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妾身虽是女子,却从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乃是大晋子民,与北戎蛮人有生意来往,也只是迫不得己。妾身从未做过一丝一毫,有损于大晋的事情。”
沈绛微抬下巴,她道:“你既能入得朱颜阁,我自然是信你的。”
原来沈绛从创立朱颜阁这个口脂铺子开始,便有意在大晋各地组织一个消息网,虽说女子总是固守深闺,可是并不代表,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能够用得起朱颜阁口脂的女子,都是非富即贵。
这些女子的父亲、兄弟、丈夫,或是封爵拜相,或是为官做宰,俱都是人中龙凤。这些女子又岂是那些旁人能比较的。
收集起消息,自然是方便。
于是沈绛特地在各地设立一个负责人,若是此人能提供有效线索,便可在朱颜阁拿到更多、更便宜的货物。
因为姚羡如今做着海上贸易,不少市面上罕见的舶来品,朱颜阁都有。
于是这个原本只是松散的消息网络,如今越来越紧密。
每个月,都有连绵不绝的消息,传至沈绛身边。
至于这个鸢三娘,沈绛早已经注意到她很久,她每次在朱颜阁的进货量极大,可是她所在的雍州城,不过是个边关之城,岂有这样大的需求。
终于在北戎前哨营内,阿思兰为了讨得她的欢心。
给她拿来了不少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其中居然便有朱颜阁所出的口脂。
据她所知,朱颜阁从未有过异族卖家,除非是有人在跟北戎人做生意。
先前她在北戎前哨营内,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回来之后,她便上心此事。
当初为了避免朱颜阁的假货盛行,沈绛采取了代理商制度,每处城市她都选择一个实力最为强劲的人,作为合伙人。
只要此人缴纳一定数额的银钱,便可以成为此地唯一的朱颜阁口脂售卖商。
当然这笔银钱,可是不小的数目。
不过因为朱颜阁的口脂,名声极大,所以也不怕无人来抢。
每座城池的资格售卖时,那可是引来不少人竞争。
价高者得。
这也是沈绛为何能在短时间内,积累大批现银的原因。
至于此人拿到口脂之后,是自己卖还是分给别人卖,她并不干预。
只要对方能够保证,在当地不出现朱颜阁的假货,她便会一直将货物发给此人。
这种方式,避免了沈绛在大晋各地开设铺子。
毕竟开铺子的成本极其高不说,她还得雇佣一批可靠且老实的掌柜和伙计。
当初这个法子,还是姚羡先想出来的。
便是沈绛都不得不佩服,姚羡这人,简直就是天生的奸商。
鸢三娘此人,便是雍州城的朱颜阁经销商,在雍州买到的朱颜阁口脂,皆是从她手中流出,所以北戎出现的朱颜阁口脂,也是她所售卖。
沈绛倒对这个并无恶感,银子嘛,谁都喜欢赚。
况且胭脂水粉这等东西,并不涉及机密,卖了便是卖了。
“关于赤融伯颜,你了解多少?”沈绛问道。
鸢三娘略有些吃惊,但还是如实说道:“妾身虽与北戎有些生意来往,却从未接触过赤融伯颜,此人害死了沈侯爷,乃是我们大晋百姓的死敌,人人得而诛之。”
“你只需与我说说,你所知的便行。”
于是鸢三娘如实将自己所知的,都说了出来。
沈绛听完之后,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你与异族人一直有生意往来,可听过‘牵丝’,”沈绛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谢珣身上的‘牵丝’之毒,一直是她牵挂的。
因为阿鸢之死,她迁怒与他。
可是若世间在没有谢珣这个人,沈绛不敢去想象。
本来她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谁知她问完,鸢三娘却许久没说话。
沈绛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底不由升起一丝希望。
这么多年来,不管是郢王爷还是释然法师,都在通过不同法子,去寻找牵丝的下落,可是婼伊族好像早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
古往今来,一个民族的消散、一种文明的遗失,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时间太过可怕,它能吞噬一切。
在荒原大漠之上,像婼伊族这样的小族,聚聚散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我知道‘牵丝’乃是一种奇毒,本是一个名为婼伊族的部落所制,不知郡主为何要寻?鸢三娘仔细斟酌,小声说道。
沈绛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懂。
她脸上露出迫切而惊喜的表情,连忙问道:“你可有婼伊族的下落?”
