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似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侧耳听了好久,当真是一丁点没声音, 一时她有些心乱。
于是沈绛安静下床, 走到门口, 正要往外看。
谁知门被推开,一身青色官袍的谢珣缓步走了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
谢珣望着半藏在门口的沈绛,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身上的中衣领口微乱, 一截白嫩纤细的颈子露在外面,瞧着细腻光滑,只怕连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都比不上。
白皙的脸颊两侧还残留着浅浅红晕, 无意中散发着刚睡醒的妩媚。
沈绛本来心底还有些慌乱,此刻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晨曦从敞开的门房,肆无忌惮的闯入。
谢珣凝视着沈绛, 低声开口:“醒了。”
沈绛看着谢珣,略歪了下头, 长发顺着肩头滑落下来, 她如释重负道:“我还以为你出门了。”
她独自留在这里, 要是有人闯进来, 只怕就出事了。
毕竟留一个女子在京兆府衙门里过夜, 对他的名声也有大碍。
“我只是出去给你买了套衣服。”谢珣走过来, 将手里的衣服递过来后, 眼睛微撇向一旁。
沈绛接过衣服,正奇怪他为何这般,待她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领口的风光。
前襟一夜下来被碾的有些凌乱,领口敞的有些大,她自己低头看到了里面那一抹淡粉色。
“谢谢。”沈绛尽力克制声音的不乱。
可是转头她就急急进了里间,将干净衣服扔在床铺上,双手压着脸颊。
此刻脸颊滚烫,微凉的手掌贴在上面,这才稍稍降了点温度。
片刻后,她平复心情,将衣服拿了起来。
这才发现这套衣裳与她昨日穿的那套,不仅颜色相似,就连款式都有些相同,即便仔细看也不容易认出来是不同的衣服。
昨天她的那套衣裳,沾了血迹。
晚上可以仗着光线昏暗,把衣服上的血迹混过去。可是白日里,若是真的遇到搜城的锦衣卫,想要混过去,并不容易。
于是她把这套新的衣裳换上。
等出来之后,她已经重新束好长发,一副男子打扮。
谢珣此刻坐在案桌旁,低声说:“京兆府今日应该极忙碌,待会我让人送你回去,就说让你回去拿些东西。到时候你让清明准备一套我的衣裳,交给车夫带回来便好。”
“你身边没人伺候,可以吗?”沈绛低声问。
自从她这个假冒的小厮出现,谢珣便没有将清明带在身边,所以沈绛心底颇为愧疚。
谢珣一双黑眸静静望着她,才开口道:“无妨,我不过是七品推官,身边即便没有小厮也不碍事。况且衙门里还有衙役,若有事吩咐他们去做,也是一样。”
如何能一样,自己的人用着才放心。
待沈绛坐上回家的马车,果然一路上竟都设置了关卡。
据说锦衣卫从昨个半夜开始,就一直在全城大搜捕,一副誓不抓住对方不罢休的模样。
好在沈绛有京兆府的文书,有惊无险回到家中。
她敲门时,门内传来阿鸢提防的声音:“是谁?”
“是我。”她开口说了句。
阿鸢立即打开门,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望着她:“小姐,我快吓死了。这一夜你去哪儿了?”
沈绛直接将她推进了院子里,“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院子再说。”
于是两人边往里面走,沈绛就问道:“卓定回来了吗?”
“还没。”阿鸢摇了摇头,她朝外面看了一眼,说道:“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今天早上想要出去找你们,可是外面全都是锦衣卫。”
阿鸢胆子并不算小,可是昨晚她几乎等了一夜,他们还是没回来。
她小声说:“你们去的太久,我在家里实在等的没办法,只能去隔壁找清明。”
“当时三公子在家中吗?”沈绛问道。
阿鸢摇摇头:“并不在,不过清明让我别着急。”
沈绛这下似乎明白,昨晚三公子能及时赶到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清明用某种办法联系到他,所以他才会出门找自己。
正好那时她就在京兆府门口,两人这才遇上。
阿鸢低声说:“小姐,你昨晚去哪儿了?”
