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眸——蒋牧童
时间:2021-06-23 09:25:48

  不仅有人问道:“三姑娘,您是怎么杀死这个阿思兰的?”
  沈绛眨了下眼睛:“用刀。”
  众人还以为她是故意逗趣,登时整个大帐内,哄堂大笑起来。
  只有沈绛自己知道,她实在是有点儿难以启齿,难不成她要说自己是凭演技杀死了对方?
  不过身侧的郭文广立即粗声粗气问道:“三姑娘,你既拿到了阿思兰的人头,为何不把这厮的脑袋带回来,最起码得悬在城楼上,挂足三天三日。”
  对于郭文广这句话,倒是有不少人赞同。
  有人附和说:“这些北戎蛮人,粗鄙野蛮,我见过不少北戎士兵杀人时,都喜欢将咱们士兵的脑袋割下来,当成战利品。”
  这话让大帐里的气氛,沉闷了下来。
  他们都是在边关征战多时的人,如何不了解这些北戎蛮兵的习性,他们凶暴残忍,特别喜欢烧杀抢掠。
  雍州城有仰天关挡在前面,没遭到过屠城。
  可是临近的端州还有沂州,都曾有过被北戎人攻入城内的历史。
  那些北戎人知道自己无法带走这座城池,便干脆彻底毁掉,带不走的房子、铺子全部都烧毁,能带走的金银财宝绝不落空。
  他们还会抢走所有的粮食,以补充自己大军的所需。
  这也是边境百姓,对这些蛮族深恶痛绝的原因。
  中原百姓深受教化,他们相信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辛勤劳作,来换取生活的富足安康。可是这些域外民族,他们逐水而居,号称在马背上长大,信奉的乃是弱肉强食。
  若是没有他们强大,他们便对毫不犹豫的欺辱、抢掠、屠戮。
  沈绛沉声道:“诸位将军,我能理解你们心底的愤怒,只是我们与北戎人并不相同。我们深受礼义廉耻的教化,明白虽是败军之将,亦当给予最后的尊严。”
  “我昨日之所以斩下阿思兰头颅,只是为了尽快瓦解北戎士兵的士气,而不是为了羞辱此人。”
  帐内所有人听到她的话,不少人亦沉默的点头。
  他们都是将士,战死沙场并不可怕。
  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马革裹尸,即便是死了,也该妥善被安葬。
  *
  此刻,北戎前哨营的营区之地,早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残垣。
  原本士兵所居住的帐篷,早已经被烧的七零八落,哪怕还保留了几座,也被浓烟熏成了黑色,看不清楚原本的模样。
  在确定大晋军队撤退之后,终于有北戎士兵开始往回走。
  而在远处,一纵轻骑,急行而来,马蹄奔腾,马鞭抽在马背上的声音,凌厉而急切,似乎恨不得立即赶到。
  终于,待这队人马到了跟前时,所有人看着营区里的模样。
  都彻底怔住了。
  这些人全都来过前哨营,甚至还有人前日刚离开,明明离开时,这里还是一副兵强马壮,随时能攻入仰天关。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眼前的草原已经被烧成一片焦黑,地上遍地躺着尸体。空气中浓重的焦糊味,混合着血腥气,几欲让人作呕。
  清晨淡金色的阳光照耀在草地上,阳光再亮,却驱不散心头的恐惧。
  可这照亮的哪里是人间。
  分明是在地狱。
  这支赶到队伍中,为首的男人策马上前,他穿着北戎贵族才能穿的华贵衣裳,浓密长发被编成发辫,披散在肩上,浓眉墨眼,鹰鼻薄唇,明明也是俊美的长相,却因为脸上阴郁的表情,让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冷酷阴鸷。
  正在打扫战场的前哨营士兵,在看清楚来人时,扑通都跪了下来。
  只是他们脸上,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深深的恐惧。
  直到有一个满脸黑灰的士兵冲了出来,男人身后的护卫,立即拔出弯刀,不过在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又同时收在空中。
  “赤融王子,王子,”这人跪在地上,便是哀嚎痛哭。
  原来此刻赶来的人,便是北戎王族的赤融伯颜,也正是在整个大晋名声大噪的异族王子。
  北戎人爱戴他,是因为他带领北戎士兵,战胜了不可一世的西北大营。
  斩杀了他们的主帅。
  大晋人恨他,恨到恨不得啖其肉,剥其皮,是因为他带领北戎士兵,一次又一次的侵扰大晋的边境,让边关百姓时时刻刻生活在北戎铁骑来犯的恐惧之中。
  赤融伯颜神色格外冷漠,他抬眸,将整个前哨营的惨状,都在收在眼底。
  “阿思兰人呢?”他问道。
  只是这冷漠的声音之下,是恨铁不成钢亦还是悲痛,没人敢猜测。
  这人便是阿思兰身边的护卫,他侥幸逃过一劫,听到赤融伯颜询问,立即说道:“奴才以及把将军安置在一旁。”