鸢三娘突然苦笑一声:“妾身也不过是听说过而已,听说婼伊族本就是游牧小族,已经有十几年都没听说过这个民族的消息。想来是彻底灭亡了吧。”
沈绛原本心底升起的希望,在逐渐凝聚时,却又被陡然戳破。
那种一脚踩空的失落感,无法释怀。
鸢三娘见她表情变化如此之巨,也是不免惊讶,她低声问:“郡主为何要找婼伊族?”
她听沈绛又提到牵丝,又道:“难道郡主认识的人里,有中了‘牵丝’之毒?”
“嗯。”沈绛没再隐瞒,低声说:“是对我极重要的人。”
重要到胜过她自己的性命。
即便她因为阿鸢之事,恨他、怨他,却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去想他。
以及重新见到他那一刻的欢喜和雀跃。
他越过万水千山,前来寻她。
她心底是那样欢喜。
第157章
沈绛并未得到自己想要的, 但是鸢三娘倒是安慰道:“郡主放心,虽说婼伊族早已经没了消息,可是这世间也并非只有婼伊族才懂得解毒之道。万一还有旁人, 也知晓呢。”
“倒是谢谢三娘子, 如此宽慰。”沈绛微微展颜。
待她从鸢三娘的铺子里出来,便在街上胡乱逛着, 清明和卓定跟在她身后, 也不敢开口。
直到沈绛听到一个极高昂的叫卖声。
“糖人,画糖人咯。”
沈绛抬眸望过去,只见街边坐着一个小贩, 手里拿着铜勺,面前放着一个小摊子,不少小孩子正聚集在他周围。
只可惜看热闹的人虽说,真正买的却是寥寥无几。
沈绛走过去,小贩见她衣着虽素朴, 浑身上下也没什么珠钗饰品,却依旧凭着一双眼, 瞧出她气度不凡,定然不是只看不买的穷酸主顾。
小贩使出浑身解数, 招呼道:“这位小姐,不是小的吹嘘,我这做糖人的手艺, 那可是雍州城一绝, 您只管开口, 只有您想不到的, 没有我做不了的。”
沈绛听着他牛皮都要吹上天, 不由发笑。
她垂眸看着小贩摊子上摆着的糖人, 都是寻常的图样,龙、凤、老虎、兔子、猴子,倒也不值得他这般吹嘘。
就在沈绛犹疑不决时,旁边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不如你就照着这位姑娘的模样,画一个吧。”
沈绛闻言错愕,转头望过去。
就见身着湛蓝长袍的谢珣,正站在她身侧,他的外袍乃是一层轻纱,质地柔软轻薄,广袖宽肩,恍如九天仙人。
“公子。”清明在一旁惊喜喊道。
沈绛忍不住道:“你跟踪我?”
“做个这位姑娘的模样,若是做的像,这锭银子就归你了。”谢珣掏出一枚不小的银锭子,叫小贩的眼睛乍然亮了起来。
原本心底还没把握,这会儿可是跃跃欲试。
沈绛转身就要走,却被谢珣一把握住手腕,低声说:“既是出来闲逛,何必要生气。”
“谁生气了。”沈绛嘀咕。
不过这下,倒是没再发脾气扭身要走。
她站在原地,双手环抱在胸前,默不作声。
小贩真怕她还要走,赶紧拿起熬出的糖丝,在石板上开始画,只见橙黄色糖丝,在铜勺里被慢慢倒下来,拉成细长丝条,他的手腕微抖,糖丝如墨,石板上居然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轮廓。
原本沈绛嘴角微翘,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可是看着小贩用糖丝画出的自己,居然真的慢慢出现,她不由有些吃惊。
又等了一会儿,她的五官轮廓也被画了上去。
虽说这糖丝是死物,只能画个大概,可是居然真有几分相似。
饶是连沈绛,都不由吃惊的盯着看个不停。
“这位姑娘,您觉得像吗?”小贩小心翼翼道。
沈绛见他这般赔着小心,还是点头道:“倒是有几分相像,拿来吧。”
她伸手要去接,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可是小贩递过来,她刚要伸手去接,没想到一旁谢珣却伸手,将糖人接了过来,他拿在手中仔细端量了一番:“确实是像。”
说完,他从怀里再次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小贩:“这是赏你的。”
见他一直将糖人拿在手上,沈绛终于忍不住说道:“这是我的糖人。”
“我给的银子。”谢珣慢条斯理道。
沈绛无言望着他,难道他不是做给自己的?
