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眸——蒋牧童
时间:2021-06-23 09:25:48

  是那种平淡到没有温度。
  沈绛从未在他这般模样,哪怕旁人觉得三公子清冷淡漠,可是他待她却透着不同,那样清冷的眉眼看着她时,总是含着清浅笑意,如三月春风。
  虽也有些清冷,却已带上了暖意。
  他会细心在她眼睛上蒙着一层发带,只因怕她会撞见那些血腥。他也会在以为她因为作坊的事情伤心绝望时,轻声安慰她,在得知被她骗了之后,却依旧没露出恼意。
  那样温柔的三公子,却一夕之间,好似变得格外遥远。
  竟连见一面,都格外困难。
  “小姐。”阿鸢拎着食盒出声,打断了沈绛的出神。
  沈绛从思虑中回神,接过她手里的盒子,出门交给了清明。
  也不知为何,突然加了一句:“若是三公子没问起,你就不要说这些点心是我给的。”
  清明拿着盒子,登时觉得自己握着的是烫手山芋。
  *
  京兆府衙。
  清明拎着盒子,一路进了谢珣的值房,这几日他都住在这里。
  谢珣正伏案在写东西,听到推门的声音,一阵冷风顺着掀开的门帘,涌进房中。他抬头望过来,清明忍不住握紧手里的食盒。
  其实清明是回去给谢珣拿换洗的衣裳,本来以为世子爷只是在这里住两日。
  谁知竟有种一住不走的意思。
  待他将食盒放在旁边的桌案上,将里面的点心拿出来,摆着桌上。
  清明正准备把刚拿回来的衣裳放进内室,可刚转个身,就听身后的世子爷淡淡道:“这点心,是怎么回事?”
  不好。
  清明心头划过一丝无奈,可是主子问话,哪敢不回答。
  他抱着衣裳包裹,转身后,一脸谄媚笑道:“是三姑娘叫属下带过来的,说是怕世子爷您太过忙于公务,忘了用膳食。”
  他微垂着头,没敢望世子爷。
  可是房中却莫名安静下来,那样肃穆,竟是连他的心脏不自觉加速的声音,似乎都渐渐更加明显。
  终于,清明壮着胆子,悄悄抬起头望着世子爷。
  就见谢珣幽深的黑眸,此刻正落在那盘点心上,若有所思。
  清明心底咯噔一下,之前他还觉得世子爷待这个沈姑娘有所不同。本来世子爷主动疏远沈绛,他是应该开心的。
  毕竟那位沈姑娘与世子爷,并不合适。
  那位的身份,注定是没办法嫁入王府。
  可是他作为属下,如何敢质疑主子,即便是规劝也是越矩的行为,如今世子爷自个想通了,倒是皆大欢喜。
  如今瞧着谢珣盯着一盘点心发呆,清明反而涌现出一股更不妙的念头。
  果然,等衙门散了值,谢珣站起来。
  清明赶紧问道:“公子,可是要回家?”
  谢珣点头。
  于是清明赶紧去套车,谁知谢珣上了马车之后,明明已经往故衣胡同走了好远,就听车内的人说:“回王府吧。”
  啊?
  清明一怔,却赶紧将马车重新调转了方向,赶向王府。
  郢王爷作为圣上的亲弟弟,圣眷隆宠,就连王府都比一般亲王府要大上许多。
  郢王府的园子在京城内出了名的清雅别致。
  光是园子里假山的石头,全都是从太湖船运过来的。
  此刻王府里本该清静,谁知王妃院子里竟热闹了起来。
  谢珣一回来,就有人立即给郢王妃禀告,于是王妃赶紧让小厨房又准备了膳食。
  正巧郢王爷也回来了。
  郢王妃笑道:“今个是什么日子,要不都不回来,要不就一块回来。莫不是两人存心的吧。”
  “肯定是世子爷念着您,特意回来看望王妃。”老嬷嬷在一旁,陪着说笑道。
  谢珣先回自己院子,换了一身绛紫色锦衣长袍,用华丽的金银色丝线绣着销金云玟团花图案,腰间配着一根同色系的腰带,将整个人勒着劲瘦修长。
  一头乌发不再只是简单的青色发带束着,而是用了色泽温润的玉冠束成发髻。
  这样张扬的颜色,却被他穿出了清贵雅致。
  清明瞧着重换了一身装束的世子爷,心底不由感慨不已。
  之前看惯了世子爷清贫温雅的打扮,如今这一身矜贵,似乎又显出不同。
  要是三姑娘在此的话,只怕眼睛都要瞪大了。
  清明突然发现自己脑子里的这个想法,还真是危险。
  好在谢珣并不知他的想法,只是在丫鬟给他配上玉佩之后,便起身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他就到了郢王妃的院子里。
  整个院子显得格外明亮,廊下挂着一排灯笼,似乎就在等着谁似得。
  谢珣进去时,郢王妃便立即站起身,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晌,竟诧异道:“脸色好看了许多。这个清明,我该好好赏他,竟将你照顾的这样好。”
  “母亲这些日子,在家可还好?”谢珣淡声问道。
  郢王妃点头:“我一切都好,你不必忧心。”
  两人刚说上话,郢王爷便到了。
  王妃见状,立即说道:“既然都到了,就先让人摆膳吧。”
  她瞧了一眼之后,竟觉得眼眶微微发热,还是谢珣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轻声说:“母妃可是有不开心的事情?”