  赤融伯颜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道:“带我去看。”
  护卫很快起身,带着赤融伯颜一行人,前往安置阿思兰的地方。
  走了没多久,就见一片尚未被烧毁的草地。
  很多士兵的遗体,都被放在这里。
  而阿思兰的尸身被放在中间,上面还盖着一块布,这是护卫好不容易找到的。
  赤融伯颜终于翻身下马,他走了过去,亲自弯腰掀起白布。
  待他看清楚阿思兰死后的模样时,眉头皱的更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斥候所言,大晋人打过来不久,他就被斩杀。”
  赤融伯颜与阿思兰乃是一同长大的情谊,他母亲身份卑微,因此他与可汗的其他母族势力强大的王子,并不能相提并论。
  但是他天生强大,聪慧博识,便是连族中的智者都夸赞过他。
  必会给北戎带来不一样。
  阿思兰便是在那时候被他所折服,一心追随与他,而赤融伯颜最开始的势力,便是阿思兰家族手底下的兵。
  他们从一个是王族最不受宠的王子,一个是家族最小的儿子,却并肩作战,成为草原上任谁都不敢忽视的大人物。
  他了解阿思兰的实力,知道他并不会被轻易杀死。
  除非是有人设计他,就像之前他设计斩杀沈作明那般。
  护卫说道:“将军并非是在沙场上被人斩杀,他定是在大帐内被人害死的。”
  赤融伯颜眉梢微抬,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一开始便猜测到这其中有隐情。
  于是护卫将阿思兰带人去劫杀商队,却抓回了一个汉人女子。
  那个女子美若天仙,将军视她为珍宝,出事的那晚,将军便是单独与这个女子待在一个帐篷。
  “那个汉人女子定是个奸细,是她斩杀了将军。”护卫高声哭喊道。
  赤融伯颜听闻,却勃然大怒:“混账,阿思兰乃是草原上最骁勇善战的勇士,他岂会轻易被一个汉人女子杀死。”
  护卫立即摇头,说道:“王子,您有所不知,那个汉人女子虽看似貌美柔弱,可她并非是草原上的娇花,她……”
  这人顿了下,突然想到说:“她是叫人猝不及防的毒蛇。”
  “而且很多人都看见,她提着阿思兰将军的头颅,所以将军一定是被她杀了的。”
  赤融伯颜虽然不信,可是他又让自己的护卫,找了其他士兵前来询问。
  没想到所有人都提到这个不可思议的汉人女子。
  她手握长刀,势如闪电,寻常士兵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前哨营被毁于一旦,本就出乎赤融伯颜的意料,可是他没想到,居然还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汉人女子。
  而且此人居然很可能是大晋的主将。
  一个年轻而又貌美的主将。
  这个护卫又想到一件事,连忙禀告道:“王子,在大晋军队撤离时,这个汉人女子把阿思兰将军的头颅扔了回来,她说将军已死,她不想凌虐他的尸身,但有一句话要带给赤融王子。”
  赤融伯颜听到此时,已然气笑,他饶有兴趣道:“她有何话要给我?”
  护卫却又一副不敢说的模样,还是赤融伯颜道:“你尽快说,我不会怪罪你。”
  “她说,她一定会回来杀王子。”
  此话一出,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连赤融伯颜的近卫都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对王子说这样猖獗的话。
  只可惜沈绛并不在场,要不然她定会惋惜,自己的狠话居然被传达的这般软弱。
  丝毫未展现她当时的精髓。
  明明当时她所说的话是,
  ——“告诉赤融伯颜,让他脖子洗干净,我会回来取的。”
 
 
第155章 
  大帐内的人散了差不多, 左丰年这才想起来道:“三姑娘,你不在的时候,圣上派人前来,要圣旨要宣。”
  沈绛一怔, 实在想不到老皇帝会有什么圣旨给自己。
  难道是当日没杀了自己, 后悔了?
  该不会是千里迢迢送来了赐死她的圣旨吧。
  沈绛被自己心底这个念头逗笑, 只是随后她冷哼,即便真的是赐死她的圣旨,这次她也不会任人宰割。
  大不了便杀回去。
  若真的死了, 天大地大,随处可埋。
  沈绛问道:“传旨之人可有说过, 他们所传的是什么旨意。”
  “我也并不知,因三姑娘不在, 无人敢接旨。所以三姑娘还是早日回去领旨,毕竟那是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左丰年说道。
  “传旨之人, 现在何处?”沈绛问道。
  “我已安排他们在雍州城住下, 想来这会儿他们还在驿馆中,等候三姑娘。”
  鬼使神差间,沈绛脑海中出现一个念头。
  该不会,谢珣就是传旨的那人吧?
