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眸——蒋牧童
时间:2021-06-23 09:25:48

  “我若陷入生死之间,小姐一定来救我的。”
  “所以现在,我也要去救她。”
  姚寒山终是不忍,他说:“你可知你这一去,便是生死未卜。”
  “若没有先生和小姐,我早已是衢州城外的一堆白骨。”
  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后,姚寒山终于艰难开口。
  他说:“好,你若是真的想救你家姑娘,便照着我所说去做。”
  院中,姚寒山一句句掰开揉碎,交给阿鸢。
  两人回来时,姚寒山便转了语气,同意谢珣即刻入宫。
  只是谢珣要离开前,他道:“阿鸢与世子殿下,一同前往,她可助你救小姐。”
  谢珣怔住,似是不敢相信。
  他的目光在阿鸢和姚寒山之间来回,仿佛不得其解。
  沈殊音却立即反对,她说:“不行,灼灼被抓走之前,特地叮嘱过我,让阿鸢立即离开京城。”
  她望向阿鸢:“卓定怎么没随你一起来,不管如何,你得先离开京城。”
  阿鸢听着这话,先是怔住,待回过神,眼泪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带着悲切的目光看着沈殊音,轻声问:“小姐提到我了?”
  沈殊音不知缘由,以为她是不信自己。
  她解释道:“当时皇上命人抓她进牢中,她扑过来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出这句话。我虽然不知灼灼为何这么说,但是她既然如此说,就说明此事十分紧要。”
  “阿鸢,你别哭,我知道你担心灼灼。但是这里有我们,你先出城。”
  这一刻,先前阿鸢假装的冷静彻底被打碎。
  她好怕,真的好怕。
  她怕自己死,可是她更怕小姐活不成。
  小姐知道她身上有花瓣胎记,她让自己跑,她不要自己替她去死。
  阿鸢打小就没主心骨,她笨得很,一辈子都只知道跟在小姐身边。
  小姐让她往东,她不会往西。
  可是这次小姐让她快跑,她不想跑,她也跑不了。
  她跑了,小姐要怎么活。
  现在只有她去认了卫家女的身份,小姐才有机会脱身。
  对,只有这样。
  阿鸢不像沈绛那般厉害,她这辈子连刀都没提过,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小姐冲在前面护着她。
  就这一次,仅有的这一次,让她护着小姐。
  沈殊音还欲说话时,晨晖推门而入,急道:“殿下,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赐了一杯鸩酒去了牢里。还请殿下定夺。”
  众人闻言,俱是大骇。
  谢珣没想到永隆帝,竟真的敢如此快下毒手。
  竟丝毫不顾沈作明还带兵在外。
  “世子殿下,来不及了。”姚寒山沉声说。
  谢珣头一次乱了阵脚,这一生他只要守着沈绛一人,若是有人拿捏住了沈绛性命,亦如捏住了他的脉门。
  他望着一旁的阿鸢,只留下一句:“晨晖,你带着她先到奉昭殿等我。”
  谢珣自打执掌三司之权,就连宫中都埋了暗桩,不管什么消息,片刻就会从皇宫进入郢王府。
  只可惜他大权在握,却护不住一人。
  他骑马在前,直奔皇宫。
  宫里有一处牢狱,是专门关犯错的嫔妃皇子。
  如今这里并没关着旁人,唯有沈绛一人。
  太监端着酒壶过来时,沈绛隔着栅栏只觉得有些恍惚,没想到竟这么快。
  看来永隆帝是真的忌惮卫楚岚,她的身世还未彻底查清,这位无上尊贵的帝王,居然就想要了她的性命。
  沈绛还不想就这么死,她还没见到谢珣。
  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呀。
  赤色晚霞从高墙上的那一扇小窗洒了进来,徒留一室霞光。
  听说她出生那日,赤霞密布,染红整片天际。
  是以她被取名为绛。
  今日居然又是这样赤红的晚霞,绚烂夺目,将整片天空都染红。
  就连晚霞都来给她送别了吗?