  “不是不开心,是太开心了。”郢王妃望着他。
  明明是她自个生的孩子,可是谢珣打小就是个玉人儿。
  小时候聪慧过人,格外招人喜欢,于是太后也喜欢他,便干脆招了他进宫中长住。她这个当母亲的,即便再想儿子,也只能隔着两三日才见上一次。
  那那会儿觉得,在宫中也好,毕竟长在太后和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谁知,这却成了她此生最后悔的事情。
  再后来,他住在佛寺之中,一住就是小半年。明明不是佛家弟子,却胜似佛门弟子。
  她想他时,就在家中烧香拜佛。
  偶尔太过思念,便偷偷跑去护国寺,却不敢叫他看见。
  道远大师说过,他的病要细细养着,不宜大悲也不宜大喜。
  所以干脆远离父母亲人,才是最好的。
  郢王爷见状,赶紧道:“程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不要说那些不开心的。”
  三人在桌上坐下后,郢王爷望着他,问道:“京兆府的事情,可还做的顺手?”
  “目前正在查一桩案子,案情虽有些复杂,但到底有些头绪了。”谢珣不紧不慢说道。
  郢王爷听到这话,别提多满意。
  这样才对,哪怕如今只是个七品的推官,可到底真的像释然法师说的那样,他渐渐融入红尘,不像从前那般,一心只念神佛。
  郢王爷这下对释然的恶感,又缓和了不少。
  等上菜之后,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可筷子停歇的时候,偶尔还说上两句。
  就在相谈甚欢时,郢王妃突然笑着说道:“我听说今年皇上要给皇子们指婚,前两日太后特地招我入宫。”
  “既是给皇子指婚,招你入宫为何?”郢王爷不解道。
  郢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她说道:“程婴如今已二十有一,早该考虑婚事的。”
  若不是去年谢珣在加冠礼上,要出家的事情,郢王妃早就开始给他相看了。
  谢珣的筷子略顿,随后他慢慢放下。
  许久,他低声说:“给我指婚吗?”
  不知为何,他发出一声极低的笑声,这一声叫王爷和王妃,同时一愣。
  郢王妃以为他是不愿,急忙问道:“程婴,可是心中已有心悦的人?”
 
 
第34章 
  夜凉如水。
  花苑内, 在清辉月光的照映下,唯有那一片引入活水的池塘,显得波光粼粼, 夜风拂过时, 水面如被轻轻吹皱。
  晨晖站在亭内, 望着前面正在喂鱼食的谢珣。
  “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天, 你没有发现她跟任何可疑的人有联系?”谢珣声音清淡。
  晨晖脑子中不自觉想起,方才清明的抱怨。
  他说世子爷这几日行事反复,只怕跟那位沈姑娘有关。
  于是,晨晖低声说:“属下亲自跟踪过沈姑娘, 确实没有。特别是您吩咐过的,四五十岁的中年文人模样的男子,更是从未出现过。”
  晨晖自然知道谢珣要找的是谁。
  他低声说:“姚寒山此人, 名声太大,当年他出山时,就是为了助圣上和王爷成事。待今上登基之后,他竟不受一官一职, 行事低调,后来更是寄情山水,寻游世间, 行踪颇为难定。这十几年来, 他的行踪几乎是成了迷。”
  晨晖一直知道世子爷在找姚寒山, 但是他却不敢细想这其中的意味。
  都说帝王难当,可是比起帝王更难做的, 便是帝王的兄弟。
  历朝历代, 帝王争夺莫不都是异常血腥的, 很多帝王都是踏着兄弟的尸骨,登上了那个至尊之位。
  即便今上和郢王爷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当年争位时,郢王更是全权支持。
  只怕当初,永隆帝私底下,也没少许诺共享天下权柄。
  可是他登位之后,一两年尚且还好,待彻底坐稳帝王之后,大权在握,曾经的许诺,不过都是镜花水月罢了。
  若是谁真的敢当了真,等着他的,只怕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所以郢王爷一直以来都不过问朝政之事,甚至偶尔还会干出那么一两件惹人非议的荒唐事。
