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绛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谢珣也有这么武断一面。
她有些想要争辩,就看见谢珣黑眸轻轻凝视她,眼神中透着不容置喙。
行吧。
她没想再继续说什么,反正她有的是法子。
反而谢珣看着她乖顺住嘴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听从了自己的说法。
*
沈绛回去之后,很快让卓定打听出来,原来明日就是欧阳泉别庄的私宴,据说这两日已经有不少东西,正送往别庄,看起来这次宴会办的规模还不算小。
她赶紧与卓定商议,混入别庄的法子。
本来她也不是没想过,让傅柏林给自己安排一个假身份,但是她乃是女子之身,即便女扮男装,但是比起男子来身量还是太过纤细。
若是这庄子真的是那种饮酒作乐的宴会,恐怕还有舞姬。
这些舞姬的眼睛可毒辣的很。
于是她干脆打消这个念头。
而这边的谢珣,却被太后一道懿旨宣入皇宫。
自打去了京兆府之后,谢珣确实有好些时日未入宫。此番太后召见,他自然不敢推脱。
只是方一入宫,居然遇见了几位皇子。
三皇子谢昱瑾、四皇子谢仲麟以及六皇子谢玄琅,三人看起来是从前朝过来。
“程婴,今个倒是巧了,你可是前去看皇祖母?”谢昱瑾说道。
谢珣点了点头。
随后他与四皇子还有六皇子一同见了礼。
谢仲麟瞧着他一眼,说道:“程婴脸色瞧着竟有些不太好,可是有什么烦恼?”
这话意有所指了。
一旁的谢玄琅皱眉,他朝着谢珣看了一眼,反而说:“我看程婴的脸色,极好,恐怕是四哥你看错了吧。”
谢仲麟嘲讽的看了一眼谢玄琅,低声一笑:“六弟,你这性子可真够宽厚的,果真是大肚能容。”
说完,他跟三皇子一样,扬长而去。
反而留下六皇子和谢珣两人,站在一处。
谢玄琅瞧着谢珣,压低声音,关切道:“此番是皇祖母宣你入宫的吗?”
谢珣应了声:“嗯。”
说起来谢玄琅长相竟与谢珣有几分相似,皇帝的儿子当中,没有同母所生的皇子。但是当年谢珣却是与谢玄琅同一日出生。
而且两人皆是在皇家别苑出生,就连出生的院子都是连着一起。
原来那年,他们出生时,京城乃是罕见的大暑,酷热难耐,因着太后险些被热得病倒,于是皇上带着所有宫妃以及皇子一道出宫避暑。
太后心疼小儿子和小儿媳妇,就让快要生产的郢王妃也一块跟着。
为了方便太医照顾,便将两位孕妇安排临近的院子。
至于方才四皇子嘲讽谢珣朗大肚能容,就是在嘲讽他明明是皇子,可及冠礼被谢珣压了一头不说,最后连封爵时,都只是一个临江王。
众所周知,三皇子成年后封为端王,四皇子乃是魏王。
一字亲王,二字乃郡王。
因为有一个年纪与他太过相近的谢珣在,照成了不管是太后还是皇上,都忽略了谢玄琅太多。最起码比起谢珣这个世子,他反倒不受宠的不像个皇子。
只是谢玄琅从未怪过谢珣,甚至他也从未像其他兄弟那般,嫉妒谢珣得到了太后和父皇太过关爱和纵容。
又或许是两人年纪相仿,就连脾性都有几分相投。
因此往日的宴会上,谢珣的位置总会与谢玄琅临近。
“这几日京城之中谣言四起,你虽不在意,但也不能这般纵容,毕竟三人成虎。”谢玄琅提醒道。
谢珣轻笑:“连你也听说了?”
