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姝姬这个讨人嫌,万事都算舒心。
己亥月,己未日,立冬。
距几国战事不过过去十来日,燕都中有消息桂国前来讲和。
这日桂国使者入宫,往朝宫谒见。燕攸宁听闻,桂国丞相亲自前来。
不知是谈了些什么,晚间便设宴留了人在燕国。
殿中与伏缉熙亲热了一会儿,才往宴席。
燕攸宁不过刚在席间坐下,一道视线落她身上,她抬头看去是个陌生的面孔。因为坐席离她不远,猜想约莫是那桂国丞相了。
他端着酒樽忽然起身,到了燕攸宁面前,含笑,“燕承阳公主。”
燕攸宁仰头看他,一张俊逸的脸,眉如墨染眸似点漆,深渊般能将人吞噬。
她也抬手,含笑举杯应他。他却是微微俯身近了些,低冷了声,“我国太子,可是公主所杀?”
燕攸宁看进他眼里,不知道他是想做什么,只装作未听到他的话,兀自将手中的酒喝了。
桂君尧笑意深,直起身也喝了酒,当做什么都未发生的回到了席位上。又忽得看向上首燕寿。
“与燕国的约定怕是还得需缓一段时间,刚刚战后不久,桂国内一时拿不出太多兵力,想必此次乱战,燕国也需得修养吧。”
“除掉一个小小苍梧,倒是可以。”提及有关苍梧之事燕寿便冷了声,“不过既然桂国需要修养,那为了结盟的情义,也是可等一等。”
桂君尧起身行礼做谢,又道:“一路快马加鞭赶往燕国,着实有些劳累,不知可否能在燕国暂歇几日?倒也想观燕国山川,赏大国风范,好回去告诉我王,与燕国结盟才是未来长存的出路。”
燕寿让他奉承得愉悦,欣然应了。
燕攸宁正垂眸想着他是如何知道,太子死于她手,便又闻他的声音向了自己这方。
“两国战事说着还是因承阳公主而起。也算是结缘,不若便由承阳公主带我游一游燕国吧。此前还听闻我太子匀锴言云梦泽是个好地方。”
燕攸宁眸里漠然地抬眸,“云梦泽确是好地方,不过适合春游、夏游,冬游便森寒了。”
“这不过刚立冬,倒不至于那样冷。”
燕檀似看出桂君尧莫名争对燕攸宁,“云梦泽距燕都路途遥远,桂丞相既是留燕暂歇,倒是不适于去云梦泽。燕都城内外景色也不错。”
桂君尧遂不再说话,他本也没打算真路途遥远地去云梦泽。
燕攸宁敛眸,对他心生警惕。
然次日一早,她正与伏缉熙在庭院里散步,便有宦人前来,禀桂君尧等她带他出宫游玩。
燕攸宁的眉头当即皱起。伏缉熙看着她。
“公主与谁今日要出宫吗?”
桂国丞相?那个来燕国议事的丞相?
燕攸宁显得烦躁,她不知这桂君尧如何认得她的,还知是她刺杀了桂国太子。
既然知道,为何又不说出来。
“桂国的丞相,来燕国和谈,且要与燕攻伐苍梧。他知是我杀了他们太子。”
“他邀公主出宫,难不成是要杀你?”
燕攸宁摇头,“在燕国地界,不至于干出这样的事。”
“那公主要与他出宫吗?”
“昨晚宴上,他已说了,我如今也没法拒绝。”
伏缉熙垂眸,低声,“公主,独自与他出去吗?”
燕攸宁有所觉,抬头看着站在身侧的人,忽然就带了几分笑意,“是啊,难不成还带着阿玉吗?他可是指明要我带他四处游玩。”
“想来,我美色倾城,也瞧上我了呢。啊,这样说来,他未说出我刺杀他们太子的事,莫不是也想求娶我?”
她见他忽然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始料未及地撞进她视线里,慌张地侧开。
“那公主去吧。”
“那我去了,若是喝酒的话,晚间也不知何时能回来,阿玉就不必等我了。”
燕攸宁说着,刚跨出一只脚就被他抓住了手腕,于是回头,明知故问,“阿玉怎么了?”
“公主,独自去不安全。”他低着头。
“我带着燕壹。”
“公主能不去吗?”
“哦?为何?我这是非去不可呀。”燕攸宁只觉脸上的笑都要忍不住了。
他不说话,但握着她的手腕不松开。
“我不想公主去。”沉默几息后。
燕攸宁站到他身前,抬头,目光中像是几分引诱,“为什么?”
