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眸——蒋牧童
时间:2021-06-23 09:25:48

  沈绛一把按住他的手,“不可以。”
  他又想要吃那要命的药,强行激发自己的潜能,让他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你在这里。”沈绛按住他的手掌。
  此刻清明一人抵挡数人,只能勉强坚持。眼看着这些杀手不顾一切,使出要命的招式,终于沈绛接过他手中的刀。
  待沈绛挥刀上前,清明眼前闪过错愕。
  少女的刀锋出鞘时,便破开敌人的喉咙,长刀利刃,在如此绝色少女手中使出,成了催命的更鼓。
  她的刀被隐没在黑暗中太久,久到她自己都以为,再无人能见到她的出刀。
  沈绛一击毙敌,使得那群死士都震颤不已。
  直到有一人突然开口道:“卫家刀法,卫楚岚是你何人?”
  沈绛冷漠望向他,“从未听过。”
  她已再次挥刀上前,她并未说谎,她确实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在沈绛和清明与杀手缠斗之际,护国寺的武僧们也终于赶到,这些僧人虽不欲杀人,可如今杀手在寺庙中大开杀戒,却也由不得他们了。
  待众人合力解决了大部分杀手,沈绛大喊道:“留下活口。”
  欧阳泉被这些人杀掉,只要抓住活口,就能问出幕后主谋。
  最后两个杀手对视一眼,居然想着不想,立即咬碎口中毒囊,气绝而亡。
  沈绛虽气,却也无法。
  这种死士本就活口难留,对方既然敢来杀他们,就是没打算活着回去。
  “三公子,你现在怎么样了?”沈绛连忙回到谢珣身边,问他情况,只见此刻谢珣勉强能保持神智。
  但他脸色苍白,整个人是一种力竭之后的虚弱。
  谢珣摇头,却立即召唤清明,说道:“立即离开护国寺,寺中发生暴乱,北大营的人离这里最近,很快就会赶过来。咱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清明赶紧过来,扶着他起身。
  三人立马前往马车所停放处,谁知半途,就被释然追了上来。
  释然依旧那一身雪白袈裟,只是这袈裟上却沾了血污,他额头上被人砸伤的伤口,刚被包扎好。只是光头上缠着棉布,颇有些滑稽。
  此刻沈绛也顾不得笑话大师的古怪言行。
  因为释然一看见谢珣如此,便立即道:“他可是强行运功了?”
  清明点头。
  “赶紧送他回京,主持大师方才已派遣寺中武僧,快马加鞭前往北大营报信,要求他们带人过来平定暴乱。你们都不可再留在此处。”
  待到了马车跟前,沈绛扶着谢珣上车,却没想到释然也跟着坐了进来。
  清明在外驾车,马车一路疾驰而下。
  原本在山道上听到风声,还在赶过来的流民,原本还想拦着马车,可是清明不要命的驾车,不管不顾,反倒是把流民吓退,没人敢拦在马前。
  清明一路驾车,往京城内赶。
  车内的谢珣原本还能勉强靠着车壁坐着,但是没一会,他紧闭的双眼,眼睫颤抖,身体发出不自觉的颤栗,脸色苍白,嘴角紧抿,仿佛痛苦至极。
  没一会儿,他的额头泛起湿漉漉的汗水。
  释然见状,轻移到谢珣对面,直接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为他把脉。
  “释然大师,你可知三公子所患何病?”沈绛忍不住问道。
  释然沉默。
  师弟隐藏身份,潜伏在这位沈施主的身边,目的不纯,可如今他却几次三番,拼死相互,已然对沈施主动了红尘欲念。
  他虽当初就不同意谢珣所为,却也不愿在此刻,成为那个挑破真相的人。
  只见他双手合十,轻声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三公子若是未与沈施主提及,便是缘分未到。施主倒也不必强求知道,毕竟一切皆是定数,亦是他的命数。”
  说话间,原本双唇紧抿的谢珣,突然剧烈一颤,紧接着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沈绛神色大变。
  可她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谢珣一口接着一口,接连吐了好几口血。
  沈绛抱着他的身体,望向对面的释然,哀喊道:“大师,求求您快想想办法,救他吧。”
  释然立即伸手探他的鼻息,却发现谢珣还有微弱鼻息。
  按理说他每次强行运功动武之后,都会陷入一种假死的状况,虽说这种状态危险异常,可对谢珣何尝不是一种自愈。
  通过这种近乎死亡的状态,让他的经脉、血液,都重新回到平缓。
  直到体内蛊毒与功法,再次回到彼此平衡,相互压制的状况。
  可现在,他的这种世间罕见的自愈,却并未奏效。
  “清明,你家公子这段时日,可还曾动武?”释然急急移到车门口,掀开帘子,问正在赶车的清明。
  清明急道:“之前在欧阳泉别庄,公子一人抵挡杀手,让我们带着欧阳泉安全撤了回来。”
  哪怕是一向云淡风轻如释然,当即道:“荒唐。”
  “他这些年来身体本已归于平衡,只要不动武,便不会轻易被反噬。为何要频繁运功动武,他可知,这是在要他自己的命?”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沈绛抱着怀中的人,鲜血已经将他前襟染成一片,扑鼻的血腥味,哪怕沈绛用帕子替他擦拭,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释然大师一句又一句的话,明明并非是说给沈绛听。
