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欧阳泉的别庄被烧。
今天是四月三十日,便是欧阳泉别庄举办私宴的日子。也就是说,这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欧阳泉幕后之人,不得不放弃了这颗棋子。
是因为欧阳泉暴露了吗?
沈绛因为这个梦,心底再没有睡意。
所以第二天一早上,她就问卓定:“你昨日说找到了欧阳泉别庄送酒的铺子,能不能想法子让我藏在里面,混进别庄之中。”
他们盯着欧阳泉的别庄好几日,发现日常都有送菜和送东西进去的马车。
只是这些都是从欧阳泉自己庄子上送过去,往来都是熟人,沈绛压根没办法从这里下手。
好在卓定之后发现,欧阳泉会从京城一家极为有名的酒庄,为自己的私宴订酒。
这家酒庄,就成了他们最可能下手的地方。
卓定低声说:“三小姐,这个欧阳泉我也打听过多日,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所以他的庄子定然危险万分。您不该这般涉险。不如让属下替您去一趟吧”
沈绛没办法解释,要是没这个梦境,她确实会小心翼翼,徐徐图之。
可是今晚之后,这个别庄就会不复存在。
所以她错过今晚,很可能就会错过给自己爹爹找到证据,洗清冤屈的机会。
哪怕有危险,她也得去试试。
“你不行,你也说了,这个别庄的守卫森严。你是男子,这些守卫一定会对陌生男人看守的格外严格。反而我不一样,听说欧阳泉为了招待这些私宴的贵客,特地招了些会跳波斯舞的舞娘在别庄里。我可以假扮成舞娘,再不济院子里肯定有侍女。”
她也可以假扮成侍女。
因为女子天生柔弱,所以很多人总会忽略女子。
卓定还想再劝说,但是沈绛主意已定,他也没有别的法子。
于是到了下午的时候,卓定带着沈绛一起去了酒庄。到了地方,沈绛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孔,竟是她的护卫。
她不由笑道:“你们怎么在此处?”
“外人送三姑娘进去,我不放心。所以我特地给今天原本应该送酒的两个人,下了点药。让他们没办法去送酒。他们两个是前两日就进来的,因为是新手,所以被人安排四处打杂,今个缺人,正好他们就顶上了。”
沈绛就知卓定心细如发。
没想到他还这么缜密,提前两日就安排了自己的人进来。
这样不管今天谁要去欧阳泉别庄送酒,都会被他安排的护卫给替换掉。
于是沈绛坐上马车,与他们一同前往别庄。
日暮西沉,西边辽阔的天际,群山与晚霞,似乎在天际边缘线渐渐重合在一处,原本青绿的山峰,沐浴在一片璀璨又艳丽的暮红色之中,投下壮阔的轮廓。
欧阳泉的别庄,就在京城郊外,依山傍水之处。
待他们从半山腰将马车赶下,就看见山脚下的那处别庄。
居高临下看过去时,发现这个别庄竟占地面积格外大不说,而且离的这般远,都能看见院子中间的被修葺得格外华贵精致的园子。
虽然他们的马车,只能停在专门留给下人走的角门。
好在因为酒庄与欧阳泉别庄,生意来往已经很久,门口看守的侍卫随意看了几眼之后,就将马车放了进去。
沈绛此刻整个人紧紧攀附在马车的底部,腰间是有一道钩子,挂在车轮毂上。
马车进了院子之后,她伸手将自己腰上的挂钩取下。
然后整个人犹如一根脱落的羽毛般,轻轻落在地面上,直到马车从她头顶彻底过去,她才猫腰站起来,溜向旁边的一侧小门。
沈绛不敢直接上房顶,怕房梁上也有人护卫。
好在她之前打探过欧阳泉别庄下人的穿着,知道侍女都是穿着浅绿色衣裳,所以她此刻身上穿着的就是一身浅绿。
她蹑手蹑脚往前,很快来到一个小院子。
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
她往里看了一眼后,发现是个厨房。
他们的马车是过来送酒,应该是去了酒窖,所以这附近有厨房也不奇怪。
此刻院子里两个小丫鬟正在择菜。
其中一个丫鬟低声道:“我家隔壁的那个银杏姐姐被调去伺候了瑶琴姑娘,听我娘说,瑶琴姑娘极得老爷的那些客人喜欢,连带着银杏姐姐都得了好多赏赐。我到现在还只能在厨房里帮佣。”
另外一个丫鬟跟着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听闻绿柳居的那位大红人十三夜姑娘,过些日子身边要提新的丫鬟,要不咱们也去试试?”