“是三公子救了我。”沈绛低声说。
阿鸢眼底生出欢喜,说道:“肯定是清明给三公子通风报信的,我就知道三公子一定有法子能找到小姐。”
沈绛微叹了一口,声音轻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我又欠了三公子一份人情。”
在酒馆中遇到匪徒,是他牵着她的手,让她避开那些血腥。
也是他一句不问,带着她入了天牢去见爹爹。
这次更是他把她从锦衣卫的手底下救出来,一次又一次,他替她考虑周全,却不问缘由。
明明两人无缘无故。
因为那个梦境的缘故,沈绛对所有非身边的人,都抱着一股浓浓的戒备。
即便是姚羡,两人如今利益捆绑,她也丝毫没有想要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他的意思。对她而言,姚羡可信任,却并非全无保留。
可是面对三公子时,她却总有脱口而出的冲动。
她想要告诉他,她是沈绛,是沈作明的女儿。
帮她,可能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所以他可以考虑好了,再选择帮不帮她。
但是每一次,在她要说出口时,打断她的人也是三公子。
他似乎并不在意。
沈绛也知自己不该过分依赖三公子,可是昨晚,他出现的那一瞬间,仅仅是听到他的声音,便有种心安感。
就像那一刻,即便是山崩地裂,苍穹突变,她亦可以无所畏惧。
因为身前站着的是他。
“小姐,卓定哥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阿鸢虽然看见沈绛,已心安大半,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沈绛摇摇头。
因为她也不知道卓定去了哪儿,不过她带来的护卫,都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说不准卓定是先去了那里。
所以沈绛让阿鸢待在家里,自己准备过去。
阿鸢赶紧拦住她,“小姐,让我去瞧瞧吧,你还是待在家里。”
“傻丫头,青天白日的,你还怕什么。”沈绛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下。
阿鸢摇头:“你们昨晚没回来,我就好害怕。”
她怕沈绛和卓定,万一真的没办法回来。从衢州到京城这么远,她是跟在了小姐的跟后,才没有害怕。
可要是叫她一个人,她真的怕极了。
沈绛想了下,似乎明白她的心情,说道:“那你与我一起去吧。”
阿鸢开心点头,赶紧就要去更换外出的衣服,谁知此刻院门响起,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露出惊讶和些许惊喜。
于是阿鸢也顾不上换衣,立即过去开门。
卓定站在门口,毫发无损的模样。
沈绛站在堂屋前,望着他,心底一下彻底松了一口气。
待人进来后,他主动说道:“我昨日离开,锦衣卫已经开始封锁四周,所以我躲在一家农院,一直等到今天早上才出来。”
搜城也需要时间,卓定躲的农家小院,昨晚没被搜查。
他正好躲过,等今个一早,天亮之后,街面上的人多起来,他才跟着人群混了回来。
沈绛这才放心了。
锦衣卫连着在京城查了三日,结果却连一片毛都没找到。
反倒是弄得整个京城怨声载道,指挥使尹晋脸上无光,把傅柏林叫过来狠狠骂了一通,而他转头也被永隆帝训斥了一通。
没办法,日日这么搜查也不是办法。
于是只能暂时撤了回来。
这次锦衣卫弄的灰头土脸,朝中有些大臣可是极开心,毕竟锦衣卫这些人飞扬跋扈惯了,心底只有皇上。
说句不好听的,连太子这个半君,都未必放在眼里。
沈绛这几日一直在揣摩着,周叔最后给她的东西。
一枚印章。
上面刻着沈作明三字,这应该是爹爹的私章。
他为何要给自己一枚爹爹的私章,是可以调兵还是能调人?
不过沈绛之前猜测的确实没错,破船尚且有三千颗烂钉。沈家表面上是败了,却不至于真的一泻千里。
爹爹手里总归是留下些东西的。
况且他在西北大营那么多年,手握兵权,即便如今皇帝撤了他的军职,将他打入牢中,西北大营的诸将士就不会觉得心寒吗?