伏缉熙答不上来,只觉心口堵得慌,侧着头不去看她,带着倔强的口气,“就是不想。”
燕攸宁顿觉心里头的坏心思止不住地往外冒,眼底藏笑,“也行,阿玉将衣裳脱了请我亲一亲,我就带着阿玉一块儿去。”
此时,前来唤人的宦官还在一旁站着。
此地是个露天的庭院。
他脸颊爬上红晕,语气坚决,“我不。”
“那阿玉就待在宫里,独守空房吧。”
“你!”
伏缉熙不知为何这样生气,心里这样堵,看着她又觉难受,甚至想甩开她的手就走。
但想她陪别人出去嬉笑玩乐,他根本松不开这手。
拉着人,往回走。
燕攸宁跟着他往回走。
一边又故意道:“桂国丞相已派人来催促,阿玉还想做什么呢,磨磨蹭蹭的,要让人多等。”
伏缉熙更气了,“公主与我再待一会儿都不行吗?”
听出他气了,燕攸宁唇角带笑,未再说话。
回到寝乐殿,窗棂外投进殿中一柱柱的光线,在地面落下剪影。微风撩动床侧的帐帘。
至殿中,伏缉熙松开手,略微停顿后开始解衣裳。
修长而分明的指节解开上衫的系带,竹青的衣袍被褪至腰间,锁骨上红色的“宁”字在他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燕攸宁目光扫过,抬头视线落在他似粉桃的脸上,仿佛并不知他什么意思,也像是在等他说话。
伏缉熙缓缓脸色更红,越发像是熟透了。
他抿唇半晌,视线飘无定处的,慌张羞耻,“公主……”
“公主,可以……亲亲我吗?”
燕攸宁看他羞得脸颊红透,低垂着头绒软的睫乱颤,耳尖也红得如染了丹朱,支支吾吾半晌才将一句邀请的话说完。
只觉心尖让他咬在齿间摩挲,那样酥,恨不能立刻将他压在地上揉躏,一整日都不用出大殿了。
但她面上只是含笑,走近了他,“再说一遍呢?”
他更羞得无地自容了,抿唇不说。
“阿玉这样,可怎么好?我会被别人抢了去的,你瞧人桂国的丞相不远万里跑来燕国呢。他也长得很好看。”
伏缉熙忽然搂住她吻她唇上,却又只是温柔缱绻,浅浅地亲了亲,极其克制地退开。
“公主……公主,亲亲我。”
燕攸宁当即一阵如铃的轻笑,只觉心花怒放都不足以形容此时心情的愉悦,伸手抚摸着他锁骨那个“宁”字,凑身在上落了一吻。
抬头看他,“越来越喜欢你了。”
伏缉熙早已脸颊红透。却又觉她的话总是高兴时哄他,不高兴时就说别人也很好看。
她伸手将他的衣裳提回肩头,抚平褶皱系好系带,隔着衣物又落了个吻在那字上。
抓着他的手腕带他离开。
伏缉熙感受着脸颊的温度,只觉出门要叫人围观。看着燕攸宁的背影,只觉她怎能如此过分。
他不过是想跟着她出宫,非得逼他说那样羞耻的话。
燕攸宁已是心情愉悦至极,连要带桂君尧游玩的烦躁都消失无踪了。
她若是与桂君尧表现的亲近些,可是还能惹他生气。他生气了会如何?
第60章 ……
燕攸宁带着伏缉熙到桂君尧身前时,伏缉熙脸颊的红晕还未消退,他垂着头跟在燕攸宁身侧,桂君尧隐约还是能瞧见他那仿佛得了宠幸过后的模样。
视线落到燕攸宁身上, “这是?”
“男姬。去哪儿我都爱带着他,当是不影响我带桂丞相游乐的。”
伏缉熙仍旧不爱男姬这个称呼,特别是此时听来,好似只需公主瞧上那桂国丞相,他便只是个看人脸色的小。
“公主不是说,带我出宫玩的么,怎么还有个人。”他忽然道。
燕攸宁听着熟悉的温和而清润如山泉水的声音,却完全陌生的话,半晌未从怔愣里回神。
回过身看着伏缉熙。
伏缉熙也觉自己说得话阴阳怪气,十分奇怪。可他真觉得自己快要酸死了,未经大脑脱口而出。
真是又委屈又酸,脑子已脱离控制。
桂君尧看着伏缉熙,视线落到燕攸宁身上,“哦,公主是这样说的么?”