  却犹如擂鼓惊魂,一字字砸进她的心底,她的五脏六腑。
  是她贪恋他的温柔和保护。
  是她,将他拖入了这些无妄之灾。
  他是为了保护她,才会一次次拎起长刀,面对那些杀手。
  沈绛心乱如麻,万念不止,愧疚、自责、绝望、痛苦,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心境的万分之一。若是可以,她愿代他承受这一切痛苦和反噬。
  待马车入城,清明一路将车赶回故衣胡同的小院。
  等谢珣在床上躺下,沈绛立即说:“清明,你快去请大夫,去将城中最好的大夫请过来。”
  可是她吩咐完,在床边坐下,却发现清明站在原地,并未离去。
  “你怎么还不去?”她几近绝望的望着他,声音中带着怨怼。
  这可是他的主子,是他的三公子啊,他怎么能如此不尽心,还不赶紧去找大夫,只要去找大夫,三公子就有救了啊。
  清明转头望着一旁站着的释然,终于低头道:“三姑娘,没用的。”
  沈绛面色刷一下变得惨白,连一向粉嫩如樱的唇瓣,都失了血色,她愣愣道:“怎么会没用呢,生病了请大夫,怎么会没用呢。你若是怕银子不够,去朱颜阁找姚羡,要多少银子他都会给你。”
  释然长叹一口气,心有不忍。
  他轻声道:“沈施主,他这病发作起来,药石无医,便是世间最好的大夫都无法救治。如今唯盼着他能靠着自己熬过来。吉人自有天相,若是无果,生死轮回,亦是世间定数。”
  “荒谬,荒谬。”沈绛握住他的手掌。
  明明之前他还与她说话,对她笑,用刀保护她,怎么可能现在他就要死了呢。
  沈绛感觉着他的脉搏,依旧还在跳跃。
  释然还是上前,轻声道:“若是他能恢复到先前的假死状态,让身体内经脉、真气归于平静,不至于这样四处乱窜,使得五脏六腑受损,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沈绛坐到他的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
  她感觉到,随着时间一同流逝的,还有他的生命。
  “程婴,求你。”她低头,埋在他的颈窝,终于眼泪如雨般,滴落在他的身上。
  房中似乎有人轻声呓语,似乎在诵念经文。
  沈绛却丝毫不在意,依旧陪着眼前的人。她望着他,两只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掌,不知过了多久,清明过来,请她去用膳。
  沈绛仿若未闻。
  而屋外的晨晖早已经到了院内,清明伸手擦了下自己的眼泪。
  “公子到底如何?”晨晖低声问道。
  清明摇头。
  晨晖朝里面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得带殿下回王府,万一殿下真的出事,王爷和王妃也能……”
  见最后一面。
  “你怎么能有这种念头。”清明像是要跳脚。
  晨晖咬牙:“你不是也在摇头,若是殿下真的有事,你以为咱们能逃得了。”
  清明再次抹掉眼角泪水:“可是三姑娘如今守着殿下,我如何将殿下带走。”
  “都到了这个时候,三姑娘是否殿下身份还重要吗?”晨晖气急。
  可没想到,屋内突然传来沈绛的轻呼:“大师,大师,你快来看。”
  清明赶紧说:“我先去看看公子。”
  说完,他不管晨晖的脸色,逃一样奔向屋内。
  待他进了房内,就见释然正在床边,只见他手掌搭在谢珣的脉搏上,紧接着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半晌,居然松了口气道:“他已进入龟息状态,看来脉搏和真气已渐归位。”
  沈绛眼角还挂着脸,却又笑了起来。
  她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脸颊上,泪中带笑说:“我就知道,你不忍心这么对我。”
  不忍心让她亲眼看到他的死亡。
  她就知道。
  *
  夜半,风声渐起,大雨滂沱而至。
  这般过了一夜,雨势停落,整个京城被水洗过一遍,就连第二日拂晓时的天际,都比往日格外深邃。
  今日乃是早朝大起的日子,温辞安如例出门。
  谁知一开门,就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她身侧摆着一把伞,衣裳上沾满了泥泞,也不知在此沾了多久,脸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温大人,你说过会帮我伸冤的对吧。”
  沈绛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隔着一道院门,温辞安望着眼前这个似乎如三月柳枝还要柔软的姑娘,此刻她眼眸中迸发出一股叫决绝的神情。
  皇宫门口。
  应天门外的登闻鼓前,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敲响鼓。
  一声声鼓锤,声音悠远,竟是要穿透一道道宫墙,去往此刻正站着满朝文武的金銮殿前。
  终于看守登闻鼓的监察御史出现,望向敲鼓少女,呵道:“你是何人?”