“姑娘们身边的丫鬟,都是个顶个的美人,咱们这样的,能选上吗?”先前的丫鬟叹道。
沈绛猫在墙角下,听着她们的话。
却是越听越奇怪,怎么感觉这不是香料商人的别庄,而是一个隐藏着的青楼妓馆呢。
这倒是让沈绛想起了扬州瘦马。
那些女子被妈妈带回去养着,从小琴棋书画教导,无一不跟正经的大家闺秀一般。但是她们又有别于那些闺秀,还会学勾引人的招数。
因此这些瘦马待养成之时,便价值千金。
甚至是千金难求。
欧阳泉在自己别苑中,养着这些个漂亮的女子,究竟是想干嘛?
难道只是为了在私宴中,招待自己的那些贵客吗?
可是养着一个这样的女子就该花费不小,听起来这别庄中,还养着不少个。
沈绛心底突然觉得,自己这趟还真是没算白来。
没一会儿,就见一个老妈子模样的人走过来,喊道:“冬儿,你去十三夜姑娘的院子送一份燕窝。姑娘又没胃口了,她若是不吃东西,晚上又该如此在客人面前表演。”
原本在择菜的小丫鬟,赶紧起身,满眼开心。
不知过了多久,就见那个小丫鬟手里拿着一个食盒走了出来。
沈绛赶紧跟了上去。
她小心翼翼查看着四周,不仅要紧紧盯着前面的小姑娘,还要防止周围有护卫出现,一路上走走停停,总算没将人跟丢。
欧阳泉这个别庄确实是太大了些,这些女子又住在内院,与厨房所在的外院,离的极远。
况且过了内院的那道门,周围的戒备显然森严了许多。
就连每个院子门口,都有人看守。
沈绛在小院的围墙旁看了一眼,竟是直接伸手攀住墙壁,游了上去。
卓定的壁虎游墙功夫不错,她的可更不差。
待她进了小院,就见一个丫鬟从厨房小侍女的手里,接过了那个食盒。只可惜那个丫鬟刚敲了敲房门,就听到里面传回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我都说了让我安静待着,出去。”
丫鬟咬着嘴唇,还是劝说道:“姑娘,老爷说今个您无论如何,都要出去给客人们表演。你若是不吃东西的话,待会表演时,身子会受不住。”
“滚。”房内毫不留情面。
丫鬟似乎知道房内人执拗的性子,也不敢再劝说,只得将食盒放在门口。
许久,院子里静悄悄。
于是沈绛悄然落入院子里,在悄无声息走到门口时,轻轻推开房门。
只是这房门,吱呀一声轻响。
里面的人似乎听觉格外敏锐,这么一声轻响,便让她有了反应。只不过她以为又是自己的丫鬟,一声呵斥道:“不是让你滚出去的吗?”
可随着一声关门声响起,房内女子竟察觉到了不对劲。
待她回头看过来,正要惊呼,就见门口那人飞掠而过般,直接将她抓在手中,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捏着她脆弱的脖颈。
房内女子惊恐地望着面前的梳妆镜。
可下一秒,她怔住了。
因为挟持她的,竟是个女子,还是个让一向自诩艳动天下的十三夜,看到的一瞬间,都舍不得眨眼睛的女子。
沈绛柔声说:“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是愿意就眨眨眼。”
“若是不愿意的话。”她收了收自己的手掌,十三夜的脖子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十三夜立即拼命眨了眨眼睛,似乎生怕她看不到。
沈绛松开女子的脖子,却没放开自己的手掌。
直到女子指了指她的手掌,沈绛想了下,才慢慢松开。
只是她一松开,就听十三夜望着她,眼神有些迷离道:“竟有人能生得这般美。”
沈绛:“……”
不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第47章
夜色深沉, 小院内周围静悄悄,而整个别庄不知何时挂上了灯笼,丝竹声萦绕, 在幽幽光晕衬托下,升出一副歌舞升平之景。
一身红装的十三夜还在望着沈绛,眼神除了好奇和惊艳,居然没有害怕。
弄得沈绛不得不问她:“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姑娘你长得这般美, 又怎么会是那般蛇蝎心肠之人呢。”十三夜嗓音是那种如轻纱般柔软飘渺的音调。
配上这满室红妆,迷离而又梦幻。
她这般媚骨天生的模样, 对付男人或许还能迷倒对方。
只可惜沈绛是个女子,还是个姿容艳绝的女子。
她此刻眉眼平静望着十三夜,低声说:“如果你不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或许我就真的是个蛇蝎心肠的人。”
十三夜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轻揉了揉, 柔媚道:“姑娘, 何必要这么吓唬奴家呢。”
“欧阳泉是不是一直在贩卖芙蓉醉, ”沈绛懒得再与她装傻下去,直接问道。
十三夜神色微怔。
大概是因为听到芙蓉醉这三个字,不过她很快收敛好表情, 低笑说:“姑娘看来真的是有备而来。”
沈绛微眯着眼睛,只见她手掌略翻, 一把匕首出现在她手掌心。
下一刻,一缕青丝从半空中轻轻落下。
沈绛伸手将发丝抓在手中,她微举着青丝, 看向瞪大双眸的十三夜, 压着声音道:“不要再跟我兜圈子, 因为这样很容易让我失去耐心。”
她将匕首轻轻贴着十三夜的脖颈。
开了刃的锋利匕首,哪怕在暖黄灯晕的映照下,依旧寒光尽显。
十三夜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是,泉爷一直在卖芙蓉醉。这芙蓉醉本就泉爷从南越国带回来的,而且据说制作芙蓉醉的原材料,只有南越国才有。所以整个京城芙蓉醉,都是泉爷提供。”
沈绛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又立即问道:“芙蓉醉原料是怎么从南越国运送到京城的?”