燕攸宁并未拆穿伏缉熙,“怕他闹,也就这样哄他了。”
“公主还真是宠着呢。”桂君尧忽然隐约回忆起那天射杀桂太子匀锴的人。
好似就是这个男姬。
稳准狠,一击必杀。这燕国丞相公主的男姬也是个高手。带着这样一个人,难道还怕他对她不利么。
他并未看清伏缉熙的长相,以为是个护卫冒充男姬。
伏缉熙察觉到自己奇奇怪怪之后便未再说话了。两辆马车出了燕宫。
于马车上,燕攸宁抬起跪坐身侧的伏缉熙的下巴,“阿玉这是让人掉包了?”
他侧开头,不答。
燕攸宁却是笑,“怎么搞得,很酸呐。”
他看着一旁,依旧不答她。
“我不带阿玉出宫,阿玉不高兴,我带阿玉出宫,阿玉还是不高兴。我真的太难了。”她忽然欺身将他压在蒲团上,“阿玉到底在生什么气?”
伏缉熙也不知如何答她,他生气她与别的男人出宫玩,她说别的男人好看。
可似乎理由说出口,就显得他很奇怪。
依旧沉默不说话。
忽然暗下了眸光,抬眼看燕攸宁,“公主,我可是变了?”
燕攸宁让他问得一愣,抬手摸着他的脸颊,“阿玉没变啊,只是乖了。”
伏缉熙敛眸,他怎么觉得他和从前的自己一点都不一样了。
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阿玉没变,还是倔,还是害羞,还是心善又温柔。还是该动手时毫不犹豫就动手。”
伏缉熙看着她,听她说着,好似确实还是从前那个他。
燕攸宁在他唇上吻了吻,眸里柔若春水,“阿玉只是乖了。”
乖乖的,像是养熟了的兔子。
因着已是深秋立冬,城中景色瞧上去萧索寂寥,常青树长青,其余的都叶落满地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路边偶有几株后知秋来的菊花,还不畏北风的盛开,却也无法满足赏景的欲望。
马车于路旁停下,燕攸宁拉着伏缉熙下马车,后方桂君尧的马车也停了下来,随之下车走到车前,此时才瞧清站在燕攸宁身侧伏缉熙的样貌。
惊愣了许久。
忽然便相信他是男姬了,也怪不得燕公主说要处处带着他。如此美色,日日赏看也看不够的吧。
伏缉熙察觉视线,目光向他落了去,看进他打量的视线里,几分清冷疏拒。
桂君尧感觉出那目光里对他的不喜。
“如今这时候,景色已不多了。不知桂丞相想看什么?”燕攸宁侧头问桂君尧。
马车停在城中郊野的路边,两旁杂草凄凄,野花零星。一眼望去,老树凋枯,凉风瑟瑟。
桂君尧望着景色,“倒是不在意有无佳景,只不过想与公主同游罢了。承阳公主不同于俗,令我十分好奇。”
“人与人之间本就大不相同,桂丞相着实少见多怪。”
“能如此辨我者,女子唯承阳公主是尔。”桂君尧的视线落到燕攸宁身上。
燕攸宁不屑地笑了笑。
手中抓着伏缉熙的手,温暖柔滑的,在袖笼下指腹磋磨在他指腹上。
“桂丞相国丧一半,还有心思在这异国与异国公主闲侃。”
“国失一半与我何干,政治失策也非我之过,我不过一个领俸办事的小民。国君都做不好分内事,我一丞相还能顶了天吗。”桂君尧冷漠笑,对燕攸宁的话带着几分嘲。
燕攸宁瞧他一眼,不过与她无关的事懒去多理会。
“那我便带桂丞相四处走走吧。”
桂君尧看着走在前头的两人,想起宫中时伏缉熙所说,燕攸宁说带他出宫玩却多了一人的话。
只觉此时看来,他还真是多余。倒也不介意,快了些步子走上前头去,与两人并行。
“公主在燕王面前应下的带我游玩下隽,原只是敷衍。”他墨瞳幽深落在燕攸宁的侧脸上。
“我虽不似普通女子那般含羞带怯,但桂丞相所提要求难道不觉逾越了礼数么?”
桂君尧轻笑,“倒确实是我的不是了,不过公主难道没有些厚此薄彼?”
他抬手,指向伏缉熙,“都是男子,与我逾越礼数,与他却是礼数之内?”
“他不算外男,居我宫室,伺候我左右。桂丞相怎如何与他比。难不成也想入我宫中?”
桂君尧看她平视前方,神色清冷容颜却秾丽,一半玩笑地道:“好似也未尝不可。”
伏缉熙看向了他,此人容貌在男子中确实上佳,属俊朗,十分有男子的英挺。
又想起夏诸来,夏诸也是俊逸,风度翩翩,文人气质。
他自己呢?
伏缉熙垂眸,他的容貌要较两人都更为精致,如精细的毛笔细细勾画,因他父母皆是貌色过人。他不知他在公主眼中,是如何的。