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京城潜伏了一个多月,虽还未彻底入门,却也不像刚来那样似得,两眼一抹黑。
只要银子到位,消息还是能打探到的。
这不,今个就有人来告诉他们,沈作明被押往天牢的消息。
沈绛心头一喜,可下一秒却又心跳如擂鼓。
天牢、天牢、天牢。
她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这两个字,然后脑海中猛然想起那个温润的声音。
——我今日已递了折子,申请入天牢……
程婴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明明初听时温润,可如今再想,沈绛背后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是巧合吗?
今日她刚听到程婴说起,他要去天牢之事。
晚上卓定便告诉她,父亲已从昭狱被转入了天牢。
梦境中那样深刻而又痛苦的记忆,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她,入京后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不可掉以轻心。
程婴或许是知道了什么吗?
他是故意把入天牢的消息传递给她的吗?
一时,哪怕机敏如沈绛,竟也有些乱了心神。
“三小姐,我已让人去问过对方,可有办法入天牢。虽说天牢看守也严格,但是若扮成杂役入内,也不是没有机会。”
沈绛蹙眉,低声说:“花钱买消息尚可,但若是花钱混进天牢,风险太大。这些人未必就靠谱。”
毕竟混进天牢这种地方,风险太大,若没有十足把握,沈绛是不肯信对方的。
至于去求程婴,沈绛也没想好。
他说今日递了折子,那说不准明日就会入天牢。
只有这一个晚上的时间了,她得考虑清楚。
一整个晚上,沈绛就心神恍惚,就连阿鸢说的话,她都一句都没听到耳中。
她本坐在桌子上看书,谁知看着看着,竟歪着脑袋昏睡了过去。
很快,她似乎入了一段梦。
梦中她也正坐在椅子上,对面则坐着另外一个人,她似乎在于对方说话,可是她却一句都听不到。
而当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片。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是沈绛能模糊感觉到,这是个女子。
直到对方将一样东西递过来,沈绛伸手接过,垂眸时,瞧见她手掌的虎口处,有一颗明显的黑痣,像是墨汁滴在上面。
很快,画面一转,便是她倒在地上的场景。
于是她再次听到了那段熟悉的对话。
“红颜薄命呐。”
“这等绝色美人也下得去手,当真是狠心。”
……
萤萤烛火,轻摆摇曳,将一室黑暗笼成朦胧一片。
惊醒的沈绛坐在椅子上,偏头茫然看了一眼四周,这里是她租下的小院。
外面不知何时起,竟雨声再起。
点点雨滴,打在窗棂上,这才将她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她又梦到自己被害的场景了,只是这次似乎梦往前延伸了点,最起码她知道,自己死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人,是个女子。
女子。
沈绛的心情似乎没那般沉重,她猛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伸手拿起一把纸伞。
自入春之后,即便是京城这样的北方,也在频繁下雨。
她甚至没顾得上换鞋子,踩着脚上的绣鞋,微拎着裙摆,就开门出去了。
待她站在隔壁院子,伸手拍响门时,脑子里的弦似乎还是紧绷着的。
雨夜中,敲门声似乎被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地的声音所掩盖。
就在沈绛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从伞下抬头,以为看见的会是清明,可是映入眼帘的人,却是那道长身玉立的高挑人影。
他依旧撑着那把天青色油纸伞,劲瘦的身姿立于雨中。
“三公子,”沈绛望着他,轻唤了声。
可是求人的话,却在嘴边,迟迟无法说出口。
天牢哪怕不如昭狱那般危险,可若是被人察觉自己跟着他混入进去,只怕也会连累三公子吧。
谢珣看着眼前欲说还休的姑娘,轻声说:“外面雨大,要不三姑娘进来再说?”
“不,不用。”沈绛下意识道。
或许是因为天色太暗,头顶天际早已经被漫天的乌云遮蔽,连一丝星光都未漏下来,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反倒是有了开口的勇气。
她缓缓道:“我能与三公子一块入天牢吗?”
“三姑娘想何时去?”
沈绛一愣。
求人的是她,此刻愣住的还是她。
沈绛望着程婴出尘的身姿,脸上带着错愕,反而问道:“三公子不问我为什么吗?”
