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位世子爷,打出生就被太后和圣上疼爱。”
民间有小儿子大孙子的说法,皇家也不例外。
太后偏疼小儿子,自然对小儿子唯一的孩子格外偏宠。
“郢王世子从三岁就被接入宫中,吃穿用度与皇子无异。直到世子爷五岁那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最后是郢王爷亲自请了护国寺当时的主持道远法师出手,才救的世子爷性命。”
“世子痊愈之后,郢王爷感念法师的救命之恩,便让世子爷拜入法师门下,成了一名俗家弟子。”
大晋皇室笃信佛教。
后宫自太后起,带头吃斋念佛,每逢太后生辰,各宫嫔妃抄经献殷勤。
而前朝的皇帝也不慌多让。
得空便要与这些佛法精深的大法师们,参禅悟道。
这位郢王爷让世子拜大和尚为师,倒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知恩图报,郢王爷倒是一片赤忱之心。”
以郢王爷的尊贵地位,倒也不必这般,他这么做,倒是让人称赞。
原本正讲到兴头上的中年男人,听到客人这句话,突然嗤笑了声。
他说:“可事坏就在坏在这里。”
坏在这里?
大家的胃口一下被吊起。
可对方却端起面前的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水。
等见众人脸上流露的急切神色,他才继续说:“去年是世子爷的加冠生辰,可就在行加冠礼那日,世子爷人却不见了。”
旁人听到这里,恨不得耳朵都竖起来,他却又停下。
好在这次,他及时开口说:“世子爷居然在这日离开家中,前往护国寺,竟声言要出家,从此斩破红尘,遁入空门。当时郢王爷带着人赶到时,剃度的大殿外头坐着满地的和尚,世子爷的头发都散开了,而剃度法师的刀子就差那么一寸,就落下了。”
中年男子用手指间,比了比距离。
他说的活灵活现,众人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这一幕画面,一身白衣的男子,清冷出尘的端坐在佛像前,身边站着的法师手持剃度戒刀。
堂堂天潢贵胄,竟要遁入空门。
还有比这荒唐出格的事吗?
“据说当日,要不是太子派人及时拦着,郢王爷差点就砸了那百年护国寺的庙门。”
这位中年男子倒有几分说书的本事。
这段讲的精彩纷呈,让大堂里议论的越发激烈起来。
有客人激动一拍桌:“要我说,要不是这些和尚怂恿,世子爷这样的身份,何至于如此。”
“就是,郢王爷膝下只有一子,这岂不是要让人……”
虽说这驿站是在荒山野岭,没有什么探子。
可‘断子绝孙’四个字,还是没人敢说出来。
不过有此想法的,显然不止在场众人。
此事后,圣上和太后都震怒不已。
太后虽喜欢礼佛,可她却不会想亲眼看到自己的亲孙子遁入空门。
“所以自此之后,圣上再未宣过护国寺的大师们进宫参禅悟道。”
这帮和尚憋着要让自己亲弟弟的儿子出家。
皇上总要顾忌郢王爷的颜面。
这些人说的眉飞色舞,沈绛和阿鸢听的入神。
反而是坐在对面的清明,脸色却不对,几次都欲开口的样子。
阿鸢也听的两眼放光,忍不住问沈绛:“小姐,你说这位世子爷真的是被怂恿的吗?”
“市井之言,你也相信。”对面清明终于抓住机会开口。
阿鸢看着他说:“那你说,为何这位世子殿下放着好好的爵位不要,非要出家。”
见清明不反驳了,阿鸢又笑道:“你看,你也不知道了吧。”
清明:“……”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告诉你。
沈绛对这件事也挺感兴趣。
因为作为曾经的批命受害者。
就沈绛个人而言,她对这些光头是绝无好感。
当年给她批命的就是个大和尚,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让她被养在衢州。
沈绛开口道:“反正秃驴都不是好人。”
此时一直沉默的程婴,淡笑问道:“三姑娘,何出此言?”
一旁的阿鸢捂嘴一笑。
她替沈绛回道:“我家姑娘,最是不喜欢僧人,以前在衢…老家时,每次凡家中来了化缘的僧人,小姐就只让给半碗饭。”
程婴倒是对这个做法挺感兴趣。
他一双清眸,透着淡淡不解:“为何?”