谢玄琅同样一笑:“我临江王府虽然是个冷灶,但这样的流言蜚语总还是能听说的。”
他头上有太子、三皇子和四皇子这几位哥哥,太子地位尊贵,手底下能人忠臣无数,至于三皇子和四皇子又比他年长,入朝办差的时间比他长。
所以谢玄琅在朝中,一向是名不见经传。
哪怕就是谢珣比他都更引人瞩目。
待两人携手至太后寝宫之中,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显然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先来了一步。
只听门口通传太监,尖着声音喊道:“郢王世子,六皇子到。”
谢珣刚迈步进去,就见上首的太后,急急喊道:“程婴来了,刚到皇祖母身边坐下。”
太后坐在上首,瞧见谢珣的一瞬,脸上的笑容明显与方才不同,让底下的端王和魏王两人,心底同时冷哼了一声。
不过从小到大,太后对太子和谢珣两人态度便是这般亲厚。
她是太后,不管她偏心与否,旁人都不得置喙。
哪怕就是偏心又如何,皇上早年不也格外偏爱太子一人,去御书房查阅皇子们的功课时,对其他皇子不过是随口一问。
唯有太子一人,是问了又问,提了又提。
这些皇子不服气的地方,自然便是,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太后和皇上偏爱他无可厚非。
凭什么谢珣一个亲王之子,也能骑在他们头上。
谢珣却并未上前,反而躬身行礼之后,低声道:“我与六皇子也许久未见,不如皇祖母让我与他一道坐。”
“你们兄弟两人,倒是一直这般亲厚。”太后满足的笑道。
孙子们这般兄友弟恭,她瞧在心中,喜在心底。
人年老之后,总是喜欢看着这些,哪怕只是表面的,她也不愿打破这层幻想。
至于谢玄琅对于太后现在才注意自己,也丝毫没有怨言,只是垂眸,安静坐在自己位置。
谁知还没说几句话,突然听到里面屋子,竟有几声低呼之声。
太后皱眉道:“怎么回事?”
有个老嬷嬷从里面出来,急急说道:“回丽嫔娘娘突然身子不适,快要晕倒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太后脸上露出不悦。
原来方才三皇子和四皇子来时,正有几位宫妃在太后处,他们一来,这几位只能回避到内室。没想到这位丽嫔进去没多久之后,就叫唤着肚子疼。
老嬷嬷见她脸色不似作伪,又听她的宫女说的话,赶紧出来。
太后让人赶紧去请太医。
还无奈道:“这怎么好端端的,就身子不适了呢。”
一旁的老嬷嬷低声回道:“丽嫔的宫女说,她家娘娘乃是受了些惊吓。”
“惊讶?”太后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她低斥道:“我这慈安宫有何能吓唬她的东西。”
太后极喜礼佛,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颇为信任。
可老嬷嬷此刻却一直抿嘴不敢说。
太后不喜她这么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即说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恕罪,老奴不敢说。”老嬷嬷跪在地上。
太后皱眉,低声道:“你尽管说,哀家赐你无罪便是。”
老嬷嬷这才忍不住朝谢珣瞧了一眼,低声说:“是丽嫔的宫女说,丽嫔娘娘一听到世子殿下来了,便吓得脸色发白,这才引起腹痛难忍。”
太后一怔,许久才问:“程婴与丽嫔有何关系,她为何一听到程婴的名字,便这般害怕。”
老嬷嬷却摇头不敢再说。
“你还不如实道来?”
谢珣此刻坐在下首的座位,却突然明白,今日哪是太后想他,才召他前来。分明这是有人利用太后,设下了一场鸿门宴等着他。
“老奴也是听那小宫女说的,她说前两日丽嫔的娘家弟弟,竟突然在家中暴毙而亡。而他之所以会这般,是因为之前在护国寺的法会中,受了世子殿下的折辱,回家一病不起之后,就突然暴亡。”
太后震惊的朝老嬷嬷看了一眼。
这才又抬头看向谢珣。
一旁的端王低声道:“皇祖母,不过是些市井谣言罢了。我想定然是丽嫔误会了程婴,程婴肯定未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自从杨雷死了之后,就有几个贵女曾私底下偷偷说过,她们亲眼看见郢王世子,将杨雷放入水中,进行水溺。
险些将杨雷淹死。
四皇子谢仲麟听罢,却是一笑:“三哥,我觉得这件事你说了不算,倒不如让程婴自个说说?”
太后望向谢珣,眼底透着疑惑。
反而是谢玄琅替他开口说道:“太后,我听闻那日护国寺之中,人多繁杂,只怕很多都是不实之言。”
终于谢珣微垂眼眸,许久,才低声道:“皇祖母,那日乃是师兄法会,但此人在法会中服用禁药,行为癫狂,险些冲撞了法会。我无奈之下,才会让人将他没入水中,让其神智清醒。”
“好呀,竟污蔑到世子头上了,我看这些人竟是活的不耐烦。”太后本就不信,如今谢珣这般解释,她自然一字不疑。
她就知程婴如此性子,必不会做出这般孟浪之事。
她不禁望向里头,冷声道:“丽嫔的这腹痛,倒是来的真够及时的。”
太后乃是千年老狐狸,如何看不清丽嫔的小心思。
于是她叫人将丽嫔带出,伸手拍了身侧桌子,怒道:“你说,究竟是谁与你这般诋毁世子名声?”