“天牢那等地方,不是酒楼也非戏园子,若不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谁又会想要入那样的地方。”谢珣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
这个声音在雨幕中穿透而来,瞬间,周围的雨声、风声似乎都消失了。
唯有他说的每个字都落在了沈绛的心头。
沈绛眼底似鼓鼓胀胀,想有无数的话想要说,结果却反而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久,她轻声说:“三公子,日后若是有需要,我亦会肝脑涂地。”
谢珣低声一笑,这才说:“不过我倒是有件事,得让三姑娘替我办。”
“何事?”沈绛抬起头开心问道。
“明日起,就得劳烦三姑娘当我的小厮了。”
沈绛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为官者身边跟着小厮,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这是要让她扮成他的小厮,再带她入天牢。
沈绛立即笑起来:“当三公子的小厮,我求之不得。”
第二日,沈绛一身男装出现在谢珣家中。
只是谢珣看了她一眼后,似微蹙了下眉心,沈绛问道:“可是我的打扮有什么不妥?”
“确实不妥。”
沈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身成衣还是她一大清早在外头铺子买的。
价格便宜,用料普通,小厮穿上并无不妥呀。
直到对面的谢珣,再抬头望着她,一双黑眸光华潋滟,似乎昨夜未出现的星光此刻都落进了他的眸底。
他说道:“问题太大了。”
沈绛瞪大眼睛望着他,竟是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故意戏弄自己。
“哪有这样俊俏的小厮。”他轻声说道。
沈绛这下彻底涨红了脸颊。
第24章
沈绛几乎是红着脸逃回家, 等她再出来时,谢珣站在马车旁望着,眼眸轻眨。
这次沈绛改变太大。
她一张脸原本白的欺霜赛雪, 此刻却透着一种晒久了太阳的幽深。一双秋水潋滟的眸子也不知怎么化的,眼皮微耷拉,没了之前那种诱人又妩媚的味道。
寻常姑娘把自己一张脸看得如此重要, 恨不得睡觉都要带着胭脂水粉。
她好似浑然不在意,男装、扮丑,只要有需要,她全都可以。
谢珣上了车后,沈绛跟着上车, 只是她刚要在门口坐着,就听马车里传来一声:“进来。”
“大人, 我还是坐在外面吧。”马车外面地方够大, 除了车夫之外,还有位置让她待。
直到谢珣淡然的声音又传来:“进来伺候着。”
沈绛:“……”
于是她掀开帘子,坐到了马车里。
“大人要喝茶吗?”沈绛笑眯眯望着他。
谢珣明知道她是故意为之,却也不恼,反而笑吟吟望着她:“暂且不用。”
马车很快启动, 沈绛安静坐在车内。
京城的晨光伴随着街上的喧闹,冉冉升起。马车驶入街道上后, 周围两侧叫卖声不断, 还不时传来小馄饨和包子的香气。
沈绛早上一起床, 便收拾妥当来当小厮, 都没来得及吃饭。
她正想着, 突然肚子里翻滚了下似得, 紧接着就是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空气没来由的凝滞, 沈绛更是眼睛死死瞪着对面的车厢壁。
丝毫不敢转头看程婴一眼。
哪怕她可以丝毫不在意扮丑这件事,可是在一个男子面前,肚子饿的咕噜响动,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她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即便事情已发生,也要硬当成无事。
可脸颊上的皮肤一寸一寸发烫,却是骗不了人的。
“饿了?”一个含笑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
明明她想当做无事发生的,显然老天爷没听到沈绛内心的祈祷,坐在旁边的男人更是没听到。
沈绛微抿嘴,小声辩解:“倒也不是十分饿。”
那就是一点点饿了。
谢珣轻笑说:“京兆府衙门旁边有家烧饼,做的极地道。”
沈绛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轻声说:“是吗?那真是想尝尝。”
只怕这吃货的名头,打今个开始,算是要彻底盖在了她的头顶。
好在马车居然在此刻停了下来,到了。
于是沈绛开心的掀开帘子,先行下车之后,在旁边候着。
谢珣踩着马凳下来,朝一旁微转头,抬了抬下巴:“去买早膳吧。”
沈绛得了吩咐,往不远处的早点摊子走过去。
这家不仅有烧饼卖,也有馄饨。
摊主瞧见她过来,立即笑道:“小哥可是替程大人来买早膳的?”
沈绛一愣,转头看着不远处依旧站在原地的程婴,问道:“老丈竟认得我家大人?”