沈绛倒也不避讳说起这个,她双手托着腮,扬眉道:“因为半碗饭,不至于让他们饿死,但也不会吃的太饱。就因为吃太饱了,这些人才会闲得慌,多管闲事。”
正值少艾的小姑娘,眉宇间光华绽放,透着狡黠的飞扬。
倒有点儿像得逞的聪明小狐狸。
若说沈绛有什么心愿,大概就是愿天下从此再无这些吃饱了撑的没事爱给人批命的光头。
清明听着这样的话,觉得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整个大晋朝,都是尚佛的风俗。
京城年轻的贵族小姐们,哪个不是虔诚以待,甚至还渴望得到有名望法师一句半句的夸赞。
这样与自己的婚事上,也有些利处。
谁曾像眼前这位姑娘,居然因为嫌和尚们吃饱饭会多管闲事,只给半碗饭。
他转头看向自家公子,等着公子脸上浮起不赞同的神色。
可等了许久,程婴终于含笑点头说:“这个法子,倒是好。”
好?!
好在哪儿。
大堂里的热闹还未散去,沈绛思绪却飘的有些远了。
在她的梦里,曾梦到在太子和三皇子落败后,有个男人不是皇子,却深受皇帝信任。
自此手掌生杀大权,杀伐决断,权倾朝野。
偏偏这个男人在梦里,没有一丝线索。
这位郢王世子身份倒是尊贵,不过他都要遁入空门,想必也不是恋慕权力之人。
看来可以先排除。
只不过想到这里,她挺同情这位郢王世子。
她爹娘不过是一句批命,就将她送到山高水远的地方。
这位世子爷天天待在光头和尚身边,如何不会被蛊惑。
这不,连天潢贵胄的身份,说放弃都放弃。
一时,沈绛竟与这位从未见过面的郢王世子,生出了同时天涯沦落人的心心相惜。
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对面程婴抬头看过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按着茶盏的边缘,细细摩挲着。
终于在手指停下时,他问道:“三姑娘,怎么又叹气了?”
“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沈绛说道。
程婴露出温柔笑意,说道:“不如说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忙。”
沈绛摇头:“恐怕这次你帮不上忙了。”
说完,她清亮柔和的笑声响起,似清泉击石的清泠,透着清润明净,而含笑的双眸更让整张娇艳的脸颊,平添起了春色里的潋滟。
而后她声音清泠动人说:“红尘多热闹,美人、权势,与这位殿下唾手可得。”
“只盼着他早日摆脱那些光头的蛊惑,回头是岸。”
第9章
咳咳咳。
突然被水呛着的剧烈咳声响起,清明本来在喝茶,却因为听到这句话,一下被呛着。
他赶紧调转身体,转向无人的方向。
只是一张还算白的脸,已经被呛成猪肝色。
他这么大的动静,弄得左邻右座,纷纷看过来。
阿鸢是惯会照顾人的,赶紧指着他的面前说道:“拍拍胸口,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清明委屈的看了她一眼。
他不是不小心,他是被吓着的。
此时他望了望沈绛,一边抚胸口一边想着:这位姑娘,这副娇柔美丽的外表下,怎么尽是做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呢。
还尽早摆脱那些光头的蛊惑。
清明觉得她心底,只怕更想把那些大师叫成秃驴吧。
程婴此时反而笑了出来,他问:“三姑娘,怎么这般讨厌和尚?”
他倒是第一次瞧见,除了他之外,对和尚这么讨厌的人。
有趣。
沈绛叹口气:“说来话长。”
“我愿意听姑娘细说。”
沈绛以为程婴这样温润的人,不会继续追问,所以听到这话,怔了下。
待她抬眸,看向程婴,黑眸清亮如星,柔声说:“若是下次有缘再见,我便说与公子听。”
“好。”程婴颔首。
两人竟是定了个君子之约。
毕竟天下之大,若是还真的有下次见面的机会,确实算得上有缘。
入夜。
整个驿站,都没了白日车来马走的喧闹气,显得格外寂静。
疲倦赶路一整天的旅人,都陷入沉沉的梦乡中。
沈绛因为明日要启程入京,所以也早早睡下。
只是她对面那间客房的灯烛,却一直没熄灭。
清明推门进来,冲着坐在灯下的人说道:“公子,马车已经备妥。”
只是他转了个话锋道:“反正明日我们也能进京,不如您先在此处安歇一晚。”
程婴站了起来。
他此刻脸上没了白日里常挂在脸上的笑,一双眼睛透着看透尘世的冷淡,唯有眼尾的那粒朱砂小痣,在暖黄灯光之下,越发殷红。
在暗夜中,平添了几分妖孽。
他走到门口时,脚步略顿,看向对面的门。
清明见状,低声说:“需要我派人跟着这位姑娘吗?”
