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杀了卫楚岚的吗?因为他太过惊才绝艳,因为他功高盖主,因为他……”
  “住口。”永隆帝仿佛终于忍受不住般。
  就如同昨晚宴会上,太子说出卫楚岚三个字的时候,他也如同这般失态。
  太子居然真的住了口。
  只是他目光诡异的望着永隆帝,突然伸手指过来:“你就是怕了。”
  “你当然应该怕,卫楚岚的那些属下,可都在看着你呢,而且你都不知道他们的势力有多大,”太子一边看着永隆帝一边嬉笑:“你要小心啊,父皇。”
  这场父子谈话,终究还是无疾而终。
  *
  “小姐,卓定回来了。”
  沈绛回府之后,便痛痛快快睡了一觉,这一觉直从白天睡到黑夜,又从黑夜到了第二天的天明。
  直到阿鸢实在担心,小声在纱帐外提醒。
  沈绛这才睁开眼睛。
  她恍惚了下,这才想起来,她将卓定派去寻大姐姐的嬷嬷。
  很快,她起身换了衣裳,到外间与卓定见面。
  卓定一路风尘仆仆,看起来是日夜兼程赶了回来的。
  沈绛问道:“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卓定摇头:“在路上倒是没有,只是到了京城,险些进不来。”
  京城因为这场大乱,城门紧闭,到处都在严查。幸亏卓定的文书都齐全,而且他是长平侯府的人,所以这才能进入城内。
  沈绛这才问起正事,“你找到那位嬷嬷了吗?”
  “我按照三小姐您给我的地址,去寻了。只是我到的时候,这位孙嬷嬷家门紧闭,我等了一日,都不见有人出入。这才问了周围的邻居,才听说,她家里已有半个月未有人出入了。”
  沈绛眉头微皱,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卓定继续说:“为了防止是对方发生意外,我还特地潜入府上。可是感觉她家中一切都如常,就好像只是出了个远门而已。”
  “若是出了远门的话,为何邻居会不知?”
  卓定想了下,解释说:“这位孙嬷嬷乃是多年之后落叶归根,因此与周围邻居也没什么交情往来。”
  “我也问过邻居,他们离开之前并无异常,我想着会不会是出远门寻亲。”
  沈绛虽也觉得此事怪异,却也只能暂且放下。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京城都被大清洗了一遍。
  但凡与太子有关的人,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刻,屠刀便落在了自己头上。
  就在此时,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突然告老。
  皇上自然是挽留,但是左都御史,几次上了乞休的折子。
  最终皇上还是恩准,准许他告老还乡荣养。
  若是平时的话,肯定有人会笑话老大人是活的老糊涂了,可是如今反倒有不少人羡慕。
  左都御史的位置腾了出来,自然有人要上位。
  没两日,皇上下旨,命郢王世子谢珣出任左都御史。
  自此,二十二岁之龄的谢珣,成了自开朝以来,最为年轻且位高权重的左都御史。
  这下不少人看清楚了老左都御史的意图,既然世子殿下上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又何必要强占着位置,岂不是惹人厌烦。
  而谢珣从初入朝堂的七品推官,到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后至左都御史。
  短短两年间,一跃成为朝堂之上最为举重若轻的人物。
  至于端王,他断了一条手臂,又被太子当众如此羞辱,更是被曝出是扬州流民案的幕后真凶,看起来早已是与大位无缘。
  毕竟古往今来,哪里有断臂的帝王。
  这帝位之争,争来争去,竟发现最有机会问鼎大宝的几位,居然都纷纷无缘。
  太子造反,如今又遭皇上囚禁,虽说朝堂上也有大臣上书,称太子言行,乃是受人蛊惑,请皇上留他一条性命。
  死罪纵然能逃过,活罪却是难免。
  只怕太子这一生别想,再有一丝的自由。
  好在皇帝儿子多,下面的六皇子、七皇子、九皇子都已成人。
  特别是九皇子,他自幼被养在霍贵妃的宫中,与贵妃之子无疑。端王既然断绝了问鼎大宝的可能,端王一派倒不如干脆,转头支持九皇子谢时闵。
  朝局动乱,几乎一夜之间,被彻底清洗了一遍。
  反而是沈家,倒是因为沈作明在外领兵,置身事外。
  虽说这段时间,北戎又频频骚扰边境,可是在边境上与这些蛮人,真刀真枪的干,倒是好过在朝堂上,这般腥风血雨。
  只是沈殊音有些惋惜,她说:“本来还想着趁这次太后千秋,给你和三公子赐婚。谁知竟赶上太子造反。”
  沈绛正欲宽慰沈殊音,就听她念叨:“太子也真是,造反居然要挑自己亲祖母的寿辰当日。这若是真的父子相残,岂不是……”
  “别担心,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沈绛还是安慰道。
  正说着,突然阿鸢进来,惊讶道:“小姐,宫里来人了。”
  沈殊音先惊讶,随后惊喜:“宫里来人?该不会是赐婚的圣旨到了吧。”
  沈绛:“……”
  大姐姐这是多盼着自己嫁出去呀。
  不过两人还是立即更衣,去往前厅。
  沈绛瞧见一个并不算脸熟的太监,客气道:“大姑娘、三姑娘,皇上有令,请两位姑娘即刻进宫。”
  “让我们进宫?”沈绛察觉此事不对劲。
  太监依旧一副讨好的笑容:“还请两位姑娘随我一同入宫,以免让皇上等急了。”
  沈殊音也觉得不对,突然道:“可是我父亲有了什么消息?”