“太后饶命,不曾有人与嫔妾诋毁世子,只是嫔妾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小小年纪,还未过双十加冠,竟就这么去了。叫嫔妾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嫔妾想起来便心底难受。”
太后冷然道:“你弟弟的事情虽令人惋惜,但是又与世子何干。如今你们居然让在京城之中这般诋毁世子,该当何罪?”
就在太后正要发落丽嫔的时候,太医正巧赶到。
丽嫔也顺势倒在了地上。
太后无奈,只得又叫人将她抬到后殿之中,谁知没一会儿太医出来回话道:“恭喜太后贺喜太后,丽嫔娘娘这是有了身孕。”
众人皆是一愣。
几个皇子更是脸色精彩纷呈,毕竟谁都没想到,自己这个年纪了,居然还能再有个弟弟。
这下连太后都为难起来了。
本来她是打定主意,要惩罚丽嫔。
谁知她居然怀有龙种,这下可真是不好再责罚。
于是太后派人将皇上请了过来,皇帝本来正在奉昭殿与朝臣议事,听闻太后宫中有请,又说是丽嫔娘娘怀孕,他立即赶了过来。
待他出现时,太后瞧着他满脸红光,瞧着开心不已的模样,只得道:“丽嫔在内殿,皇上先去看看吧。”
皇帝进去看了丽嫔,自然是好生安抚一通,这才又出来。
待他坐下后,太后收敛情绪道:“说来皇上喜得龙子,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只是正巧赶上还有这么一件事情,还要请皇上决断。”
“母后尽管吩咐便是,儿臣不敢决断。”
太后虽也开心,有了新的孙子,不过想起丽嫔,便有些不开心,她道:“方才程婴一入殿,丽嫔便在内殿叫唤,派了老嬷嬷出来说乃是听着程婴的名字,便被吓着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悦,于是身侧她的贴身嬷嬷赶紧开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皇帝,你是知道你弟弟那个性子,最是胆小。他与王妃两人哪怕是听着这样的谣传,也不敢进宫来求你做主。程婴这孩子更是生性淡泊,只怕这些流言传至他耳中,他也不会在意。可是你不能任由这样的谣言,伤害程婴。”
“将大臣的子弟逼死,这是何等难听的名声,你定要彻查到底。”
永隆帝一听,竟是为了这件事,他赶紧正色道:“母后放心,这几日锦衣卫也曾收到消息,来回禀朕。朕已经下令彻查此事,绝不会任由旁人冤枉程婴。”
谢珣坐在下首,脸上清冷淡然。
心底却丝毫没有一丝喜悦。
此事看似因他而起,可是他却明白,自己是给别人当了棋子。
有人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可以任由以他为子。
他微垂眸,眸底闪过一丝冷漠。
第46章
长月当空。
静谧的黑夜被头顶不断倾泻而下的银辉, 映照成一片浅浅的白色,整座京城没了白日里的繁华,寂静的连细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包括女子闺房内, 那被噩梦浸染,无法挣脱的小小轻吟。
许久未曾再做过的梦, 终于再次将沈绛困在其中。
这次她的记忆, 竟是永隆二十一年, 五月初一。之所以连时间都这般清晰,是因为沈绛听到了旁人的议论之声。
“今个都初一了,眼看着就要到端午节,结果这京城最大香料商人居然没了,今年这香料可怎么办?我听说好多铺子在欧阳泉这里进了香料, 都还没拿到货呢。”
“我听闻这欧阳泉乃是因为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才会被……”说话这人对着自己的脖子, 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可别乱说。”另一人显然有点不相信。
这人立即道:“怎么是乱说,这么大个别庄,竟是烧的一点不剩, 昨个可没刮什么大风, 你说着蹊跷不蹊跷。况且哪怕是失火, 那么多下人在,这欧阳泉居然逃不出来。”
于是周围人附和了几声蹊跷。
很快,画面一转, 是官府将几间铺子查封。
“这不是那个先前被杀死的香料商人, 欧阳泉家中的产业, 怎么突然被查封了?”
“谁知道呢, 之前就说他死的有蹊跷, 果真如此。”
“肯定又是卷起什么大事之中, 算了算了,咱们赶紧走吧,别待在这里看热闹。”
梦境中的议论声,越发模糊。
那种无法挣脱的桎梏感,也在身上渐渐减弱。
终于沈绛猛地睁开眼,望向头顶。
她的视线落入一片漆黑之中,待视线缓缓找了回来,这才发现她依旧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并不是先前在梦里那般,是在街上。
周围布置的轮廓,哪怕在黑暗之中,也能被慢慢认出。
确实是她自己的房间之中。
沈绛松了一口气后,方才梦境中的种种,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