“那是自然,虽说程大人来京兆府没多久,不过咱们这条街可都听说了。”摊主手脚麻利的把炉子里的烧饼拿了出来。
沈绛又要了两碗馄饨。
她好奇问道:“为何?”
“自然是程大人断案公正,叫人佩服,”摊主笑呵呵回道。
沈绛没想到三公子不过才来了京兆府几日,就有了这样的好名声,着实是厉害。她随意看了眼旁边,瞧见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正忙着盛馄饨,看模样应该是摊主的女儿。
只是她盛一下馄饨,就往街对面瞧一眼。
瞧一眼,脸颊就红了几分。
待沈绛转头看过去,又转头看着小姑娘,才知她竟是在偷看三公子。谁知她这么一转头,反倒被小姑娘发现,并且还把人家吓得不轻,满满的汤洒出一小半。
手里的瓷碗险些掉落在地上。
“你这丫头,怎么做事没轻没重呢。”摊主埋怨女儿。
小姑娘嘴角嗫嚅,却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待沈绛将吃食拿在手里,重新回到谢珣身边,眉开眼笑道:“三公子。”
先前在车上,因为有赶车人来,她都是唤的大人。
此时她一声甜润的三公子,倒是叫谢珣微怔。
“原来三公子竟这般厉害,我不过是去买个早点,那位老丈便把你夸的犹如在世包公,说您断案公正。”沈绛望着他,笑容灿烂。
谢珣垂眸望了眼她手中的烧饼:“你买了几块烧饼?”
沈绛:“五块。”
谢珣闻言,淡淡道:“咱们两人,你为何买这么多?”
为何?
她本来确实是只想要两块烧饼的,但是那个摊主一直跟她聊天,直接就将烧饼放进了纸袋子中,等包完,直接就说了个价格。
沈绛一心想回来跟三公子邀功,让他知道自个在百姓心中,是何等威严。
居然就被摊主糊弄过去了。
沈绛此刻再低头望着手里提着的吃食,又回头看了一眼街道对面,那个看似憨厚老实的摊主。
想她朱颜阁生意兴隆,把满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妇哄的是团团转。
没想到她这个好猎手,居然也有被鹰啄了一天。
她这是摊主套路了?
“没想到连个小小的烧饼摊,都深谙做生意的道理。” 待她摇头,抬头看着谢珣,问道:“三公子,为何这般清楚摊主的小伎俩?”
按理说谢珣这般,瞧着清冷出尘的性子,不会在意这些吧。
却不想谢珣看了她一眼后,悠悠道:“他与府衙中其他大人的小厮,也都是这般说的。”
沈绛瞠目,好吧,原来人家一网子下去,捕的不只一条鱼。
不过想想也是,为官者,谁不爱听旁人夸他勤政爱民呢。
见她一张小脸鼓鼓,似乎还在郁闷,自己这般机敏的人居然会被随意忽悠。
谢珣终于还是淡声开口:“左右你也不算亏。”
沈绛抬头望他。
“你听他夸我时,不是也极开心的。”谢珣语气悠然。
沈绛拎着的烧饼,好似一下烫手的拿不住。
险些被她扔掉。
她一双星眸望向谢珣,满眼就差写着,我不是,我没有。
奈何谢珣此刻竟转身直接进了衙门,沈绛只得跟上去。一路上,竟还与其他两位大人遇上,双方简单打了打招呼,谢珣带着她继续往里走。
好在没人注意她这个垂着头的小厮。
府衙里每个大人都有自个专门的值房,以便不时之需。
谢珣带着沈绛到了值房,便让她把早点放下,“坐下吃吧。”
“不用了,我站着就好。”沈绛立即摇头。
哪有小厮与主子一块坐着的。
谁知谢珣走到门口,直接将房门反锁,待转头看着她:“这下敢坐下了吧。”
虽然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吃饭,才锁上房门。
可是沈绛还从未跟一个男子这般单独待在一间房内,明明谢珣并无过分之举,可她觉得这间屋子里头,连空气的味道都不对劲。
待谢珣见她还没坐下,眼风刚扫过来,沈绛一下在椅子上稳稳坐下。
她拿出一块烧饼,吃下一口,原本香气扑鼻的烧饼,竟没了脑海中想像的那般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