自家公子居然与这位姑娘,定下了下次见面的约定,清明虽觉荒唐,却又觉得这并非是坏事。
“不用。”程婴清冷的声音响起。
片刻后,他淡淡道:“有缘,自会相见。”
*
沈绛醒来时,驿站外面早已再次热闹起来。
她起身后,阿鸢已经打好水回来,她一进来就叹道:“我刚才瞧见对方客房的门开着,小二说里面的客人早就走了。”
她颇为失望的小声嘀咕:“程公子也真是,走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只是萍水相逢的人罢了,怎么你还要人家再请你吃顿饭?”
沈绛正弯腰找东西,听到她的话,好笑说道。
昨晚的那顿饭,便是程婴请客。
阿鸢想到这个,也不好意思再抱怨。
她见沈绛翻找包裹,将水盆放下走过来说:“小姐在找什么,让我来找吧?”
沈绛却一下拎起一件衣服,开心说道:“找到了。”
阿鸢探头看过去。
“小姐带你玩个好玩的。”沈绛明润清澈的黑眸,露出狡黠的笑意。
没过一会,就从客房里出来一个俊俏公子和小厮。
待‘他们’出了驿站,马车已停在门口等着。
坐在车上的护卫,竟没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还在沈绛要上车时,伸手拦了下,问道:“这位小公子,您是不是上错了马车?”
沈绛拿着沉香雕漆折扇,轻拍打着另一只手掌心,嘴角一勾:“你再仔细瞧瞧本公子?”
她原本清泠如泉水击石的声音,此刻带着刻意压低的低沉。
护卫一怔,再仔细看了一眼,这才惊道:“三、三……”
“三少爷。”沈绛潇洒将手中折扇,唰地一下打开。
“啊,是三少爷。”护卫瞧着自家这位如九天仙女般美丽的姑娘,竟摇身一变成了俊俏公子,一时也吃惊不已。
只见沈绛穿着一身象牙蓝绣工笔山水楼台圆领锦袍,长发被玉冠束着,脂粉尽无,可肌肤依旧过分白腻,显得格外唇红齿白。
还真是像哪家出门游乐的矜贵小少爷。
此时卓定他们也过来,众人瞧见沈绛的打扮,在片刻惊讶后,倒也没太意外。
女子出门在外,作男子打扮,也是常有的事情。
沈绛之前一路上不穿男装,是因为路上不需要掩饰身份。
如今到了京城,她得先遮掩一番。
很快,她们坐上马车,迎着晨露和曦光,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待到了午时,他们的马车终于到了京城。
这些天,他们都是在路上,几乎未进过什么大城镇。
见惯了荒郊野岭的寂寥,此刻马车在大街上走着,隔着车窗就能听到外面的喧嚣热闹。
阿鸢终于忍不住,悄悄掀起车帘一角。
数丈宽的青石主道,笔直往前延伸,一直到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街面上熙熙攘攘,不仅车马甚多,就连人流都格外密集,颇有些摩肩接踵的盛况。旁边的街道林立着一间接一间的店铺,茶馆酒楼是最常见的,成衣铺、糕点铺、首饰店,看得人眼花缭乱。
店铺上悬挂着的旌旗,迎面招展。
小贩沿街叫卖的吆喝声。
成群结队的孩童在街边追逐玩闹。
很快,他们进了一家门面极大的客栈。
要了几间客房之后,店小二领着护卫们,把马车这些赶到后面马厩。
沈绛带着阿鸢先回房间。
只是刚进了客房,阿鸢问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去找大姑娘?”
沈绛一愣。
“幸亏之前京城来送年礼时,我特地问了管事,文国公府的情况。听说因为文国公老夫人的原因,如今国公府还有两房没分出去单过,都是老夫人嫡出的。咱们要是去拜访的话,见面礼得好好准备,万不能因为咱们是从衢州来的,就让国公府的人小瞧了。”
阿鸢说了一大通,沈绛听的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