“连这个糖人,我都舍不得放手。”谢珣似轻叹一声,悠悠说道。
明明他说的糖人,沈绛却脸颊瞬间红透。
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少女,这人还真的是无药可救。
沈绛转身就走,谢珣却已经追了上来,他道:“阿绛。”
她不吱声,也不搭理他。
奈何谢珣仗着自己腿长的优势,竟三两步,挡在她面前,待伸手直接将她拉到旁边的小巷内,巷道安静,白日也没无人。
身后的清明和卓定,远远跟着。
卓定瞧见这一幕,正要追上来,却被清明一把拦住:“你去干嘛?”
“自是要看看世子想对我们三小姐做什么?”卓定不放心道。
清明支支吾吾,一脸尴尬:“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让三小姐回心转意。”
卓定还要说话,却又想到什么,也当即不再说话。
于是两人干脆拦在巷子口,充当两尊门神,惹得来往路人,路过时都要离他们远远的,生怕被两个凶神恶煞盯上。
沈绛也不知道谢珣要带自己去哪儿里,只见他一直拉着自己往里走。
幽幽深巷,仿佛走不到尽头。
此时正值骄阳当空,阳光落在幽深窄巷里,照在他们身上。
不远处的大树上,悦耳鸟鸣。
待沈绛挣脱他的手掌,低声道:“你要带我去何处?”
“若是可以,我想去一个只容得下你我的地方。”谢珣扭头望着她,语气平淡而叫人心酸。
沈绛吃惊的望着他,似不敢相信,这是从他口中说出。
他这人一生并不顺遂,每每陷入绝境,都从未放弃。他看似温和,内里却过分刚硬,行旁人不敢之路,幼年时,便身患天下奇毒,竟也让他苦挨至此。
平生最是不服,便是‘认命’。
可此刻他却说出这样近乎放弃的话,怎叫沈绛不惊讶。
她惊讶之余,眼底酸涩乍起,明明他说的云淡风轻,她却得想要泪如雨下。
她又何尝不想呢。
若不是她的身世还有阿鸢之死,或许此时她正在府上绣着嫁妆,安心准备嫁给他。
可是这世间,偏偏没有如果二字。
亦无后悔之药,可供她服用。
沈绛性子亦是执拗到底,她从不轻言后悔,选了便是选了,即便心中不舍,也得一路走到底,即便她选的这条路荆棘密布。
“这世间没有这样的地方,可供你我栖身。”
谢珣轻笑一声:“所以我才要留在你身边。”
沈绛抿唇,她这几日一直在躲着谢珣,她知道自己并不像嘴上那般坚决。
看见他时会心软,看不见时会思念。
一颗心恨不得劈成两半,一半是恨他,一半是爱他的。
“阿绛,我知道你心头一时半会,无法释怀。可是这世间,我唯独有一样无法放弃,那便是你,”谢珣上前,沈绛跟着退后一步。
可是她往后退,身后就是墙壁。
谢珣却丝毫并不满足于此,再次上前,将她逼到贴着墙壁。
谢珣的手指覆在她的脸颊,指腹轻拂她的肌肤。
温热、滚烫带着一点粗粝的指腹,触碰到她的脸颊上,仿佛撩起了一点火星。
他的手指移动,星火燎原。
沈绛仰头,脸上刚露出凶巴巴、恶狠狠的模样,只是她长相太过明艳娇艳,这番凶狠的表情,却只是添了几分鲜活,不仅不惹人生厌,反而格外动人。
她正要道:“你不许……”
可是这个不许刚落下,谢珣的手掌已经扣住她的后脑,一下将她拽进自己怀中。
他忍了太久,明明那日一见面,将她拥在怀中时,就想做的事情。
却偏偏隐忍到现在。
可是有些事情,越是压抑,越容易激起更大的反应。
他的胸口处,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疯狂燃烧,明明表面依旧寻常,内心早已经被燎成一片,寸草不生。
谢珣将她拉进怀中,他的手臂轻松拥住她,低头狠狠吻了下去。
她的唇瓣娇艳而又柔软至极,这样的软,狠狠释放着他心底一直以来的紧绷着的压抑,让他的吻变得侵略十足,如同一团火,燎烧自己,也要点燃她。
他的思念、灼热、全都融入这个深吻之中。
沈绛脑海中一片空白。
直到他侵略如斯的吻,开始攻城掠地,沈绛的思绪这才慢慢回笼,只是她却被他紧紧环抱在怀中,一时挣脱不得。
谢珣低声呢喃:“阿绛,你对我总是心软的。”
沈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抓住,在听到这句话时,被狠狠一握,疼的她几乎发麻。
阿思兰碰她一下,她便直接杀了他,让他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