  边境的消息,第一时间都是传到宫里。
  “奴才也不知究竟是何事,只知既是皇上召见,二位姑娘便该赶紧收拾收拾入宫吧。”这太监也不说什么事儿,只催促的紧。
  毕竟是皇上召见,她们没有理由也不能拒绝入宫。
  只是在前往宫里之前,沈绛找了个机会,对阿鸢说道:“去郢王府,找三公子。”
  谢珣这两日终于回王府休息,沈绛昨日刚去看过。
  阿鸢也知三公子在府里,她很机警的对沈绛点头。
  一路上,姐妹两人忐忑不安,却又没什么机会说话,毕竟马车外头,就坐着赶车的太监。
  待两人直接被带入奉昭殿。
  这不是沈绛头一回来这里,却依旧有种不适的感觉。
  都说帝王乃是孤家寡人,连他日常待着的寝殿,都有一种寂冷。
  一入内,沈殊音与沈绛这两人才发现,竟有不少人在。
  霍贵妃陪坐在下首,就连英国公霍远思也在。
  反倒是九皇子谢时闵瞧见沈绛,脸上带着一种隐隐的不忍。
  “臣女叩见陛下。”
  姐妹二人齐齐跪下,给皇上请安。
  永隆帝并未立即让她们起来,反而将目光落在了沈绛身上,眼前的姑娘微垂着脸颊,只能隐约看见脸颊的轮廓。
  可是她并不是像。
  “起身吧。”终于永隆帝喊了一句。
  两人起身,只站在原地,直到永隆帝又说:“把人带上来吧。”
  话音落下之后,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绛和沈殊音还是转头看过去,瞧见一个穿着锦衣的韩姨娘随着一个小太监入内。
  沈绛眉头微皱,沈殊音的神色也没比她好到哪里。
  韩氏突然出现在宫里,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直到韩姨娘柔柔弱弱朝上首一拜,声音轻柔道:“妾身韩氏,叩见皇上。”
  永隆帝缓缓道:“既然沈家的两位姑娘都到了,你就说说,你今日要状告何事。”
  状告??
  沈绛心底无语,难不成爹爹不认沈芙绫的那点破事,韩氏还要闹到宫里?
  皇上不会连内宅这点事儿,都要管上一管吧。
  就在她心思乱飘时,韩氏的声音轻轻响起:“皇上,妾身所告之事,乃是沈家三姑娘并非是沈氏女,乃是乱臣贼子之后。”
  沈绛愣住。
  一旁的沈殊音当即怒斥:“韩姨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霍贵妃闲闲朝她一睨,开口说:“沈大姑娘,你也是当过世子夫人的人,怎么连这点御前的规矩都不懂。皇上跟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沈殊音扑通跪在地上,说道:“皇上明鉴,韩氏此言乃是污蔑。韩氏与她所生之女,自先前爹爹入狱之后,便与我沈家断绝了关系。此番我父亲前往边境前,就曾交给我一封信,说是韩氏再无故作乱,便让臣女将休妾书交给韩氏。”
  “此信如今还在我府上,若是皇上不信,只管让人去取。”
  韩氏没想到,沈作明竟还留下这么一封信,这下她心底的顾虑便再也没有。
  既然他已做了初一,就别怪她做十五。
  韩氏喊冤道:“皇上,妾身所言,句句属实。这位沈三姑娘压根就不是沈氏女,她乃是十九年被满门抄斩的卫家余孽。”
  “她是卫楚岚的女儿。”
  沈绛站在原地,听着韩氏与大姐姐你来我往,谁也不服谁。
  直到韩氏喊出这一句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是卫家余孽。
  她是卫楚岚的女儿。
  卫楚岚,这个名字她早已经不陌生,从一次又一次听到他的名字,终于他的名字与她联系在一处。
  沈殊音还在据理力争,她跪地喊道:“皇上,韩氏对我姐妹两人一直心存嫉妒,又因为她女儿沈芙绫先前设计绑架臣女,被父亲责怪,归不得沈家。先前她与臣女求情,想让沈芙绫回沈家,以有助于婚事。被臣女拒绝之后,她便心存怨恨。”
  “皇上,韩氏知道臣女最是在乎亲妹妹,所以这才出此毒计。”
  沈殊音为了替沈绛洗冤,不惜说出沈家姐妹之间的龌蹉,更是连自己被绑架之事,都不惜当庭自陈。
  可是韩氏却突然喊道:“皇上,妾身有物证。”
  沈殊音怔住,连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的沈绛,都不由看了过去。
  韩氏咬牙道:“妾身有一封书信,乃是由姚寒山写给我家侯爷的,这个姚寒山便是大名鼎鼎的寒山先生,乃是卫楚岚的旧故。”
  “呈上来。”永隆帝的声音沉的可怕。
  韩氏的书信呈上去之后,永隆帝翻开信封,字迹竟是熟悉的厉害。
  姚寒山、卫楚岚、沈作明,一个个名字,何等熟悉。
  都是文有胸藏韬略,武能安定天下,当初也正是这些人,陪着他争帝王,坐江山。他也曾豪情万丈说过,若是他为帝,定然此生不负。
  可如今,这一个个名字却早已经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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