  若是这样的话, 沈绛倒是有些想明白,为何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只是他如今权势滔天, 不在京城里继续运筹帷幄, 争权夺势, 倒是跑到这荒无人烟的边关之地, 到底是想干嘛?
  随后左丰年与沈绛一同出了大帐, 只是一出来, 他就看见一行人站在不远处。
  为首之人,他倒是未见过。
  反倒是身后那几个,他都认识,不就是前几日来传旨的锦衣卫。
  “几位大人,怎么突然到此处来?”左丰年上前,言语中还是颇为不悦。
  西北大营乃是边关守备军的驻地,即便是锦衣卫也没资格,轻易踏入。
  只是左丰年仔细看了看对方,发现他们并未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反而各个一身北戎人打扮,身上更是尘土混合着血迹,看起来反而是从沙场刚回来。
  等等,方才与大军一道入城的人之中,好像是有这么几个奇装异服的。
  左丰年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却怎么都解释不清,眼前的状况。
  最荒谬的念头,便是这些锦衣卫难道也跟着一块杀到了北戎前哨营?
  可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城的?
  “左将军,我等奉命前来,宣读皇上圣旨,还请三姑娘率西北大营众将接旨。”站在谢珣身侧的锦衣卫千户于秋山,立即上前说道。
  左丰年的目光却还是落在了于秋山身后的男人,那日锦衣卫到时,并没有此人。
  而且此人气度容貌,皆乃人中龙凤,绝非寻常锦衣卫。
  偏偏出来宣旨的却是这个锦衣卫千户。
  这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沈绛注意到了左丰年的异样,见他还一直在观察谢珣,她又开始怀疑,难道谢珣此番又是微服前来?
  毕竟这事儿,他并非是第一次做了。
  想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左将军,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我们还是先接旨吧。”
  左丰年被沈绛一提醒,也顾不得再追问。
  反而是沈绛趁机走到谢珣身边,压低声音道:“我拖住左丰年,你趁机溜吧。”
  “我为何要溜?”谢珣有些不解,又有点好笑的望着沈绛。
  沈绛瞪大眼睛,简直不明白他倔强什么。
  她压低声音道:“怎么,你还想让左丰年把你的王世子身份识破?”
  随后她瞥了谢珣一眼,乌黑眼珠微转,突然道:“难不成你这次不是微服?那好吧,我这就把左将军叫回来,带他见过郢王世子殿下。”
  作势,她就要去叫左丰年。
  谁知谢珣却抓住她的手臂,伸手捂住她的唇。
  大帐外,人来人往,沈绛大惊失色,抬脚就要去踢他。
  谁知他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将她半扛在肩上,直接闪身进了身后的大帐。这会儿大帐内空无一人。
  沈绛刚才在外面不敢挣扎,生怕让人看见了,影响了她的形象。
  现在她可是能提刀上马的将军。
  “你放我下来。”沈绛的脚踢在他腰上。
  可一声似极痛苦的闷哼声,不由自主响起,沈绛原本乱蹬的脚,突然停了下来。
  不是。
  她又没真的用力气。
  可随后她想起自己刺中他的那一刀,那晚的记忆再次袭来。
  沈绛被放下来时,整个人再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蔫巴巴,微抿着唇。
  “怎么了?”谢珣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沈绛眼睛落在他的腰间,谢珣微怔,随后脸上露出笑意:“我的刀伤早已好了,不用担心。”
  这句话反叫沈绛喉头,越发有些哽咽。
  这数月时间,真的恍如隔世。
  如今她再想起阿鸢,再想起爹爹,虽已不似刚开始那般撕心裂肺,可是对于她来说,无论何时想起,都无法轻易释怀。
  “阿鸢之死,”谢珣缓缓开口。
  沈绛却毫不犹豫打断他:“你不要提阿鸢。”
  谢珣眼底隐有不忍,却还是开口说:“你若是怨我恨我,我毫无怨言。但是阿绛,你能不能不要推开我。”
  沈绛却转头望向他:“那我应该怎么对你,看到你,我便想起了阿鸢,便会想起那日我有多绝望。”
  哪怕谢珣是为了救她,可是拿阿鸢的命换她的命,从来不是她所愿意的。
  望着她脸上涌现而出的悲痛,谢珣知道,这件事并非一时一刻,便能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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