毕竟真正带着他们血战沙场的,不是端坐在皇宫内院的皇帝。
而是他们的大将军沈作明。
只可惜周叔还什么都没说,就平白丢了性命。
沈绛忍不住握住手心里的私章,牙根都微微泛着冷。她这两日已经开始让卓定他们,去打探定国公府的事情。
大姐姐如今在国公府里,究竟如何,她总是要知道个清楚。
*
朱颜阁。
沈绛正在查看最新款的口脂进度,姚羡做事还是靠谱,她不过是给个思路,他竟全部办妥了。
街面上跟雕刻有关的手艺人,他不计成本全都请了。
一开始确实是费了些口脂,可是架不住熟能生巧,这不,第一批雕花口脂就做出来了。
就等着花朝节一块上货。
自然,底下的侍女也给来访的客人都透了口风。
这些个贵女喜欢什么,不就是独一无二。旁人没有的,我有,这份体面有了,即便再多的银子花了,依旧还是觉得值得。
沈绛正在上头看货,姚羡自夸道:“你看这花神像,画的可好。”
她点头,一边盯着看一边轻笑:“确实好看,只是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为了方便雕花,这次的口脂盒子做的比之前的大,不过口脂的份量不增,只是比之前略薄了几分。
“你再瞧瞧,像谁。”姚羡得意道。
沈绛又盯着看了会,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姚羡说:“我可是照着你的模样,叫人刻的。”
沈绛一怔,她撇向姚羡,就见他无奈道:“那些个神女像,我左瞧右瞧,远不及三姑娘的花容月貌。”
如今沈绛时常会着女装,毕竟她也算是店里的活招牌。
偶尔从在店内那么一站着,便有人会偷偷问侍女,这位姑娘唇上用的口脂是哪种颜色。
要不是她生性低调,只怕早已经带动了满城女子的审美了。
虽然姚羡对沈绛并无越矩的心思,可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样美的三姑娘站在他面前,他也是会看的失神。
“就当是三姑娘你为咱们朱颜阁,再当一回活招牌。”姚羡对她拱手作揖。
正好,侍女上来:“沈掌柜,方姑娘和姜姑娘来了。”
“快请她们到内堂来坐,”沈绛说道。
很快,方宝宁和姜妙都被请了进来,两人虽见多识广,可是一进了内堂,瞧见她还先开口道:“沈姑娘,你家口脂的颜色,实在是太好看了。”
说话的是方宝宁,她本就是个活泼性子。
姜妙跟在一旁,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嘴角轻扬,整个人似比之前从容大方了许多。
“你们可有特别喜欢的颜色?”沈绛问道。
方宝宁道:“全都喜欢,恨不得都带回家去。”
沈绛笑了笑:“待会我让人给你们包两套带回去,一人一套。”
“那怎么能行,我只是说笑的。我自个有银子,怎么能让你破费。”方宝宁一下急了,她说都喜欢,是出自真心的。
朱颜阁的口脂不仅颜色丰富,而且敷上唇瓣之后,有种润泽舒服的感觉。
姜妙也点头说:“方妹妹说的是,若是沈姑娘这般做,只怕日后朱颜阁的大门,咱们两个都无脸踏进来了。”
这两个姑娘都是骄矜的性子,知道无功不受禄。
沈绛说要送她们东西,虽然心底开心,可是却坚持原则,坚决不要。
沈绛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说:“你们先别着急,之前在映雪堂时,若不是你们两个帮忙,朱颜阁的名声也打不开。我谢你们是应该的。”
姜妙却摇头,她说:“沈姑娘此言差矣,朱颜阁之所以能风靡京城,是因为朱颜阁不仅口脂好,而且还有你们的奇思妙想。给每种口脂附上一个节气的名字,不仅好记而且好听。”
方宝宁赞同道:“就是,我最喜欢的就是小雨的颜色,粉粉嫩嫩,像极了落雨时的春日。”
果然,姑娘之间一说到这些胭脂水粉,便有说不尽的话。
于是沈绛着人端了茶水上来,三人在朱颜阁的二楼,一边品茶一边聊天。
沈绛来了京城之后,还难得有这样的闲暇。
二楼的视线不错,从楼上看下去,便能瞧见街面上的车水马龙。
直到方宝宁突然低呼一声:“咦,她怎么也来了?”
“谁?是方妹妹认识的人吗?”姜妙也难得来了兴致,凑过去看。
方宝宁指了指下头,说道:“沈芙绫呀,我没想到她居然也会出现。说起来,她也有好些日子没去映雪堂了。”
沈芙绫。
沈绛在心头默念着这个名字,竟是有种隔世的恍惚感。
姜妙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柔柔道:“自打长平侯府被抄家夺爵之后,她便低调了许多。我听说她跟她姨娘,一块回了她外祖韩家。”
“说来她倒是走运,自家虽败了,可总还有个外家能依靠。”
沈绛微抿了口茶水,这才开口问道:“你们说的是?”
“沈芙绫,她本是长平侯府庶出的姑娘。长平侯府,沈姑娘你应该知道吧,说起来你还与她一个姓氏呢。”方宝宁小嘴倒是没停。
方宝宁说到这里,轻皱鼻尖,低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长平侯爷是个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