  待太监进来,将壶里的酒水倒在杯子里,尖细的声音说道:“卫氏余孽,皇上念你乃是女子,特赐你一份体面。”
  沈绛目光淡然的望着那杯酒。
  “卫氏余孽,还不快些过来,叩谢皇恩。”
  赐她一杯毒酒,居然还要她感恩戴德,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沈绛从来不是信命之人,若她真的信命,当日梦到父亲兵败时,她就该逃之夭夭,而不是闯入这京城来。
  既然那时她命未绝,就不会轻易魂断今日。
  太监见她不动,示意左右:“既然她不愿要这份体面,你们就喂她喝下吧。”
  这些太监只以为她也跟后宫妃嫔般,手无缚鸡之力。
  两个太监肆无忌惮过来,一左一右准备抓住她的肩膀。
  可是他们刚靠近,沈绛却已经跃起,她抓住左边的太监,‘咔嚓’一声脆响,是胳膊折断的声音。
  随后一声凄惨叫声,太监捂着胳膊滚在地上。
  沈绛直接抢对面端着托盘的太监,对方扔掉托盘,就要往后跑。
  她却在酒壶掉到地上之前,接住了酒壶。
  那个先前还趾高气昂的太监,转身就门外跑,沈绛抬起一脚,直接将他踹在了牢房的栏杆上,他回身,看见沈绛已经近在跟前。
  “你居然敢打翻皇上赐的酒,你不要命了。”
  沈绛冷漠望着他:“反正我已经没命,在我之前,我先让你尝尝这份体面如何。”
  说完,她捏着对方的下颚,就要将毒酒灌进他嘴里。
  “饶命,饶命,”这太监拼命喊叫,可眼看着酒壶壶嘴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意识到自己要是一直张开嘴巴,这酒岂不是轻易就倒在嘴巴里了。
  于是他又赶紧闭上嘴。
  他紧抿着嘴,拼命摇头。
  沈绛看着他既蠢又可怜的模样,也觉得闹腾的差不多,直接将酒壶扔得摔在了地上,里面的酒水洒的倒出都是。
  一股子浓烈酒香,弥漫在监牢中。
  沈绛笑了起来,老皇帝还挺有良心,连赐给她的毒酒,都挺香的。
  可惜都被她砸了。
  沈绛松开他们,盯着对方说:“我是不是卫氏余孽,如今还没定论,所以这杯酒我不喝,这份体面我也不要。”
  监牢里的闹剧引来了看守侍卫,众人听着她的话,面面相觑。
  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摔了皇上赏赐下来的毒酒。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更不知该如何收场的时候,一路赶来的谢珣,却在听到她这句话时,忽而笑了起来。
  他站在大牢的甬道上,望着坐在监牢里的沈绛,大笑不止。
  直到他径直走过去,抓住沈绛的手。
  沈绛看着他一步步跨进来,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反而有种不真实感。
  先前她最大的期盼便是,能在死之前,见她最后一面就好了。
  可是现在,见到他了。
  她却又生了别的妄念,她不想要死了。
  她想要活下去,她与他相识时间的太短,相守的日子更是不多。
  “我们走。”谢珣拉着她的手,径直出了牢门。
  谢珣何等身份,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如今又是手握权势的左都御史,他闯入牢中,要带走犯人,又有谁敢真的阻拦。
  两人居然就这么直接出了大牢。
  可是出了大牢,到了外面,就遇到了闻讯赶来的御林军。
  “殿下,”御林军的人瞧见谢珣,更是不敢拦,可是也不敢任由他真的将人带走。
  为首的侍卫上前劝道:“殿下,这位姑娘乃是皇上亲自下令关押的重犯,还请您三思。”
  谢珣紧紧握着沈绛的手掌,沉声:“我现在就带她去见皇上。”
  “别怕。”谢珣转头望着沈绛。
  沈绛点头:“只要有你,我都不惧。”
  谢珣紧紧握着她的手掌,一路前往奉昭殿。
  这一路,御林军只敢跟在他们左右,压根不敢上前。
  两人一路走过,紧握着双手。
  一刻都不曾松开。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淡去,朱墙黛瓦,宫禁深深,都在这一刻隐去,唯有相识以来的种种浮上心头。
  此刻他心底只有她,她心底亦只是他。
  手掌相握,一步步登上长阶。
  “微臣谢珣请求觐见皇上,”谢珣跪在地上,朗声喊道。
  沈绛同样跪在地上。
  很快,里面有个矮小的身影跑了出来,彭福海瞧见他们二人,当即哎哟了一声,他这一路过来,早已经有人来禀告永隆帝。
  “殿下,皇上正在里头发火呢,您说您这是……”彭福海跺脚,满脸焦急。
  谢珣目光笔直的望着对面大开着的殿门,又朗声道:“陛下,微臣谢珣叩见。”
  就在两人跪着时,里面终于又有了动静。
  很快,一身明黄龙袍出现在他们眼前。
  随后他身后有一个被人拖着的身影,随后那个身影倒在皇帝的脚下。
  永隆帝微垂着眼眸,望着眼前的小丫鬟,随后他又望向谢珣:“这小侍女方才所喊之话,究竟是何意?”