  就连他唯一的嫡子谢珣,这么多年,久居佛寺,未必就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只为了让那个已经手握着天下权柄的人,安心罢了。
  晨晖忍不住道:“这样的人,名声太大,便是引来的目光也太多。之前属下派人去衢州时,就发现有另外的人,也在打探他的行踪。”
  谢珣慢条斯理的捏了鱼食,洒在池塘里,水里的锦鲤养了许久,早已习惯了被喂食,有甚者,更是越出水面争抢。
  “只怕太子也急了吧,三皇子端王势大,眼看着交好一半朝臣,四皇子魏王虽封地位于西南,听闻封地管理极好,是个财神爷。只怕这些人当中,最想找到姚寒山的,就是太子爷了。”
  当年姚寒山作为今上的第一幕僚,据说有经天纬地之才华。
  要不然太后家世那般普通,皇上和郢王爷当年即便是一母同胞,同气连枝,可是在先帝的皇子之中,也并不占优势。
  当年先帝不仅有册封的太子,还有皇贵妃之子,这两位才是最被看好的帝位人选。
  永隆帝反而是后来居上的例子。
  有这么个例子在前,还记忆犹新着呢,太子如何能不着急。
  要知道古往今来,没能登上帝位的太子,都是落得何等凄凉下场。
  晨晖小心觑了谢珣一眼,这才说:“若是世子爷先找到这位姚先生,可是打算用他交好哪位?”
  一直以来,晨晖都听从谢珣的吩咐,寻找姚寒山。
  只是今上的这些个皇子里面,晨昏打眼瞧着,自家世子爷好似对谁都平平淡淡,要是说嫌恶的,大概也就是九皇子。
  只是每回都是九皇子主动挑衅,觉得世子爷抢走了太后和皇上的宠爱。
  这等小孩子脾性,只怕也是被宠坏的。
  至于真正交好的皇子,倒是未曾见过。
  这些皇子都想找的幕僚,若是被世子爷先找到了,是不是要拿他出来,交好哪位皇子。
  “我为何要交好他们?”谢珣声音微凉。
  融与这凉如水的夜色中,丝毫不显维和。
  难道世子爷要将姚寒山此人,留着自己用?
  这个念头刚在晨晖心头划过,他心跳猛地一狂,紧接着后背上起了一层密密实实的汗,脑海中的想法却如何都停不了。
  一直在脑子中回荡。
  直到许久,谢珣缓缓转过身望着他:“从明日起,我让父亲给你重新安排差事。”
  “世子爷。”晨晖立即跪地。
  他抬头,双手紧紧盯着谢珣,声音似暗藏着金戈之声,“属下乃是世子爷的人,一日是,终身便是。主子若是用不着我,只管赐我一瓶毒药。”
  头顶星月清辉,洒落下来照在他的脸上,那双眸子异常坚定。
  谢珣:“既然今日你想知道的,都已经问完。接下来该怎么做,想必你也清楚。姚寒山这个人,我要他活着来见我。”
  “是,属下遵命。”
  待晨晖要退出去时,谢珣抬眸看向他,突然说:“你知你与清明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晨晖垂首:“属下愚钝,还请世子爷示下。”
  谢珣轻声一笑:“你比清明聪明。”
  晨晖心口再次发紧,可是却发不出一声。
  大概这也是主子为何事事,都带着清明在身边,因为清明并不在意世子爷想要做什么,只要世子爷吩咐的事情,他只管去做。
  哪怕世子爷让他从悬崖绝境一跃而下,清明也会毫不犹豫。
  因为他相信世子爷,一定不是让他去死,定早已经埋好后手救他。
  “属下愚钝,”晨晖声音微苦。
  谢珣望着天边那一轮弦月,低声说:“你与清明,自幼便伴我,皆是我信任之人。”
  晨晖心底温热,一下想起了他们当初在佛寺中的岁月。
  公子每日都要礼佛做早课,他与清明就守在外面。
  偶尔两人实在嘴馋,去后山打野鸡,谁知却不小心点燃了枯草,险些酿成大祸,却是公子替他们遮掩过去。之后公子竟还给银子,叫他们去山下酒肆中大吃一顿。
  晨晖还记得,当初清明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哭着说,世子爷是这世间最好的主子。
  如今晨晖会如此问,并非不忠。
  而是忧心,皇子之间夺嫡之争,从来都是充斥着腥风血雨。
  *
  沈绛没想到三公子这一忙,又是好几日没回来。她自然不会主动去京兆府衙门找,毕竟三公子若是真的在躲她,反倒是尴尬。
  况且这两日,方宝宁突然与她说,这几日护国寺会有一场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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