  “民女沈绛,今日前来敲鼓,为我父沈作明击鼓鸣冤。”
  沈绛望向对方,声音坚定。
  此刻,金銮殿上,一个身着绯衣的男子,从人群中缓缓出列,对着前方皇座之上的天威圣颜,郑重一拜,朗声道:“臣监察御史温辞安,有本奏。”
  “所奏何事?”冠冕珠帘后的帝王,沉声问道。
  “仰天关一战,我大晋兵败如山,五万将士血染沙场,马革裹尸。先前臣收受诉状,言明仰天关一战,实则有冤。为告慰诸将士英灵,臣不敢怠慢,辗转查证,多方收集证据,证实仰天关一战确有内幕。”
  此刻殿上已骚动不已。
  直到温辞安朗声说:“此案牵扯甚广,不仅涉及陕西府多位官员,更与魏王殿下有关。”
  这一刻,满殿哗然。
  宫墙外。
  沈绛听着监察御史说:“你可知,凡擅敲登闻鼓者,杖三十。”
  “民女知道。”沈绛淡然道。
  *
  谢珣醒来时,身边并无人,他强撑着起身,却发现枕边似乎有一样东西。待他伸手去拿,才发现竟是一封信。
  待他打开,一眼认出沈绛字迹。
  “三公子同鉴,见字如晤。三公子因我之顾,几次三番,引发旧疾,险害性命,我心底之痛,无以赘诉。如今已拖累公子良多,我亦无以为报。此番为父伸冤,三公子已帮我甚多,余下我定当倾力而为。只盼着今日我区区此身,能化作微薄绵力,还将士之冤情清白。”
  “如今朝堂争斗,累得边关将士,令人深恶痛绝。公子虽只是推官,却有凌云之志,他日定能乘风直上,还这世间一片河清海晏。”
  谢珣看着纸张的字迹,直到最后。
  “此番前去,唯有一事,不得心安,便是三公子的身体。公子之疾,世间罕见。我从未见过,亦无从尽力。但我有一恩师,名号寒山先生。先生乃是世间高人,博闻强识,学识之渊博乃我平生所见。若是公子能寻得先生,或能求得一丝生机。如今我留下先生赠我印鉴,见此印便如见我。亦将寻找先生的线索留给公子,盼你能早日见到先生。”
  清明进来时,就看见谢珣正捏着一张纸。
  “公子,你醒了。”
  见谢珣不说话,清明还好奇道:“公子,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这是阿绛留给我的绝笔信。”谢珣轻声说。
  她竟是将一切都跟他交代清楚了一样。
  感激他对她的帮助,祝福他的话语,甚至还有最后担心他的这番话。
  可是谁允许的!!
  谢珣抬眸望着清明,居然又笑了起来,清明大骇,就听他说:“她居然主动把寻找姚寒山的线索告诉了我。因为她担心我的身体,想让我找到姚寒山,让他来救我。”
  明明他那么处心积虑,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线索。
  可如今这线索,是她亲手,毫无怨言的奉送到他手中。
  “沈绛。”谢珣喊着她的名字,掀开被子,就是往外走。
  清明眼看着他赤脚出去,赶紧拦着:“公子,你的身体还未恢复,不能下床啊。”
  “清明,她就要死了。我若是不去,她真的会死。”谢珣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吼道:“去备车。”
  清明还未转身,就见晨晖急急进来。
  他弯腰道:“殿下,沈姑娘去了应天门,敲了登闻鼓。”
  清明啊地一声惊呼。
  本朝律法,敲登闻鼓伸冤者,一经敲鼓,帝王亲自受理。
  只是为了防止升斗小民,随意敲鼓,所以但凡敲鼓者,皆要杖打三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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