  谢珣怔住,他只让晨晖将阿鸢带到此处等着。
  先前太过混乱,姚寒山让自己带着阿鸢,说是可救沈绛。
  他甚至还来不及思考,只能匆匆让晨晖先把人带来。
  沈绛怔住,望向阿鸢,又似不敢相信般,转头望着谢珣。
  直到阿鸢直直跪在地上:“陛下,您要找的人是卫家的女儿,我家小姐不是。我才是。”
  沈绛睁大双眼,脱口道:“阿鸢,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小姐,我一直以来都骗了你,当年我并非真的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是有人让我在你出门的路上等着你。因为他们知道你心底善良,一定会救我。”
  阿鸢微抬着眼睑,望向沈绛。
  晚霞渐落,天际渐渐被夜幕所遮盖,奉昭殿周围的明灯一盏盏被点亮。
  风声在空中呜咽。
  阿鸢似乎生怕被人打断,她说:“其实一开始我确实被养在沈家,只是被奶娘发现之后,我便又被转移出了沈府。直到五岁那年,他们让我利用小乞儿的身份,重新回到沈府。”
  “他们说沈作明手握兵权,我在沈家的庇护之下,必能安然一世。”
  永隆帝低头望着眼前这个如蝼蚁一样的小宫女。
  这居然是卫楚岚的女儿?
  可是方才他让人验了此女的身,她肩后居然真的有先前那个老嬷嬷说的花瓣胎记。
  沈绛摇头:“阿鸢,你不要再胡说。”
  可是下一刻,阿鸢从怀中掏出一物,她拿出的那一刻,问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这个东西?”
  永隆帝低头望过去,郝然一震。
  “这是陛下当年赏给我父亲的东西。”阿鸢颤着声音,一字一句将话说完。
  她本不过是个侯府的小侍女,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直面圣颜。
  哪怕她胆小,可是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
  她一定要救小姐。
  阿鸢偷偷望向沈绛,仿佛是要偷偷给自己力量。可是她望过去时,就见沈绛也在看着她,沈绛摇头,满眼祈求,让她不想再说下去。
  可是阿鸢最终还是说出,她说:“您不是一直想要知道,卫楚岚自裁前说过的话。只要陛下放过我家小姐,我便告诉您。”
  “就凭你也敢朕谈条件?”永隆帝冷眼看着她。
  帝王最厌恶的便是威胁。
  阿鸢跪拜在地,她道:“皇上,我家小姐本就是无辜。她只不过是被我们利用,成了我的掩护罢了。”
  “既然她被你利用,成了你的掩护,为何你又回来自投罗网。”
  显然永隆帝还是不相信她才是卫氏女。
  阿鸢匍匐跪在地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小姐待我,我怎能亲眼看着她替我枉送了性命,所以我前来领罪,任由皇上处置。”
  沈绛突然发现,阿鸢说的每句话,都是她听不懂。
  这不是阿鸢能说出来的话。
  她再次转头看向谢珣,心底一点点冰冷下去。
  他们竟让阿鸢进宫认领卫氏余孽的身份,永隆帝现在不就是要一个卫家余孽,那就给他一个。
  沈绛的手掌从他的手中脱落。
  谢珣意识到时,伸手想要重新去抓。
  永隆帝神色冷漠的落在他们身上,他声音骤然一冷:“小小婢子,竟也敢与朕谈交易。既然你说自己是卫氏余孽,那好,朕今日便处置了你这个卫氏余孽。”
  “来人,将此女即刻杖毙。”
  沈绛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浑身冰冷。
  她挣扎着要往前,可是却被身边的谢珣抓住手腕。
  谢珣叩头求道:“皇上,此女生于市井,不善言辞,并非有意顶撞圣上,还请圣上留她一条性命,以示陛下宽厚。”
  言语间,阿鸢已被人塞住了嘴巴,拖了过去。
  动手的人是宫里的太监,这些人是行刑的行家,就连这棍子打在身上都是有个轻重。虽然今日这个小侍女有世子殿下求情,可是皇上下的命令乃是即刻杖毙。
  这就是不留活口的意思。
  永隆帝眼皮微抬,再次朝沈绛看了一眼,语气森冷:“卫氏一族,铁证如山,谁知他们竟不念朕恩,蛊惑太子,意图谋反。朕自不会再姑息这些余孽,此后,凡卫氏余孽,一经查证者,皆杀无赦。”
  方才谢珣求饶时,让永隆帝突然想起了太子。
  卫氏一堂当初便也是这般蛊惑太子的吧。
  帝王杀心,一旦起了,便无法轻易停止。
  不过蝼蚁尔,他何须三思。
  杀了也就杀了,哪怕是给这些小辈一些警告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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