“这个恐怕只有泉爷自己知道了。”十三夜耸肩。
只是匕首放在她脖颈处,她一动,脖子上竟被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要是再用力点,只怕就是一道血口子。
十三夜这下明白,眼前这姑娘可不是轻易说说。
她再不敢乱动。
“你们招待的客人中可有西北大营或者兵部的人?”沈绛又问。
方定修既然说出了西北粮道之事,她就开始怀疑西北大营或者西北驻地守备军中,有人与欧阳泉勾结,帮他运芙蓉醉的原料入京。
自从沈绛知道这个芙蓉醉的名字后,便猜测到,这东西的原料,只怕也是禁药阿芙蓉。
当朝太.祖不仅曾明禁过五石散,也曾经禁止南越国等藩国所种的阿芙蓉。
因为前朝西南地区曾经闹出过大乱子,南越小国竟然差点攻占了前朝的大片领土,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不少军中将士染上了南越国的一种草药,这种草药制成粉末后,吸食后会容易让人上瘾,时间长了,精神萎靡不振。
别说上阵打仗,只怕连提刀的力气都不会再有了。
都说前事之不忘,后世之师也。
当年西南诸地,差点被南越这等小国毁了,于是太.祖就严禁这样的东西流入大晋。
没想到,如今有人为了赚钱,居然连这样的禁令都敢犯。
沈绛大概才想到,不管是东南地区还是中原地区,都会严查这样的东西。
反而是常年苦寒的西北之地,或许守将会扛不住这样的诱惑,被欧阳泉这样的人拿下。况且还有方定修在身后,利用她父亲在西北大营的地位,让那边的守将大开方便之门。
十三夜立即说道:“兵部的官嘛,倒是没有。不过有个客人的爹,是在兵部当官。我听他吹嘘,还是不小的官员呢。”
“杨雷?”沈绛突然道。
十三夜瞪大眼睛,呀地一声轻呼:“就是这位杨公子。原来姑娘也认识他,我听说他爹不仅是兵部侍郎,还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娘娘。”
说着,十三夜伸手轻抚垂在胸前的长发,声音哀怨道:“说起来杨公子,先前还说喜欢我,想要赎了我,让我入他府中。谁知他也好久没来了,男人都是负心薄幸之徒,说过的话,都不能当真的。”
沈绛轻描淡写道:“他已经死了。”
虽然这个杨雷确实很可能只是说说罢了,但是她也还是不想让这个女子,抱着这种无望的念头继续过下去。
“啊。”十三夜略一惊讶,却再无他话。
还是沈绛问她:“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惊讶。”
十三夜轻笑:“做咱们这一行的,不就是这样,客人来来往往。我虽被养在泉爷的庄子上,不过做的也还是那样的皮肉生意。况且这里的客人,只怕我原先在的青楼,还要不如呢。”
“因为他们都会吸食芙蓉醉?”
十三夜又是伸手抚了抚长发,她一头青丝保养的极好,抚着抚着才说道:“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姑娘,要紧守的第一条规矩就是,千万不要跟客人一起用药。要不然呐……”
她的手指在空中略一转,朱红的指甲显得格外艳丽。
“怎么死都不知道。”
这一句话,是入骨的孤冷。
沈绛倒没想到,这个十三夜在这样的地方,却能守得灵台清明。
“你来这里,应该是为了泉爷吧。我就知道他这般,总有一日会树大招风,引来他无法解决的麻烦。”十三夜似乎来了兴致,话兴正浓。
或许平时她没有这样的机会,倾诉自己吧。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陌生人,哪怕她拿着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可是瞧着这么一张面如芙蓉的姑娘,她也就没那么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